晡時時分,轉眼之間,白晝變成黑夜。整個帝都,都被籠罩在無盡的黑暗之中。
“其時,天日暗無,民心大亂。各地包藏禍心之輩,蠢蠢欲動,蠹蟲盡顯。先帝天縱奇才,以一己之力,迎戰林小舟、豔無雙、芊羽等惡匪。劍了了、竹風等大将阻賀長風、紅豆等匪徒與宮門之外……悍匪陳霞突至……”《聖帝傳》詳盡的描述了當年的經過。
陳霞的到來,徹底改變了戰局。論起戰鬥力,陳霞算不得第一,但那遮天蔽日的黑雲,卻極大的影響了鳳天陽的能力。
主宰黑暗的陳霞,洞悉了鳳天陽的位置,也成功掩護了賀長風等人避免被近衛圍攻。人多勢衆的近衛,此刻反而不便于出手了。這黑暗,不但阻斷了視覺,還阻斷了感知。
對于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鳳天陽也有些意外。不過,到底是一代帝王,這樣的狀況,還不至于讓他驚慌。
他的身形顯現出來,散于周圍的死氣很快重新聚攏。握着天刀,他微微搖頭,嘴角浮現了一絲冷笑。
“倒是小觑了你們。”言畢,天刀之上,流光炫彩,竟是硬生生的破開了周身黑暗。那柔和的流光,帶着一股莫名的夢幻色彩。像是隐藏了一處靜谧的幻境。
黑暗中,陡然出現了一個漩渦。
那漩渦之中,如夢似幻的鏡像,飛速的閃過。
鳳天陽站在那漩渦之前,橫刀而立。
“今天,一個都别想走!”一刀揮下,帶動着一道漩渦,竟是直接斬向了距離他最近的賀長風。
賀長風直接打出馭龍訣,龍吟陣陣,迎上了漩渦。然而,龍影驟然不見,漩渦好似沒有受到任何阻礙,直接打在了賀長風身上。
賀長風反應也快,趕緊以靈力護體。然而,漩渦突然變大,直接籠罩了賀長風。賀長風大驚失色,整個人竟然直接被這漩渦拉扯。
一道黑色的猶如蔓藤般的東西,及時拉住了賀長風的手臂。蔓藤之上,又生出一片黑暗。黑暗中,一張猙獰的人臉,沖着那漩渦發出一聲凄厲的尖嘯。緊接着,無數的黑暗,開始湧向漩渦之内。
賀長風的臉上,出現了一陣模糊。他咬着牙,怒視着那漩渦的中心,看着似乎是想要填充這漩渦的黑暗中的猙獰臉龐,顫聲道,“霞……”
“長風!”黑暗中,響起了陳霞的聲音。
那漩渦,好似一個無底洞,根本無法填滿。而且,這原本屬于陳霞的黑暗,竟然不再受她的控制。
死亡的氣息,籠罩了周圍。
賀長風微微閉眼,苦澀的露出笑容,“對不起……我做了對不起你……”一句話沒有說完,賀長風的元神,竟然被這漩渦吸引的離開了肉身,直接随着那無盡黑暗,朝着漩渦之中飛去。
被黑色蔓藤抓住的賀長風的肉身,頃刻間化作一片血雨。
黑暗中,那猙獰的面龐呆滞了一下,緊接着,一聲刺耳的尖嘯,使得天地震顫。
芊羽護着林小舟和豔無雙,不斷的後退。
林小舟的小臉兒抽搐着,眼神中盡是恐懼。
“這是……”
“輪回!”芊羽的嘴唇嗫嚅着,“是輪回之力!”
