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楊真所說之事臣還沒有去核實,但臣在八月中旬見到過一封刑部呈上來的廣武縣令的奏書,訴說的就是此事,不過内容語焉不詳,臣就暫時壓了下來, 但此後就再無任何消息傳來,臣也以爲此事就此平息下去,直到昨日楊真來找臣訴說此事,臣才感覺到事情已經非常危急,因此今日帶楊真來面見陛下陳述此事……”
陳旭說話之時從衣袋之中掏出一封奏書說:“當初廣武縣令的奏書在此,請陛下過目!”
“呈上來!”始皇帝臉色難看的微微點頭,蘇越趕緊走下台階将奏書呈給皇帝。
“陛下, 此事本不該廣武縣令管轄, 也不該刑部通報,戍邊的将卒本意是保境安民,但竟然不遵軍紀私自出營,無事生非挑釁民衆,毀壞寺廟傷及無辜,此事若武城侯或者雁門關守早做通報,陛下和朝堂也能早做安排安撫,但發展到如今地步,和當地官員懈怠散漫有很大關系,臣建議将雁門關守和廣武縣令押解回京師,以渎職之罪懲處,對于毀壞靖邊寺和出手傷人的兵卒也緝拿審訊問罪,所有牽扯其中之人皆都治罪,以此平息趙地百姓的情緒……”
陳旭的話讓朝堂之上微微一震騷動。
許多人都開始竊竊私語,就連馮去疾和蒙毅都互相對視了一眼,各自從對方眼裏看到了一絲微微的輕松。
清河侯臨到最後一步, 還是沒打算把戰火燒到王離身上。
“陛下,臣以爲左相言之有理, 軍卒私自出營本就是大罪, 搗毀寺廟傷人性命罪加一等,雁門關守身爲朝廷命官卻縱兵爲亂不加阻止,實屬渎職,而廣武縣令明知此事卻不積極呈報,而是拖了數月才上奏朝廷,而且奏書也說的不清不楚,同樣犯有渎職之罪,臣建議一同治罪!”陳旭身後,中書令站起來爲自己的頂頭上司頂帖。
“左相和中書令言之有理,臣等附議!”中書省一群陳旭的大小跟班都呼呼啦啦站起來頂帖。
如今陳旭再也不是往日三品的左中侯和無權無勢的光杆侯爺,而是有了一大票小弟,老大發話,如果小弟都不好好頂帖,回去之後恐怕後果有些不好預測,即便是左相可能會陷入和王氏的争鬥之中,但眼下三省六部其他官員都還可以觀望站隊,唯獨中書省的官員不能,因爲他們身上都已經打上了清河侯的标簽,從内褲到靈魂都是左相大人的,無論他們想不想參與,眼下都隻能硬着頭皮站出來。
中書省一動,其他文武官員也都開始猶豫搖晃,陸陸續續又有一些大夫博士和一些平日與陳旭相熟的官員站起來附議,要求懲辦雁門關守和廣武縣令以及鬧事的兵卒。
始皇帝把奏書放在禦案上,沉默片刻之後開口:“少師與諸位愛卿言之有理,但朕也不能光聽楊真一面之詞,此事由蒙卿負責,速速派出禦史赴雁門打探詳細情形,若事情屬實,立刻将雁門關守、廣武縣令和鬧事的兵卒押送回京師受審……”
“陛下,此事勿用派遣禦史調查,縱兵作亂之事和雁門關守無關,而是另有他人?”
就在蒙毅準備站起來的時候,吏部屬丞江璞卻提前站起來開口。
“嘩~~”朝堂之上又是一陣無比的騷動,而且許多人都不由咯噔一下,仿佛吃飯咬在了一顆小石子上,渾身都酸麻無比,感覺今日這件事有些要失控了。
首先江璞是尚書省官員,但此時在馮去疾還沒任何表态的時候先站起來爲陳旭助陣,這個本身就不太正常。其二就是江璞口中的另有他人許多人瞬間就聯系到了武城侯王離身上。
也就是說,這把火終于還是燒到了王離身上。
馮去疾和蒙毅再次互相對瞅了一眼,彼此看到了對方臉上的嚴肅和無奈。
楊真的來曆到底如何誰也不知道,是楊桐吩咐來找陳旭的也好,還是陳旭找出來的一個撬開此事的釘子也好,眼下都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這件本來應該是隐藏在暗中的事被撕開了幕布,今日散朝之後雁門關事件必然要傳播開來,鹹陽和天下民衆都會慢慢知曉。
楊真方才訴說的内容從未提到過王離半個字,因爲他是從民間的角度訴說的經過和結果,皇帝還有轉圜的餘地,把這件事最終壓在雁門關守、廣武縣令和一群兵卒的身上,那麽這件事最終可以讓王離脫身,但江璞突然毫無征兆的站起來,一下子就會徹底撕破這層面紗,将戰火引到王離身上。
