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魚粱也坐下來捋着近一尺長的雪白胡須笑着說:“老朽也久聞清河侯大名,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年少英俊,禮賢下士,有商周遺風。”
“魚粱公厚贊了,華夏素稱禮儀之邦,傳承至今已有數千年,旭不敢忘本!”
“唔,不敢忘本,是啊,可惜有人就要忘本,唉……老朽失态了,今日能夠遇見清河侯,老朽有些興奮,聽聞清河侯擅做美食,很多簡單的食材也能化腐朽爲神奇,老朽今日可有口福了!”
安魚粱搖頭之後随手拿起一隻油炸螃蟹左看又看,然後掰下一條腿放進嘴裏咀嚼了幾下,臉上露出釋然的笑容說:“傳說果然不錯,沒想到這河蟹如此烹制一下,竟然真的是一道難得的消遣美味,以前隻聽說蘇越之地有人用蟹黃做醬,但從未聽聞還能這般食之!”
“你們也一起吃!”陳旭看着個年輕學子眼巴巴的樣子,招呼幾個學子一起吃,于是一連串的拱手感謝之後,幾個學子也一人拿起一隻螃蟹啃起來。
“唔,美味美味……”
“有椒蒜蔥芥的味道,酥脆濃香,堪稱絕世美味……”
幾個學子一邊吃一邊使勁兒贊歎。
在這個食物缺乏的年代,這些學子家裏固然有些錢财才能供養的起讀書寫字,但即便是王侯公卿之家,雖然不缺吃喝,但制作方法也不外乎炖煮燒烤幾種簡單方法,隻是最近一年多,鹹陽才慢慢出現面條水餃包子饅頭等精細的食物,而鐵鍋的出現,也才讓菜肴出現煎炒烹炸等新的制作方法,許多新的菜品慢慢從清河酒店傳出來。
而所有的菜肴制作方法中,油炸食物最貴,因爲需要大量的油,無論是葷油還是素油,在這個時代都是非常稀缺的物品。
除開大戶人家之外,貧苦農民幾乎一年到頭家裏看不到葷腥,更别說用大量的油來烹炸食物了。
後世都說油炸食物不安全,吃多了死的快。
但在陳旭看來這都是放屁,其實人要死根本就和油沒有半錢的關系,老天要你死你就得死,就比如他自己,騎電瓶車闖個紅燈而已,然後就挂了。
因此對于陳旭來說,隻要做出來的美味好吃就行了。
而且油炸食物那麽香,怎麽會舍得不吃!
就算是面醬裏面裹一點兒鮮嫩的花椒葉油炸出來,那也是一道難得的美味。
一群人嘁嘁喳喳,很快一盤子螃蟹和烤串就吃了近半,陳旭又把葡萄酒拿出來一人直接一人分了一瓶,打開瓶塞對飲幾口,在陳旭這種豪放的吃喝方式影響下,幾個學子也敞開肚皮吃喝起來,而且談笑也越來越輕松,再沒有了開始的拘謹的小心翼翼。
“魚粱公,旭聽聞您和李相是師兄弟?”酒喝到一半,陳旭笑着問。
“不錯!”安魚粱放下酒瓶點點頭,臉色平靜的說,“我先入師門,李斯入門比我晚四年!””
“旭很好奇,爲何魚粱公沒有入朝堂當官,您和李相一脈同承荀子之理,想來對禮法治國的理念也非常熟悉……”
安魚粱沉默許久之後搖搖頭:“老朽年輕之時也曾想過輔助一位君王,施展所學的治國之策,可惜當時齊楚韓燕等國皆都不認同師尊的理念,于是我随師尊來秦,但師尊卻說不喜歡秦國的強法,于是帶我去了趙國,後來師尊去世,我便在趙國定居下來,沒想到秦王登基之後第一件事就是攻打趙國,邯鄲破,趙王奔燕,當時師弟李斯也已經成爲了秦王的長史,寫書信與我,讓我來秦與他共輔秦王……”
安魚粱并未隐瞞自己的幾個學生,把從前到後的事情大緻講述了一遍:“雖然我和李斯是同門師兄弟,但治國理念差異甚大,如今大秦獨法而尊,此非長久治國之道也,因此老朽也就在渭河學院安心教授學子頤養天年,同時也想把師尊的言論編撰成冊傳世下去,希望後人能夠将師尊的法禮之術發揚光大!”