“怎麽辦!”豔無雙看了一眼周圍湧動的黑暗,“要不了太久,陳霞也……”黑暗在不斷的變弱,這是陳霞油盡燈枯的征兆。
一道漩渦,直接朝着芊羽打來。
芊羽嘴角一抽,兩手分别抓住了林小舟和豔無雙。現如今,她唯一能做的,隻能是帶着兩人直接進入輪回之地。
不過,就在這個時候,一根極爲細微的靈線,直接穿過了打來的漩渦。緊接着,無數道靈線,縱橫交錯,竟然将那漩渦擊潰了。
“阻斷鳳天陽的感知!”紅豆臉上帶着笑,看向昏暗中的鳳天陽。“四世輪回,悟不出天地大道。三千煩惱,怎及得一世逍遙!”說着,她忽然瞬移,竟是朝着鳳天陽直接撲去。
就在這個時候,強弩之末的陳霞,重新凝聚黑暗,直接包裹向鳳天陽。鳳天陽不斷的揮出刀芒,想要破散黑暗。
紅豆在即将撞到鳳天陽之際,陡然調轉了方向,竟是撲向鳳天陽背後的漩渦。無數道靈線,縱橫交錯間,竟是趁着鳳天陽被陳霞糾纏,阻斷了與輪回漩渦的感知之際,直接封住了那漩渦的入口。
三千煩惱絲,未必是最強的攻擊和防禦手段,但卻成功的限制了輪回漩渦。輪回漩渦強大的力量,不斷的撕扯着煩惱絲,試圖攻破。紅豆站在那漩渦之前,煩惱絲之後,笑着伸出了手。她纖弱的手掌,按在了煩惱絲之上,不斷波動的煩惱絲,在震顫了兩下之後,終于平靜。“我堅持不了太久,要做什麽,就盡快吧。”
此刻,黑暗散去,僅剩的黑暗,還在努力糾纏着鳳天陽。不過,被漩渦吞噬了大半的黑暗,此刻已經十分薄弱了。
芊羽看了紅豆一眼,嘴角浮現一絲笑意。她瞬移無蹤,片刻,午後的天際,忽然出現了一道亮光。
天狼——滅帝。
豔無雙噴出一口血來,周身魔焰,竟然化作血色。“小天!看你的了!”一團紅色,猶如烈焰,直撲鳳天陽。
與此同時,忽然想起一陣笛聲。
聲音悅耳,竟是讓人不自覺的想要安靜下來。肆虐帝都的殺氣,竟然在這笛聲的幹擾下,逐漸消散。
笛子的一端,不斷的靈死去的靈氣,不斷的湧出、消散。
天瓊洛臉色慘白,手指每一次落在笛子上,都會帶動一片湧動的靈力。
林小舟握着天意刀,擡頭看向被衆人圍攻的鳳天陽。
夫君!
醒醒吧!
……
天鳳五百三十七年。
嚴冬。
大雪封山。
白茫茫的天地間,死一般的寂靜。
一處一丈多深的山洞裏,發出一聲聲嗤嗤的聲音。
一個渾身是血,頭發淩亂的女子,騎在一個男子身上,不斷的将手中的短刀,狠狠的落下,穿入男子的胸膛。
嗤——
嗤——
連續了十數刀,女子也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她一臉猙獰,嘴角帶着惡毒而殘忍的笑容,仿佛不是在殺人,而是在做一件極爲有趣的事情。
那死掉的男子,胸膛猶如蜂窩,慘不忍睹。
終于,她似乎是累了,停了下來,呼呼的喘着氣。
看着滿地的鮮血,和身下的死屍,女子竟然舔了一下嘴唇,看起來,似乎是想嘗一嘗人肉的味道。
忽然,女子一怔,轉頭看向山洞内裏。
山洞最深處,一個躺在一片幹草上的男子,一臉錯愕的看着女子。男子注意到女子看來,吓得哆嗦了一下,一咕噜爬起來,雙手四下裏摸索着,似乎是想要尋找一件趁手的武器防身。
好在,周圍有一塊條形石頭,他抓起來,警惕的盯着女子。
女子很是瘦小,但她那噬血的模樣,和手中緊緊攥着,不曾放下的短刀,讓男子有種心驚膽戰之感。
他真的很想問問,面前這女子,到底是人是鬼!
