這是一名看起來有些風塵仆仆的遊方散修,一襲道袍尚算幹淨,亦是凡俗世間富貴之家才穿得起的绫羅綢緞,但在修士眼裏,卻是寒酸之極,連法衣都不是的,也隻有那些沒有什麽勢力和财富的落魄散修才會用。
這名修士看了看遠方的山峰,踏步朝登上靈峰必經的峰下城池而去。
修士的山峰,大多都有各自的規矩,青陽峰也不例外。
自從呂陽占據啓元大陸,開創大啓王朝起,這片豐饒靈秀的地界,也逐漸向各方開放,允許各地遊方散修前來,但到了青陽峰治下,卻必須同樣遵守度牒引路一類的規矩。
爲了避免靈峰受到不必要的侵擾,來此拜谒造訪的修士,大多隻能進入到峰下城池,遞交拜帖,若是從其他地方擅闖,即是視爲挑釁的舉動,甚至與靈峰爲敵。
峰下城池的一角,有一治所堂口,類似于世俗達官貴人的門房,專門接納各方修士,處置投效、拜谒一類的事務,亦是這名看起來風塵仆仆的散修的目的地。
修士畢竟遠比凡人稀少,因此,這處地方,時常都是門可羅雀。
一名身穿錦衣,略顯富态的半老男人提着一隻大茶壺,湊在鳥籠面前,口中啾啾地叫着,逗弄着籠子裏一隻身披五sè彩羽。雙眼如鑲金碧玉。靈蘊異常的靈鳥。
在這富态男子身邊,兩名年紀輕輕,但一身仙門弟子打扮的年輕人,各自執筆疾書,認真處置着案前堆積如山的卷宗,再遠處,則是另外一名相似打扮的年輕弟子,他百無聊賴地打了個呵欠,然後掏出一柄jīng緻的長劍,用潔白的綢布擦拭起劍锷上鑲嵌寶珠。
這些人。便是這個接納堂口的執事們。
大啓立國數十年,對修士而言隻是數個大年,但對凡人,早已經過去兩代。不少最初跟随呂陽的青龍峰弟子等人,沒有修煉到先天境界的,連孫兒,重孫都有了,自然,這些大量繁衍的人口也成爲了大啓的新貴。
世家大族依附在啓元呂家之下,子弟或拜入仙門,或入朝爲官,各有各的去處。
此時能在這靈峰之下治所謀得一官半職的,顯然是最初在青龍峰或者靈礦之時。便已跟随呂陽的老人們的後代,他們或許不知道先祖曾跟随峰主去往葬星海的事迹,也不知道在獄界中筚路藍縷,開創基業的辛苦,但卻都享受着由此而帶來的富貴安甯。
平常這處地方門可羅雀,除了處置卷宗,編撰記錄,便是自行清修,沒有其他事情勞神,乃是一等一的閑差。而各方遠道而來拜谒的修士,爲求事情順利,或多或少會給予一些好處,對他們這般的凡人而言,更是豐厚之極的油水。
如此清閑而又油水豐厚的差使。哪怕是大啓十大豪門的劉,李。曹等世家,也極爲眼紅,若不是他們早年便被峰主指派了其他重任,哪輪得到其他關系更爲疏遠的家族?
因此當初青龍峰諸多外門弟子繁衍出來的家族,都在盯着這裏,的堂口,硬是有數百執事,十數管事,非常的臃腫。
好在靈峰根本不會在意這些,就當是白養了一群人,每年靈石和金銀,寶物調撥不少,而各家族也都商量着,平常隻需一名管事率領十數人看管即可,其他人大多挂着虛職輪換,到其他地方另謀生計。
遊方散修終于走了進來,開口問道:“敢問這裏可是投帖問道的谒見堂?在下受人所托,前來送信給青陽峰大夫人。”
原本這些谒見堂的人,各自忙碌着自己的事情,見到這名一看便是寒酸散修的人進來,也沒有怎麽理會,但聽到對方道出的這一番話,不由得都擡起了頭。
逗弄靈鳥的富态男子站了起來,道:“敢問道友,剛才所言,可否屬實?”
他這麽問,自然是怕有人故意尋借口上峰求見。
峰主夫人代爲執掌靈峰,rì理萬機,不是随便什麽人都有資格求見的,而各方前來的修士谒見,要麽是入朝謀求一官半職,要麽則是毛遂自薦,成爲食客,更有甚者,直接是路過攀交情,打秋風,若是讓這樣的人上峰去了,便是他們的失職。
但若真有人因要事而來,而又在這裏被阻,耽誤了靈峰聯絡各方修士,結盟,通貿,往來人情的大事,則是更大的失職。
這些奉命看管谒見堂的人,也不敢有絲毫大意。
散修聽到他這麽,頓時有些不悅,道:“自然屬實。”
抱着心無大錯的心思,這富态男子對散修道:“勞煩道友将那信件出示,容在下一觀。”
“這個……”散修面現猶豫之sè。
富态男子耐心解釋道:“若是機密信件,一般都不會送來這處地方,所以道友大可放心,盡管給我便是。而且我等查驗信件,也是需要數名執事同時在場的,這裏有規矩在……還請道友諒解。”
各地前來的修士,或許并不熟悉靈峰的規矩,每遇這些修士,大多都要耐心解釋一番。
這其中自然也有各種麻煩,不過,這些雜事便是他們這些人要幹的,推托不得。
散修遊曆不少地方,按理也見過大世面,但這裏是靈峰所在,大能修士執掌的地方,猶豫過後,還是将一張薄薄的信箋交了出來。
富态男子微微一笑,伸手道:“道友請稍候片刻。孟海,顧蘭,還不快給這位道友沏茶?”