“陛下,臣有切實證據證明,雁門關事件就是武城侯王離故意爲之,搗毀靖邊寺和殺死殺傷當地平民的兵卒就是武城侯縱容指使,而武城侯在此後不僅毫無收斂,反而變本加厲拘拿到官衙伸冤的平民,最終導緻趙地諸多名士豪紳聯名上書廣武縣令要求釋放被拘押的民衆,而武城侯指使廣武縣令和雁門關守大肆搜捕這些名士豪紳,更加激起當地民衆的憤怒,這才讓這件事愈演愈惡劣,最終成爲了眼下的情形,武城侯身爲鎮守西北軍營的大将軍,卻不顧軍令縱兵爲禍,激起民衆對朝廷的不滿和憤怒,按我大秦《軍爵律》、《戍律》、《将營律》等軍律,将私縱兵,爲大罪,奪爵三級,軍卒私鬥,奪爵一級。無故傷人性命者,依法皆斬,雖有軍功相抵,但不得逃脫罪責,可黥面爲奴……”
整個朝堂之上陷入了死寂一般。
江璞這一席話,直接毫無避讓的将所有罪責都按在了王離頭上。
“陛下,此并非臣胡言亂語,而是臣的侄兒江楚天就是武城侯将營校尉,當日雁門關之事發生之時,其親眼看到親耳聽到武城侯親自指使兵卒沖入靖邊寺,而後和祭祀的民衆發生沖突,最終釀成數十人死傷的慘劇,臣有侄兒江楚天寄還的書信一封,裏面将此事叙述詳盡,書信在此,請陛下一觀……”
江璞從袖口之中掏出一封揉的有些皺皺巴巴的書信,緩步走到朝堂中央,雙手呈給下來的蘇越。
這封信,他已經随身攜帶許久了,等的就是這一刻。
書信很快交到秦始皇手中,秦始皇臉色陰沉的打開,越看臉色越是難看,甚至胡須眉毛都在微微顫抖,最後突然身體一晃差點兒從龍椅上跌落下來。
“陛下~~”距離皇帝最近的蘇越吓的一個哆嗦,但卻又不敢上前攙扶。
“朕頭痛,今日朝議就此作罷,散朝!”皇帝捂着額頭搖搖晃晃站起來,随即被一群宮人上前扶着走進後殿。
寂靜的朝堂之上文武百官皆都不知所措,一個個互相大眼兒瞪小眼兒。
馮去疾和陳旭蒙毅三人互相也看了幾眼,然後蒙毅站起來說:“陛下身體不适,早朝就此作罷,諸位回署衙辦公!”
整個朝堂的氣氛忽然一下松懈下來,文武大臣幾乎都松了一口氣站起來,三三兩兩交流着走出朝議大殿,陳旭也和馮去疾蒙毅拱手之後帶着楊真走出朝堂,在門口遇到江璞,兩人并沒有說話,江璞也隻是微微拱手之後便沿着台階大步而去,沿途的官員都象看到蛇蠍一般紛紛避讓開來,招呼都不敢和他打。
不久之後,一個宛若驚雷的消息很快便随着散朝的文武百官傳遍整個鹹陽。
前郎中令楊桐委托族孫來鹹陽拜見清河侯,今日上朝爆出去年發生在雁門關的一樁慘案,言戍邊兵卒搗毀供奉前趙大将李牧的寺廟,并且造成數十人傷亡,雁門關守和當地官員隐瞞此事,抓捕趙地民衆上百人,由此引發趙地民衆和戍邊兵卒的沖突,數月下來已經導緻數十人死亡數百人受傷,而且情形越演越烈,當地官員和兵将不僅大肆搜捕議論聲讨之人,還強行阻攔當地商旅來往于鹹陽之間傳遞信息,導緻如今雁門諸郡民間激憤高漲,隐隐有暴亂反叛之勢,清河侯提請皇帝将參與此事的官員和将卒全都捉拿回京師受審,以平息趙地百姓的憤怒。
吏部署丞江璞爲證實此事,還獻上一封侄兒江楚天親筆寫下的書信爲證,裏面詳細叙述了雁門關事件的前因後果,而且特别指證破壞靖邊寺的就是武城侯王離指使,參與者還有他的貼身侍衛。
江璞的指證讓此事闆上釘釘。
王氏一門三頭老虎,皆都深得陛下器重和信任,王氏父子掃平六國爲大秦一統華夏立下潑天大功,而後王離征服東胡,王贲又剛剛征服百越,也就是說如今大秦偌大的江山幾乎就是王氏三代人打下來的。
但如今因爲一件小事,身兼左相的清河侯在沒有提前通報皇帝的情況下當朝挑明此事,似乎劍有所指。
此時距離上将軍王翦剛剛辭世還不過百日。
幾乎所有人都想不通陳旭爲什麽要這樣做。
這樣做的後果不光會得罪王氏,還會讓皇帝下不來台。
而江氏的舉動也讓人驚訝,在蒙氏和馮氏兩個上卿家族都不摻合的情況下,他們爲何要站出來支持清河侯,這明顯是将江氏攪入泥潭之中,因爲這件事并不難看出結局,即便是皇帝答應懲治王離,讓人将他捉回鹹陽來,最終的結果必然也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能就是幾句不疼不癢的批評教育之後換個地方繼續領兵,而江氏此後隻能跟在清河侯的身後搖旗呐喊,再無保持中立甚至旁觀的機會。
這個舉動不符合官僚家族的政治觀。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皇帝突然頭疾發作退朝,但所有人都知道這隻是皇帝的一個借口而已。
皇帝需要仔細判斷嚴查此事的利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