女子瞪着一雙大眼睛,緊緊盯着男子,片刻,竟有淚水滑落。她忽然暴起,朝着男子撲來,口中大喊,“蠢貨夫君……”
男子被女子突然的行爲吓得猛然一驚,手中的條石下意識的砸了過去。
砰的一下,條石直接砸在了女子的額頭之上。
女子呆了一下,瞪着眼睛,一臉錯愕的看着男子,身子軟下來,仰面栽倒。
男子心中咯噔了一下,慌忙間丢了條石,直接爬起來,朝着洞口亡命奔逃。
山洞之外,大雪紛飛。
男子一腳踩在雪地裏,積雪竟然直接沒入膝蓋。意外的深雪,讓男子腳下一個趔趄,直接撲倒在地。
他掙紮着爬起來,拼了命的往前跑。
隻是,積雪太深,他前進的速度很慢。
更何況,他身上隻有一件單衣,在這嚴冬時節,直接被凍得手腳都有些麻木了。
腦子裏嗡嗡的,好似也被凍僵了。
男子有些口幹舌燥,茫然四顧,抓起一把積雪,塞進嘴巴裏,忍着冰冷,呼呼的吞下。
喘了一口氣,他稍微冷靜下來。
回頭看看距離不遠的山洞,再看看前面看不到盡頭的山林,男子猶豫起來。
這裏是什麽地方?
自己又是誰?
剛才那女子……
蠢貨夫君?!
男子猛然想起了自己砸暈那女子時,女子脫口而出的話。
她是在喊自己嗎?
她是自己的妻子?
她……
爲什麽自己一點兒印象也沒有?
自己……
又是誰?!
再看一眼面前無盡的白雪,男子恢複了一些理智,遲疑了一下,又忍着嚴寒,原路返回。
小心翼翼的進了山洞,男子看到,那渾身是血污的女子,已經躺在那裏。她的胸口還起伏着,看起來,并未死去。
男子擰了一下眉頭,四下裏看看,想要尋一條麻繩之類,将女子先捆了再說。
隻是,這個時候,那女子發出一聲嘤咛之聲,竟然醒轉過來。
男子吓得往後退了一步,一眼看到女子手中的短刀,一咬牙,正待沖上去,奪下女子手中的刀,那女子,卻猛然驚醒,一咕噜爬了起來。
男子大驚,又是後退。
女子轉過身來,抹了一把額頭的傷口,怒視男子,“你……蠢貨!幹什麽!”
男子又往後退了一步,站在山洞口,忍着刺骨的寒風,盯着那女子,道,“你……是誰?”
女子呆了一下,看着男子,輕聲笑了,“我……我是你娘親啊,孩子。”
男子耷拉着眼皮,鄙視女子。
女子幹笑,“好吧,逗你玩兒的。我是你妻子,我叫林小舟。”
“我妻子?”
“你叫陸野,因爲一場變故,失憶了。”林小舟說着,緩緩起身,“别怕,我不會傷害你的。”
看着林小舟一臉的獰笑,陸野自是不信她的鬼話。“别動!别亂來!”
“好好好。”林小舟沒敢上前,反而後退了一步,“夫君,你一點兒也記不起來了嗎?”
陸野擰着眉頭,看着林小舟,努力搜羅着自己的記憶。可是,他驚訝的發現,自己的記憶之中,竟然是一片空白!
阿嚏——
陸野打了個噴嚏,縮着膀子,凍得腳趾麻木,手也冰冷異常。
“夫君,你冷吧。”林小舟從山洞的角落裏,扒拉出了一件破舊的皮襖,丢給陸野。
陸野依舊警惕的盯着林小舟,之後才抖開皮襖,發現除了實在是太過破爛以外,也沒什麽異常,這才穿在身上。雖然雙腿依然在寒風中瑟瑟發抖,但好在上半身已然好受許多。
林小舟又從懷裏摸出火折子,将山洞内的一處火柴堆點上。紅色的火焰,照亮了山洞,也照亮了林小舟的臉。
她的臉上,一直洋溢着笑容,這笑容怎麽看都好像有些殘忍似的,臉上的血,更是相映生輝。
“來,别凍死了。”林小舟說着,往後退了幾步,之後直接坐在了幹草堆上。
陸野猶豫了一下,還是耐不住嚴寒,走了過去,感受着火堆的熱度,呼呼的喘氣。
林小舟縮在牆角的幹草堆上,雙手抱着膝蓋,看着陸野,一直笑着。“夫君……很多人都死了。”
陸野凝眉不語。
“賀長風死了,表姐死了,海無笙死了,揚穹死了……”林小舟緩緩念着,“紅豆、尚婉……唉……”她歎一口氣,注意到陸野正盯着火堆,眼珠轉了一圈兒,忽的哽咽起來,“就連芊羽、無雙和天瓊洛,也都死了。她們……她們死的好慘!嗚嗚嗚……”
陸野眉頭緊蹙,雖然盯着火堆,但眼角的餘光,一直在防備着林小舟。他記不起林小舟是誰,也記不起自己是誰。腦海中總是浮現出林小舟剛才殘忍的行徑。
殺人不過頭點地,縱然是天大的仇人,殺了也就殺了。可她偏偏還要将那個男子捅成馬蜂窩,甚至看着男子身上的血肉,還舔了舔嘴唇……
這是個殘忍而惡毒的女子!