“老師,這次要不是清河侯,恐怕您這個想法也要落空了!”一個年紀稍大的學子用袖子擦着嘴巴說。
“不錯,李相這次提出焚書之策,要不是清河侯阻攔,恐怕天下大亂,焚書令一出,先賢典籍皆都要付之一炬,聽聞李相進言皇帝,膽敢私藏詩書子集者皆都要被殺死,我等熟讀經書,家中藏書不少,查抄之下我等說不定也要死于非命……”
“是啊是啊,我等萬分感激清河侯!”幾個年輕學子都放下酒瓶子站起來恭恭敬敬給陳旭行禮。
“無需感謝,先賢典籍皆都是我華夏傳承,旭絕對不會坐看這件事發生,縱然不惜一死,也必然要和李斯抗争到底,不過眼下看來這件事已經暫時消停下來,皇帝也親口答應不會焚書,因此諸位和魚粱公大可以放心,上次張蒼把魚粱公編撰的荀子著作給我看過,而爲了讓李斯打消焚書的想法,因此我還特意連續在三期大秦都市報上登載出來數篇,以此讓天下士子知道荀子禮法治國的理念,既重禮重法,又忠君愛民,非是如今強法而尊不恤民生的策略,目的自然也是想讓李斯能夠收斂一些……”
“清河侯說的好,老師也曾經與我們講過荀子的著作,《王制》、《臣道》、《禮論》、《富國》、《法行》等諸多篇目皆都非是談法而是談理,真想不通李斯爲何學成了這樣,竟然提出如此惡毒的奏書!”一個學生明顯喝多了,臉紅脖子粗的鼓脹大聲說。
“或許……他是有他的難處吧!”陳旭想了一下搖頭,“大秦重法日久,從衛鞅至今已經上百年,以前諸侯争霸,百家門徒可以遊走于諸侯之間宣揚自己的治國理念,荀子在齊國不受齊王重用,于是來秦,然後發現秦國的氛圍他不喜歡,于是又去了趙國。其他有心輔佐君王成就一番事業者皆都如此,一家不行就換一家,終究可能會找到一個欣賞和重用自己的君王,但眼下不行,大秦獨霸天下,隻有一個君王,而百家門徒治國理念差異巨大,但一個國家卻隻會容忍一種主流方式,大秦用法而強,皇帝自然認爲法術就是最好的治國方略,墨儒名雜等門派隻能被壓制,這是大勢,在皇帝沒有看到一個能夠比法術更加适合大秦的治國策略之前,這種局面是無法改變的!但就像魚粱公方才所言,獨法而尊非是治國之道,因此本侯就在報紙上登載尋找新的治國理念的方法,而且就是以荀子的著作爲引子,希望可以讓更多的人體會荀子的治國之道,從而融彙百家找到一個好的治國方法,讓天下百姓皆都居有其所衣食無憂,幼有所養老有所依,諸位師從魚粱公,也皆都算是荀子門徒,本侯希望諸位能夠将荀子的理念發揚光大,方不負一身所學……”
陳旭一番話直說幾個醉意微醺的學子血脈贲張,其中一個站起來激動的說:“清河侯放心,我等雖然學問淺薄但必然也不甘人後,師尊這些日子每天都在給我們講解荀子的文章,方才所讀的報紙上登載有儒家門徒孫叔通的一篇策論,老師正在與我等比較儒家學派與荀子在治國上的不同,讓我等獲益匪淺,因此我等也想寫一些文章刊登到報紙之上……”
“子召,莫要胡言亂語!報紙上登載的皆都是當今名士的言論,你焉敢不識高低耶?”安魚粱哭笑不得的看着自己這幾個喝了幾口酒便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徒弟,因此隻能呵斥一聲。
“呵呵,魚粱公莫怪,年輕人就該有雄心壯志,如朝陽一般浩然生輝,報紙上登載的文章并無分老幼名宿,隻要報館的編輯覺得寫的好,自然就會選出來登載,隻不過一期報紙篇幅有限,百家策論隻能登載一篇兩篇,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我最近也聽聞許多名士談論此事,認爲百家言論篇登載的太少,難以讓百家理念面面俱到,因此我思來想去,準備另外辦一份期刊,專門用來登載百家言論,以此和報紙這種通俗大衆的傳媒區别開來。”
陳旭雖然年幼,但說話卻略有些老氣橫秋的模樣,把一群比自己要大上許多的年輕學子直呼爲年輕人,但所有人都沒覺得怪異,因爲陳旭是侯爺,是如今大秦如日中天的仙家弟子,他的身份可以忽略年齡和階層存在。
“敢問清河侯,期刊是何物?”安魚粱疑惑的問。
“期刊其實和報紙差不多,按照一個月或者固定時間多少天刊印一冊,而内容主要是專注于相同和近似的内容,專門彙集數十篇在一期上刊登出來通行天下,這樣每一期就可以登載許多人的文章,這種方式會讓有志于治國方略的名士更加感興趣!”
