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吳淞江口到吳中地勢平坦,雖然相隔直線距離不過百餘裏,但沿途河湖密布車馬通行并不順利,好在眼下已經入秋,許多小河已經幹涸,臨到傍晚太陽落山之後, 陳旭等人才到達五湖園。
五湖園一切照舊,不對外營業專心照顧陳旭一家人,因此很快就安頓下來,簡單的吃過一頓晚飯之後,陳旭派人去将郡守江珩、郡尉曹元、郡丞戴勝、警署長何彪一起請來,商讨安排舟山群島上的漁民和島民的事情。
對于陳旭的想法,江珩等人到是熱烈贊成, 眼下的吳中, 早已不是數年前項氏橫行霸道的時候,民間各種地痞流氓也基本上銷聲匿迹,江珩對于會稽的掌控也強勢了許多,民風比之項氏造反之前簡直一個在天一個在地。
但無論官府如何強大,但總有黑暗的地方存在,東海之外的大量海島就是化外之地,基本上逃脫了官府的掌控,這些島民許多人本身就是沿海的漁民在大陸犯事之後逃過去避難的,在加上利益上的往來,島民和沿岸的民衆來往密切,甚至和一些官紳也有勾結,通過官紳幫忙售賣一些貴重的海珍,雙方合作發财,而這些官紳也慢慢形成了一種黑社會的形式,掌控了許多島民來往交易的渠道。
當初的項氏就是如此發家緻富的。
雖然項氏已經煙消雲散,但這種生活方式并沒有發生大的改變, 等嚴打之後,島民和沿岸的民衆慢慢又開始形成了新的利益鏈條,面對這種來往頻繁的利益勾結,江珩等郡縣主管皆都清楚,但也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想打擊也心有餘而力不足,沒有大量艦船,沒有大量兵卒,沒有犀利的武器,一次出海要運送數千人來往,吃喝拉撒都是大問題,何況這種大規模的調動軍隊首先要奏請朝廷,還有就是等朝廷奏書批複下來,估計風聲早就透露出去,上島屁都抓不到。
當初項氏被鎮壓之後接着嚴打,會稽首當其沖是重點區域,當時執掌東南諸郡軍務的王贲親自下令,調集九江、泗水、故鄣、東海四郡萬餘尉卒來會稽絞殺追捕項氏餘孽,同時爲了追擊項伯,征調民間共計三百餘條海船在沿海島嶼搜索月餘,當時正值開春三月東南風起風高浪急,漁船傾覆導緻參與導緻圍剿的兵卒死傷兩百餘人,但在各島嶼上也不過抓獲了數百不明身份的匪徒而已。
那次剿匪也不說沒成績,但相對于付出來說完全不成正比,而且項伯等主要匪首一個都沒抓到。
這是一個蠻荒的時代,秦法雖嚴,但民性野蠻民風彪悍,距離鹹陽山高皇帝遠的東南諸郡更是蠻夷之地難以管理。
不是官員不想管,是管不了,尉卒主要管理的區域還是郡城縣城等人口密集的大城市,普通鄉鎮山高水遠全靠鄉吏和村民自治,而自治的結果就是豪紳大戶爲霸,這幾年多了警察這個國家機器之後,國家力量已經開始深入鄉鎮,治安情況好了不少,但對于沿海來說,治安依舊是薄弱環節,越貨走私通匪之事屢禁不絕。
而眼下的長江口外和杭州灣附近的這一大片群島,簡直就是逃犯和盜賊匪徒的天堂。
對于江珩等一群會稽郡的官員來說,沒有朝廷的支持,想要掃平這片島嶼上的匪患比登天還難。
但即便是有朝廷的支持,他們也不願意去招惹這個麻煩,一旦控制不好就如同捅了馬蜂窩一般,整個會稽沿海都會動蕩起來,造成的後果不堪預料。
俗話說斷人财路如同挖人祖墳。
會稽沿海有許多豪紳大戶都是靠這些身份不明的島民漁民生财的,雙方牽連太深了。
不過這件令江珩和會稽郡縣官員頭痛的事由清河侯出面牽頭,必然會輕松許多。
因爲他們一群人已經知道陳旭此次帶來了十艘超過二十丈長的大海船,這種大海船一次出行可以乘坐三五百人,一個時辰順風可行五十餘裏,逆風也能行駛三十裏,來去東海諸島簡直如履平地,一座大島隻需要安排兩艘大船,攜帶足夠的弓箭武器,數日便能征服下來。
