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乃朝堂議政,非是鬧市聚衆鬥毆,肅靜!”皇帝發話。
“陛下恕罪!”滿朝文武同時拱手,然後一個個怒視蔣步之後坐了下去。
蔣步此時已經渾身被冷汗浸透,面前的地面上已經被汗水滴濕了一大片,戰戰兢兢的看着皇帝,深吸幾口氣之後拱手結結巴巴的說:“陛下……裁撤西北大軍,臣非是有謀逆之心,而是爲我大秦将來計,如今匈胡皆滅,西北數十年甚至上百年都将再無戰事,而數十萬大軍駐守西北邊關,每日徒耗錢糧再無任何意義,裁撤這些兵卒有益無害,此乃臣忠心之言,臣隻是一介武夫,因此也思慮簡單,如有不妥還請陛下見諒,如若陛下認爲臣說錯,臣願意接受任何懲罰!”
到了此時,蔣步也隻能一條道走到黑,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說都已經說了,至于什麽結果隻能看皇帝的心情了。
“裁撤西北軍卒決計不可取,還請陛下三思!”李斯再次站起來躬身行禮。
“李相言之有理,我等附議,請陛下三思!”
整個朝堂之上幾乎所有的文武大臣都一起站起來,整齊劃一的聲音震的江琥靈魂都差點兒崩潰了。
“陛下,關于大庶長裁撤西北大軍之事臣有話說!”等滿朝文武都坐下去之後,一直低着頭擦汗的江琥站起來拱手。
“陰山侯請講!”秦始皇微微點頭。
“臣以爲裁撤西北大軍正當其時,因此臣也認爲大庶長所言有理……”
“四弟,休要胡言~”
江琥的話還未說完,同殿上朝的吏部郎将署丞江璞忍不住臉色大變,趕緊低聲呵斥,聲音雖小,但朝堂之上卻聽的清清楚楚,導緻滿朝文武幾乎同時轉頭看過去。
江璞以前是太原郡守,因爲江琥立功而江北亭和江珩被調查之後調任外地,因此皇帝爲了彌補江氏一族的功勞,特地将其從太原郡守調任爲吏部郎将署丞,雖然品階未變,但權力可是憑空增大十倍不止,現在負責管理天下官員的調派和任職,堪稱位高權重,但即便如此,他還得看吏部令申公兖的臉色,還得被馮去疾、李斯、蒙毅以及三省六部的諸多高階官員壓制,站在朝堂之上每天過的小心翼翼,遠不如當郡守一手遮天那麽惬意。
要知道當郡守基本上就相當于土皇帝,整個郡管轄的數十縣都歸他說了算,而站在朝堂之上,一句話不對便會被人揪住小辮子,和管理地方政務完全是兩回事,位高權重但卻如履薄冰。
而自己的四弟江琥在絲毫沒有和自己打招呼的前提下突然站起來支持蔣步的裁軍奏書,一旦被人誣陷爲謀逆,皇帝憤怒之下江氏一族都要被連累受罪,重則夷三族,輕者發配流徙邊荒之地,因此由不得他不焦急膽寒。
“陛下,臣去歲兩次參加征讨匈胡之戰,親自體驗過新式馬卒裝備和武器的方便犀利,那襲擾我中原數百年的匈胡在我大秦鐵騎面前如同朽木糞土一般不堪一擊,這兩次大戰除開精選出來的數萬馬卒之外,剩下的數十萬軍卒近乎于擺設,留之無益,臣以爲,将駐守西北的三十萬軍卒裁撤之後組建數萬精銳馬卒,這樣我大秦的戰鬥力隻會增強不會削弱,因爲也就無虞動搖根本隻說,而言說大庶長謀逆之言更是誅心悱恻,大庶長在突襲河北之時一人斬殺數十位匈奴勇士,不光身受數次重創,更是單人匹馬追趕十餘裏斬殺單于頭曼,此一戰消弭匈奴大患,蔣步當立首功,我等将士在戰場生死搏殺,爲陛下而戰,爲中原數百年安危而戰,何來謀逆?我大秦以軍功爲榮耀,将士血染疆場用命搏殺來的功勳,豈可因爲一次忠國之言而獲罪,我等将士不求安死故土,但也不希望有人惡意中傷,臣請陛下治方才惡意誣陷蔣步謀逆者反坐之罪!”江琥神情嚴肅,聲音在安靜的朝堂之上聽起來特别生冷,說完之後轉頭看着方才幾個撸袖子跳的最兇的文臣,眼神中有冰寒的光芒在閃爍。