陸野下了定論。
所以,對于這樣的女子的話,絕對不能輕信。
“夫君,你不想知道她們是怎麽死的嗎?”林小舟問。
陸野猶豫了一下,道,“怎麽死的?”
林小舟哽咽着,淚眼汪汪的看着陸野,道,“她們三個,都是絕色女子。活捉她們的,又是兵痞子。一萬多兵痞子啊!天呐!她們死的太慘了!特别是芊羽,死的時候,雙腿都合不攏了。”
陸野眉頭跳動着,他看了林小舟一眼,目光之中,盡是探究。
……
榮成縣。
榮成縣衙。
明鏡高懸的牌匾之下,身穿官服的縣令吳惠兇神惡煞的拍了一下手中的驚堂木,喝道,“大膽朱文,你還不知罪嗎!來呀!杖刑伺候!”
兩班衙役,将堂下一個男子摁倒在地,啪啪的闆子落下來。
那男子咬着牙,怒視縣令,一言不發。
直到男子的屁股和背上血肉模糊,吳惠才擺擺手,讓衙役收手。冷豔看着堂下冷汗直冒卻依舊不哼一聲的男子,道,“朱文!現在已然不是修真時代,女帝禁靈在前,以法安天下。殺人償命的道理,你不懂嗎!”
朱文咬着牙,恨聲啐了一口,之後竟然慘然一笑,道,“天煞朱文,今日死在凡夫俗子之手,當真可笑,可笑!哈哈哈!”
吳惠擰了一下眉頭,苦笑着搖頭,“罷了罷了,你們這些修真的瘋子,本官沒興趣跟你們胡扯了。來呀,将其押入大牢。另外,不是從朱文身上搜出了一百餘兩銀子麽,給與苦主,算是撫慰。退堂。”
吳惠回到後宅,疲憊的坐在椅子上,端起侍女芊羽端來的茶水,喝了一口,歎氣道,“這些個修真者,一個個的都是瘋子,實在是可笑。”頓了頓,又道,“夫人呢?”
芊羽回道,“夫人身體欠安,正在休息。”
吳惠怔了一下,放下茶杯,快步離開。
芊羽看了一眼吳惠的背影,呼出一口氣,将桌上的茶杯收了。回到後廚,将茶水倒了,又将茶杯涮了。
這個時候,一個女子抱着一捆幹柴回來,把幹柴堆在牆角,之後便開始生火。
芊羽看了看那女子,道,“無雙,這些年,你看起來憔悴多了。”
無雙苦笑,一邊用幹草引火,一邊說道,“這樣更好,省的總有浪蕩公子找麻煩。”
芊羽歎一口氣,用涮好的茶杯,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捧着茶杯,看着外面的大雪,說道,“你說……小舟和陸野,還活着嗎?”
無雙呆了一下,沒有回答芊羽的問題,反而說道,“趙公子人挺好的,差不多……你就嫁了吧。”
芊羽嘴角一抽,幹脆也無視了無雙的話,捧着熱茶,感受着茶杯的溫度,道,“那鳳天嬌——不,那賀寒蟬真是厲害啊,竟然可以禁絕靈氣。”
天鳳三百一十七年,聖帝鳳天陽死于匪首林小舟之手,屍首下落不明。其妹鳳天嬌繼位,稱女帝。同年,大都督俞冰,封太平王,明升暗降,被褫奪軍權。相傳,俞冰因此而變得瘋瘋癫癫。
次年,鳳天嬌改名賀寒蟬。
第三年,賀寒蟬布下絕靈陣,禁絕天地靈氣。
是年,世間再無修真者。
原本的修真者,除了壽命漫長,再無長處。
修真時代,正式結束。
天鳳五百三十七年,嚴冬之際。
陸野,徹底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