“按照侯爺的計策收服這些島民屬下以爲也是良策,但這些島民非是馴服之輩,許多都是殺人越貨的賊匪,恐不會如此容易,如若這些賊匪撺掇島民作反,恐會引起更多波折,因此屬下以爲,還不如動用大船運送足夠的兵力,挨着登上諸島進行搜捕!”郡尉曹元站起來拱手,目的很明确,那就是幹脆強勢鎮壓。
“屬下也贊同曹郡尉的說法,這些島民刁蠻難馴,許以戶籍仍舊難以管理,還不如動用巨舟運送兵卒一網打盡,屬下願意帶領兩千警卒作爲先鋒!”身材壯實的警署長何彪也站起來抱拳說。
“侯爺,曹郡尉和何署長說的都不錯,珩在吳中爲官七年,深知這些島民的習性,不聽官令,不遵王法,平日爲民,亂則爲匪,非是下官不想收服,實則是不好掌控!”江珩也臉色嚴肅的拱手。
“本侯前日到達海島,竟然有人撺掇當地漁民給本侯獻上來兩條毒鲀……”陳旭臉色平靜的說了一句似乎毫不沾邊的話題。
“毒鲀?!”江珩等人臉色大變同時驚呼。
“不錯,那個漁民我已經帶來吳中,此人言說是一個叫周殷的人指點他如此作爲,這周殷你等可曾聽說?”陳旭看着江珩等人。
“周殷……”
幾個人都開始撚須沉吟。
許久之後郡丞戴勝小心翼翼的開口說:“侯爺,周殷這個名字下官到是聽聞過一次,但不知是否就是此人,七八年前,當初會稽郡守還是殷通,那時距離楚國滅國也不過五年時間,當時聽聞是項伯在下相與人争鬥失手殺人,便逃至吳中尋求庇護,殷通便将其收留下來,項氏在楚地聲望頗高,來吳中之後很快引來大量遊俠豪紳投靠,因此也很快就變得嚣張跋扈起來,加上大量項氏族人遷徙而來,數年時間便成爲吳中一霸,下官跟随殷通曾參加過項氏的一些酒宴,記得有一次酒宴遇到一位老者,自稱居巢公,當時那老者身邊有一個年輕人,魁梧英俊虎背熊腰,如果下官沒有記錯的話,那個年輕人就叫周殷,當時參加飲宴的還有主簿袁奚,縣令吳威……”
戴勝記憶力非常好,七八年前的一場平常酒宴,經過他慢慢仔細回憶,幾乎就能還原出來當時的場景。
“侯爺,時隔多年下官已經無法回憶的更清楚,但那個居巢公非常健談,天下大勢分析的頭頭是道,而這周殷也是一位劍術高手,與項聲對弈竟然不落下風,當時也引起滿堂喝彩……”
“侯爺,從戴郡丞的述說來看,此周殷或許就是漁民口中的周殷,年歲非常相符合,不知這居巢公又是何人?”江珩捋着胡須沉吟說。
“居巢公,若是本侯沒有推算錯,應該叫做範增!”陳旭眼角微微抽搐幾下開口。
若說秦末大亂楚漢相争中有哪些最爲重要的人物,那麽除開劉邦項羽這兩個最大的造反大BOSS之外,各自還有一群文臣武将也都是赫赫有名之輩,數千年之後依舊大名鼎鼎,那些名字和故事,深深的融入在華夏人的血脈之中。
劉邦手下最牛逼的謀臣如果說陳平張良不分高低的話,那麽項羽手下最厲害的謀士隻有一個,那就是範增。
範增,曆史記載就是居巢人。
居巢縣,地處無爲縣北,當塗縣西的長江邊上,這次陳旭前來吳中,乘船順江而下在當塗考察,當塗官員詳細的介紹過附近郡縣的分布。
一個老者,暢談天下大勢頭頭是道,和項氏有來往,而且還号稱居巢公,這些因素綜合在一起,陳旭唯一能夠想起的人物就是亞父範增。
鴻門宴,就是這個範增一手促成,然而項羽心智不夠狠辣而錯過殺掉劉邦的良機,範增事後痛心疾首大罵豎子不足爲謀。
如今項氏造反失敗,但卻還未死絕,項伯依然下落不明,而範增肯定也還沒死,周殷躲在舟山群島數年,這次遇到自己後用河豚挑逗,說不定背後就有範增的影子。
若是繼續深入推測,範增或許就在吳中附近,甚至就躲在舟山群島之上,當初項氏起兵之時,或許就是範增幫他們想好了這最後的退身之路……入海!