許多被江琥掃過的大臣都情不自禁的縮了一下脖子低頭,後背也微微有冷汗冒出來。
江琥和蔣步的身份自然又不同,不光不同,而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江琥是武侯,而且爵位可以世襲,隻要大秦不倒,後代子孫必然永遠都是貴族,加上江氏一門皆都是大秦高官,江璞乃是三品吏部署丞,位高權重,前中車府令江珩如今調任會稽郡任郡守,江北亭任沛縣縣令,加上妻族舅族和滿朝文武盤根錯節的聯姻關系,這股勢力已經無法讓人小觑,即便是蒙毅李斯要想動江氏,也要仔細掂量帶來的後果。
最最重要的是,聽聞江氏和清河侯關系莫逆。
如果沒有生死沖突,沒有人願意去和這樣一個豪門貴族交惡。
一份奏書而已,不值得和江氏翻臉
何況裁不裁軍乃是皇帝的家事。
于是面對江琥這樣一個新近崛起的侯爵,滿朝文武都沉默起來,整個朝堂之上非常安靜,就連方才第一個跳出來呵斥蔣步的李斯都沒有了任何動靜。
如果要随便指責江琥謀逆,不說眼下沒人相信,就連皇帝也必然會憤怒。
蔣步是個軟柿子,滿朝文武誰都敢跳出來捏一下。
但江琥卻是一個硬核桃,不光捏不動,還磕牙。
“陰山侯言之有理,大庶長蔣步功勳卓著,是我大秦不可多得的猛将,以後誰敢妄言其謀逆者,朕必論之以反坐之罪,朝堂非是市井之地,諸位愛卿也非是市井之徒,焉能随意謾罵攻讦爲朕立功的大将,馮相……”
“臣在!”馮去疾站了起來。
“愛卿還要仔細約束朝堂官員以後在朝堂之上不得惡意诽謗同僚,更不可信口開河謾罵侮辱,謀逆乃是夷三族重罪,豈可随意加之!”
“臣遵旨!”馮去疾臉皮微微跳了一下躬身行禮坐下。
“蒙卿!”
“臣在!”蒙毅面無表情的站了起來。
“将方才惡意中傷大庶長者依律懲戒,以儆效尤!”
“臣遵旨!”蒙毅拱手坐了下去。
方才鬧騰最兇的一群人頓時如喪考妣的蔫兒了下去。
既然是懲戒,肯定不會太嚴重,最多就是罰俸,但今天這個臉卻是丢大了,傳出其必然要引起諸多人的笑話,看來以後還是得收斂一些才行。
滿朝文武此時皆都沉默不語,而蔣步也是終于長長的吐了一口氣。
不爲侯,在朝堂之上終是蝼蟻。
“爺們兒記下了,隻要扛過這一劫,以後必然要立下封侯之功,你們方才這群王八蛋都要被爺狠狠的捏爆卵蛋才能出這口惡氣!”蔣步緊握雙拳心裏在發狠。
“陛下,臣有奏!”看見滿朝文武已經被江琥用氣勢壓了下去,而且皇帝也已經開始給自己的愛将撐腰,李信這才站了起來。
“狄道侯請講!”秦始皇輕輕點頭示意。
“陛下,方才蔣将軍提議裁撤西北大軍,臣也以爲有很大必要,如今六國皆平,匈胡威脅也已經掃除,國内國外就隻剩下了南方百越之地還未掃靖,但依照清河侯提請的蠶食之策來看,五嶺之外的戰争進展非常順利,最多三五年百越之地必然并入我大秦疆域,自此南北再無威脅,眼下西北屯戍三十萬大軍,外加兩次籌建的四萬新式馬卒,這股消耗極其巨大,實不亞于六十萬大軍,如果不裁撤的話就需要大量的錢糧供養,每年開銷都在百萬石以上,而這些糧草都要從中原糧倉長途轉運,不僅消耗民力而且贻誤農時,因此以如此巨大的代價供養已經再無大用的兵将,實則于國于民皆都不利,因此臣也以爲需要将西北幾處大營的兵将裁撤下來,根據軍功授予田産房産還家耕種,也可以讓這些常年在外屯戍征戰的将士得以和家人團聚,而這本來也是所有将士的一緻心願,十多年戰争下來,許多将士都已經年邁勞累,他們需要像普通民衆一樣,享受他們該得的獎賞和獎勵,享受他們與妻兒團聚的安甯幸福,解甲歸田安享太平,才是陛下應該給于他們的最好獎勵!”