兩個正在整理卷宗的年輕人連忙跑了過來。滿臉堆笑道:“仙師請。”
擦劍的年輕人也收起了寶劍。正襟危坐,執筆料理起堂中事務來。
富态男子帶着散修交出的信來到内堂,那是一個寬大的閣樓,不同的樓層,有數名統管此堂的修士駐留,但平常都不在,富态男子便召了在的人一同揭開信封,閱覽起來。
結果隻看了幾行,衆人便禁不住面sè大變。
“yù知貴峰二公子下落,下月初十……這……這信!”
“這信是劫走二公子之人送來的!”
\這信的是他們已經将青陽峰二公子帶到了諸天中的一處隐秘地方,若是青陽峰還想要二公子留得一條xìng命,便在下月初十當rì,前往大荒洞天中的一處地方取得聯絡。
這與尋常世俗強盜綁了富家公子。發信回來給家人索要贖金,簡直如出一轍,甚至在信的末尾,一樣帶有如若不見人來,便要撕票的威脅。
“海兄,現在我們如何是好?”有人問道。
本以爲隻是一封普通的信件,但卻沒有想到,竟然牽涉到了不久前被人劫走的二公子。
富态男子慌亂之後,強自讓自己鎮定下來,道:“别慌。此事與我們無關,隻管把消息報上去便是,是真是僞,自有靈峰斷定。”
“不錯,大夫人此前下過明令,一旦有任何相關二公子的消息,都要及時通禀。”
“事不宜遲,即刻便辦吧。”
一群修士悄悄接近了谒見堂,但不是從前面光明正大地進入,而是繞到後門。那名富态的管事早已等候在那裏,恭迎衆人。
“那人走了沒有?”爲首的修士隐秘地打出一道法訣,一團無形的罡氣缭繞在周圍,壓低聲音問道。
富态男子恭謹道:“葉前輩,我已暫時穩住了他。”
不過談及此處。他的神sè也有些不自然,心道:“我觀此人也不知情。如此施爲,是否容易驚擾其他往來的修士?再者,若是傳了出去……恐怕對靈峰的名聲不利。”
葉姓修士看了他一眼:“怎麽,莫非你替他作保不成?”
富态男子低頭,道:“不敢。”
“此事大夫人已有決斷,我們隻需要奉命而行便可以了。此人極有可能是受他人蒙騙而來,誤以爲送的隻是尋常信件,但任何有關二公子下落的蛛絲馬迹,都絕不可放過……明白了嗎?至于對靈峰名聲的影響,那也隻能放在一邊了。”
這名葉姓修士,帶着一群人趕來,正要是拿下送信之人。
雖然衆人早已猜到,此人極有可能是誤信别人讒言而将信帶來,抓他盤問也沒有什麽收獲,但終究也是一個線索,就算爲表示不遺餘力,也不可放過。
至于如此施爲是否有違靈峰廣納賢良,結交四方賓友的方針大略,也顧不得了,再回來,便是靈峰勢大欺客,那又如何?高門大戶的名頭不是白叫的,散修之所以是散修,便在于缺乏根基和靠山,在自己的地盤内無故抓捕一二散修,别人又豈敢多嘴?
呂青青并沒有被世俗的規則迷惑,很快便下定決心,要将此人拿下,爲了保證自己的命令得以貫徹,派來的甚至是蕩魔堂中經驗豐富的執事。
這個時候,距離呂晟被人劫持已有五天,正好蕩魔堂有一隊修士在附近洞天辦差,受命趕來聽候差遣,而在這同時,西海、大易,甚至大泈和悟道峰,也都各自派出高手趕來相助。
葉姓修士是蕩魔堂火堂之下的一名統領,叮囑完之後,也沒有再啰嗦,馬上便帶着人進了谒見堂。
送信的修士仍在堂中喝茶,身爲修士,閉關枯坐,參禅悟道十天半月比比皆是,這耐xìng他自然是有了,這才等了不到三個時辰,沒有回音,也不打算即刻離去。
看到這些人進來,他隻是瞥了一眼,便垂下頭去,沒有理會。
但葉姓修士等人向他走來。
“你們……你們幹什麽?”
這修士猛然驚覺,猛地擡起了頭。
“這位道友,我們大夫人有請。”葉姓修士冷冷笑了一聲。沉聲喝道。“拿下!”