因爲自己這個穿越小蝴蝶輕輕扇了一下翅膀,天下許多事情已然錯亂到完全讓陳旭無法捉摸的地步。
“既然已經知道反賊名字,下官就可以按圖索骥前去居巢拿人,隻要捉住範增,周殷自然逃脫不掉!”江珩站起來說。
“不急,範增既然與項氏有牽扯,這些年必然也沒有回老家,說不定還在東海諸島之上躲避,隻要收服諸島,這些反賊皆都無法逃脫……”陳旭擡頭眼神掃過江珩曹元等人,聲音變得略微嚴肅起來。
“本侯推行坦途計劃,未來會有大量的商船貨船沿東海來往,明後年還會有海師艦船和大量民間商船穿越此段海域去南海,尋找通往西方的航線,而吳中就是最爲重要的通道和中轉站,吳中海港和句章海港以後萬帆雲集積貨如山,如此多的貨物舟船來往于東海,如若島民和反賊聚匪爲患劫掠過往船隻,豈不是令商旅擔憂害怕?”
“何況舟山群島距離句章海岸最近距離不過七八裏,隔海相望有若近在咫尺,到時候許多船隻可能會更願意停靠在海島之上休息補給,因此必須将這些島嶼上的安全隐患徹底清除,不光要設置官員管轄,還要修建碼頭倉庫補給等綜合設施,眼下強行安排兵卒鎮壓不光會消耗大量物資錢糧,更會激起島上居民的強烈反抗,若是僵持半年一年,損失你等必然承擔不起,因此眼下最好的方法就是分兩步走,第一步便是安撫,安排官吏上島宣傳,願意落戶的許以戶籍和身份,并且可以安置到會稽郡内居住,分配田地房産自行耕種爲生,待遇等同平民,第二步便是慢慢調查摸清這些島嶼上的詳細情形,等到時機成熟,安排尉卒警卒上島追捕那些盜匪賊寇……”
“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國不以山溪之險,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如今大秦日益繁華富庶,也日益安甯平穩,刀兵一動必然引起民心惶惶,何況這些島民也并非都是匪徒,大部分還是希望能夠安甯度日,這樣分成兩步分而化之,則匪徒根基動搖!”
“本侯希望諸位能夠多動腦筋,多想計策,運用謀略将這些海島諸部納入朝廷管轄之中,非是本侯不願意動用大艦來收服諸島,而是這樣做得不償失,也極易引起動蕩不安,如今之和平甯靜來之不易,東南諸郡經曆項氏反叛的傷痛還未平複,因此行事切記勿要太過着急,明日本侯便會帶領船隊往南巡視閩中廣東廣西三郡,待回轉之時會留下三艘大船在吳中用以運送鹽貨蔗糖,船隊管事是商骐,你們應該都認識,若是要用大船,你們找他商議便是,這三艘大船平日還可以作爲商船來往于吳中閩中廣東等地,來去一趟最多半個月時間,比之從陸路通行快了五倍不止……”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隻要有侯爺留下的大船,我等便能方便來往東海諸島和大陸之間,許多事情辦理起來也方便快捷安全許多!”
瞬間江珩曹元戴勝何彪都滿臉欣喜。
“這些船隻是個引子,你們也要鼓勵有心出海發财的商賈投資打造大船,吳中有優良的海港,還有參天大樹,有通達的江河,而且吳中沿海還是一個巨大的天然漁場,各種海魚珍奇取之不盡,這些都是東海諸郡其他地方所不能比拟的,數年之後,姑蘇必然會成爲天下一等一的繁華都市,超越鹹陽也并非不可能……”
“此事就如此安排,那漁民一家就交給何署長處置,盡快安排好身份戶籍和住地,同時密切監視,此人身份依舊存疑,不可輕縱,極有可能從他身上打探出周殷等反賊的下落,江郡守也盡快安排官員上島去招納那些願意歸服的島民,盡量分化反賊根基,甚至還可以用歸服的島民施展反間之計,總之以穩妥爲上,不宜大動兵戈……”
“是,侯爺!”江珩曹元等人趕緊站起來行禮之後告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