李信這番話說出來,朝堂之上許多武将都忍不住點頭,許多文臣臉上也露出隐恻之意。
秦始皇本來平靜的臉色也略有一些變化,拈着胡須微微颔首說:“狄道侯所言有理,但西北大軍乃是我大秦安穩的根基所在,輕易不可變動,裁軍之事容朕仔細思量,散朝!”
“臣等恭送陛下!”
滿朝文武一起站起來手持笏闆拱手,秦始皇大袖一擺站起來大步走向後殿。
而散朝之後,很快朝議裁軍之事就在鹹陽流傳開來,不到兩個時辰幾乎已經傳的家喻戶曉。
裁軍是個非常敏感的話題,無論對于朝堂和民間都影響深遠,而且也影響巨大。
大秦從未有過裁軍之策,因爲大秦一直就在不停的打仗,春秋時期和犬戎争鬥,國内男子幾乎人人皆兵,就連王族都要參與打仗,因此才有秦國的逐漸崛起。
到戰國時期,秦國吞巴蜀滅義渠,快速成長爲一個巨無霸的帝國,與東方大國齊國一起聯合稱帝,雖然稱帝之舉受到其他五國的聯合施壓被迫取消,但卻展露了秦國的勃勃野心。
秦王政繼位,掃地爲兵以舉國之力最終吞并六國,一統華夏取周而代,十年時間消耗兵力百萬之巨,死傷的皆都是十五到六十歲的成年男子,這十年時間,就是不斷的征兵……征兵……再征兵,大秦兵力膨脹的同時,帶來的就是民不聊生的境地。
天下一統,留給大秦的卻是一個内憂外困的局面。
内有六國王孫貴族複辟之憂。
外有匈胡百越襲擾之困。
在這種内憂外困的情形之下,充足的軍隊就是保護大秦穩定的基石。
因此從皇帝到朝堂到民間,從未有人想到過裁軍這兩個字。
不說皇帝不會答應,就算是老百姓都感覺不安全,特别是老秦人,一旦裁軍,大秦根基動搖,如果六國貴族暗中作亂,國家安危如何保障?
因此裁軍這條消息從朝堂一傳出來,整個鹹陽都開始如同一鍋熱水沸騰起來,無論王侯公卿還是販夫走卒,見面都是臉色嚴肅的讨論這個話題,就連平日最火熱的話題東方道混凝土工程也退居二線。
這件事關乎大秦生死和未來,沒有人不關心。
大部分人認爲裁軍乃是決計不能推行之策。
還有一小撮的六國反叛分子則欣喜若狂。
還有極少的有識之士認爲裁軍正當其實,匈胡皆滅,裁撤西北大軍可以減少朝廷的壓力,節省下來大量的錢糧用來發展民生。
當然,其中還有一些人認爲這是皇帝的家事,裁軍或者不裁軍都與己無關,事不關己過自己的低調生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