“清河侯這個方法果然更好,老朽倒是很期待這本期刊出現,想象一下,一冊上登載數十位不同名士的不同方略,必然會引起更多人的興趣和讨論!”安魚粱連連點頭。
“方法是好,但因爲期刊上登載的内容比較寬泛,而且各家理論沖突巨大,因此需要一位德高望重的大賢出面擔任主編才能鎮壓住如今沸沸揚揚的百家門徒!”陳旭微笑着看些安魚粱。
安魚粱沉默許久之後苦笑着說:“老朽又入清河侯彀中也,今日酒食果然不能白吃!”
“魚粱公乃是當世大賢,東有鲋甲,西有魚粱,您的名聲早已名揚天下,孔子八世孫孔鲋居于魯地,您居于京師,您二位大賢一東一西猶如兩面大旗,是百家門徒的榜樣,孔鲋不願事秦,因此不願出仕,您因爲和皇帝理念不合,也不願出仕,但如今大秦初定亂象橫生,一旦百家門徒如此喧嚣鬧嚷引起皇帝不滿,某一天真的發出焚書之令,您又該如何退讓和自處?如若百家門派連自己的典籍都無法保存,又何來勇氣誇誇其談治國方略,因此這是一場戰争,一場關系到百家存亡的戰争,我不希望看到傳承數千年的先賢典籍被付之一炬,至此傳承斷絕成爲華夏之殇,因此需要有人幫我,這不應該是我一個人的戰鬥,這應該是百家門徒的戰鬥,爲大秦計,爲百姓計,爲華夏傳承計,這場戰鬥我們必須全力以赴,必須把百家門徒的目光彙聚到一起,讓他們知道并非終日吵吵嚷嚷躲在曲園雜舍誇誇其談就能治國,而是必須要找到一個真正能夠讓大秦繁榮昌盛的方法,把一身學問用到實用處,腳踏實地沉下心去研究學問,去爲農人,爲匠工,爲役夫,爲商賈提供力所能及的指導和幫助,治國從來都不是單純的站在朝堂之上服侍君王指點江山,而是要學有所用做出一番惠及天下的實事來……”
陳旭洋洋灑灑一通長篇大論,隻聽的幾個學子目瞪口呆,就連安魚粱都動容,銀白的須發不停的輕輕抖動,沉默許久之後臉色嚴肅的站起來恭恭敬敬的給陳旭彎腰行禮說:“老朽非是好名重利之人,但侯爺從還未來鹹陽之前,一言一行我都在關注,特别是大秦都市報出來之後,老朽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既然侯爺今日誠心相請,老朽這把老骨頭也就交給侯爺了,隻希望日後侯爺不會失望!”
“哈哈!”陳旭暢快的站起來對着安魚粱拱手作揖說,“那就這麽說定了,有魚粱公相助,這份期刊必然會成爲天下士子心目中的治國聖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