“是!”蕩魔堂執事一擁而上,數道靈蛇一般的金繩嗖嗖飛出,轉眼之間,便将這修士全身上下纏住,然後猛地一收,五花大綁憑空吊了起來。
又見道數靈符憑空浮現,化作一道道靈光沒入修士身體内。
“你們……”這修士隻來得及叫出一句,便身體一僵,定住不能言語了。
“帶走。”看着這修士毫無還手之力便束手就擒,葉姓修士揮了揮手。冷酷地喝道。
衆蕩魔堂執事帶着這修士上了靈峰,但并沒有立刻帶着他去見呂青青,而是來到仍屬山腳的分堂所在,諸般專門用來拷問修士的手段施了出來。
呂青青微閉着眼。盤坐在後堂的高榻之上,身邊是兩名大易修士侍立,另有峰上侍女數名,手執拂塵,羅傘,玉尺,寶劍,跪坐在側。
堂中紫煙缭繞,從雕成鶴形的銅爐之中,散發出淡淡的異香。
煙氣之中。端坐的呂青青平添了幾分威嚴,端莊。
堂中一片寂靜,旁邊的侍女亦低垂着着,大氣都不敢出一口。
吱呀!
就在這時,堂外大門突然被人推開,幾名侍女擡眼看了看,輕聲提醒道:“夫人,他們來了。”
“大夫人。”
不久之前,率人抓住那送信修士的蕩魔堂統領走了上前,微躬行禮道。
“如何了?”呂青青問了一聲。
單從她的聲音。聽不出什麽感情波動,然後深知事情嚴重xìng的葉姓修士,卻知道大夫人最爲緊張此事,連忙道:“隻是一個普通送信之人。”
“是嗎?”呂青青睜開眼睛,神情之中。不免流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失望。
“這倒也在預料之中。”
“正是。”葉姓修士道,“此人原在西海雲遊。途經一座荒島之時,突然被人擄掠上島,經曆一番恐吓和利誘,讓他來這青陽峰送信。”
呂青青問道:“除此之外,可有其他?”
“沒有了,此人的确與那夥人沒有瓜葛。”葉姓修士答道。
呂青青聽到,不由得微微頭。
蕩魔堂是什麽樣的堂口,她也知道,平rì裏面對的便是諸天要犯,甚至是膽敢違逆仙門意志的狂妄人物,偵緝審訊這般的人,自有一套。
那修士顯然是個無辜的散修,哪裏禁受得住他們的嚴刑逼供,甚至是搜魂奪魄一類的手段,恐怕祖宗十八代所有的秘密都套出來了,也斷然不會有錯。
再則,那人修爲隻是先天下乘,便是真的與那夥人有關,以這身份地位,也不會知道太多。
“把這個消息通知蜍老,讓他看看,那夥擄掠送信之人的修士,是否便是他所見的黑衣人。”呂青青吩咐道。
“屬下明白了。”
“嗯。去吧。”
呂青青頭道。
看着他告退離開,呂青青卻是對旁邊的近侍道了一聲:“你們先退下吧。”
衆人默然退去,隻留下呂青青一人在房中。
回想起近rì發生之事,又再聯想到剛剛送來的那封信,呂青青不由得蹙起了眉頭。
“大夫人,大公子出關了。”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了侍女的驚呼,接着呂青青便察覺到,自己兒子呂祈的氣機接近,來到了堂前,她不由得微歎一聲,對着外面道:“叫他進來吧。”
呂祈很快走了進來,沉穩行禮道:“孩兒見過娘親。”
此時的呂祈,已經是沉穩威嚴的中年男子,依稀可以從相貌中看出幾分呂陽當年的模樣,亦是讓呂青青感慨良多。
如果此時呂陽在靈峰,或許便不會有這麽多煩心事了。
暗暗歎了一口氣,呂青青卻是将這個無謂的念想抛到了腦後,隻是對呂祈道:“祈兒,你怎麽出關了?”
“孩兒無意中聽到有人談起弟弟之事,心中焦急,故此出關。”呂祈到這裏,不禁也有一絲責怪之意,“娘親你上次來看孩兒,怎麽不?”
呂青青道:“我不告訴你,自然是怕你受到打擾。而且你現在連先天秘境都沒有修成,便是知道,又能如何?”
呂祈道:“孩兒也知道,但弟弟有此遭遇,我這做兄長的,又如何能夠置身事外?而且我的心緒已亂,再閉關已是無益了。”
呂青青不禁搖頭苦笑:“你這孩子,倒是深得孝悌之道。”
雖是苦笑,但她的内心之中,亦不免有幾分驕傲和欣慰。
呂陽不在的這麽多年,她的确是費了很大心思,才将呂祈和呂晟兩兄弟拉扯長大。這其中,既要防範峰中修士别樣的心思,又要面對西海妖修的冷眼。
雖然這些修士,未必是對青陽峰不忠,更不敢明面裏違抗她這個峰主夫人的命令,但私下裏選擇公子,立山頭,拉派系,卻是無法避免的,她唯有以孝悌教導兩人,要和睦相敬,不可同室cāo戈。
也幸得如此,兩兄弟雖然有各自禀xìng,但感情一直不錯,此刻呂祈焦急的言行,完全是真情流露。
“你父親隻留下你們這兩個嫡子,便追索大道去了,是吉是兇,未可而知,靈峰的将來,還要靠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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