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天陽感受着這陣陣寒意,嘴唇蠕動着,獨自一人坐在高亭之上,看着漆黑的夜。他微微閉眼,兩滴清淚順着臉頰滑落。
一個時辰之前。
寝宮。
一番歡好之後,鳳天陽摟着芊羽,忽然嗤的一聲笑了。
芊羽依偎在鳳天陽懷裏,手指在他的胸膛上畫圈。“笑什麽?”
鳳天陽拍打着芊羽光滑的背,笑着說道,“忽然想起我們第一次相見時的場景。那時候的你,頭發亂糟糟的,你可知當時我在想什麽?”
“想什麽?”芊羽笑着道,“肯定沒想什麽好事情。”
“哈哈哈。”鳳天陽大笑,“我當時心裏想的是:怎麽跟被人強暴了似的。”
芊羽也跟着笑。
鳳天陽笑的更厲害了。
他笑,隻是因爲太傷心。
芊羽啊芊羽,我和九兒第一次相見時的場景,你顯然不知道啊。
把玩着手裏的“觀天”,鳳天陽沉吟良久,喊來了侍衛長有鳳。
将手中“觀天”交給有鳳,道,“着煉氣宗師,查一下這觀天的煉制手法。”
“是。”
“另外,派出心腹,監視……”鳳天陽話說了一半,卻又歎氣。
“是要監視大都督嗎?”
鳳天陽搖頭,讪讪一笑,“大都督……竟然沒有給我添亂,我倒是要感謝她。”說罷,心念一動,道,“走吧,去大都督府。多日不見,倒是有些想念她這個曾經的第一美女了。”
一直來到大都督府,還沒進去,鳳天陽就在大門之外遇到了出來迎駕的俞冰。
“冰兒,我此番特地來謝你。”
俞冰笑道,“謝我什麽?”
“謝你沒有給我添亂。”
“我更喜歡看戲。”
鳳天陽大笑,“我好歹也是這天鳳王朝的帝王,你這麽監視我,不太好吧?”
“聖上放心,我隻是擔心聖上對我起了殺心,不得不做些防備。”
兩人說着,徑直進府。
看一眼跟在身旁的俞冰,鳳天陽問道,“冰兒,真是抱歉,讓你失望了,你期待的好戲,沒有揭幕啊。”
“也許隻是已經揭幕,聖上卻恍然未覺。”俞冰笑道。
“又或者已然謝幕,冰兒你卻還在期待揭幕?”
俞冰笑了一聲,“前些時日,有屬下從深海之處尋到了一隻珍石,此物凝聚大海之靈氣,用以泡茶,味道極爲奇特,聖上可有興趣嘗嘗?”
“啧,看來你尋找淨土,也并非徒勞無功,至少偶然還能尋到一些奇特的東西啊。”
“不過俗物罷了,聖上若是喜歡,我送你一些。隻要您有事兒沒事兒的别來我這裏晃蕩,我就謝天謝地了。”
“這話說的,你難道不知道?後宮之中,多少女子巴不得我常常過去呢。”
“臣可并非聖上的妃子。”
“聽你這口氣,好像有些怨氣啊。是怪我沒有納了你嗎?”鳳天陽伸手抱住了俞冰的肩膀。
俞冰顯然早有防備,靈巧的踏出一步,躲了開來。“聖上倒還有心情耍流氓,就不怕你這江山不知不覺間丢了?”
“丢?丢給誰呢?丢給咱們的兒子嗎?”鳳天陽大笑,“冰兒,你雖然勢力不小,又能糾結不少高手,但若要殺我,應該是沒什麽成算的。”
俞冰微微一笑,“我不殺你,但已經有人準備動手了。聖上的暗探遍布帝宮,别跟我說你不知道現在正在發生的事情。”
鳳天陽又笑了一聲,隻是這笑容,顯然多了一絲凄苦。背着手,擡頭看天,呼出一口氣,才道,“冰兒,我不明白。”
“怎麽?”
“我和九兒有元神羁絆,我費勁了千辛萬苦,緣何找到的,卻不是九兒?”鳳天陽又自嘲一笑,“豪不謙虛的說,我一統天下,可以算得上是萬古第一人。我頓悟虛空,幾近往生,能力絕對是天下第一,所謂神、仙,亦不能比。可是……我依然隻是一個普通人,一個會自欺欺人的人。我甚至覺得,也許我蠢一些,會更好。那樣的話,我就不會發現芊羽不是九兒。那樣的話,我就不會處處防備着你,站在這天地之巅,如履薄冰。”又一次歎氣,鳳天陽忽然很想發洩一場。
他看向俞冰,正想說出要她侍寝的話,卻忽然注意到俞冰的神色有些異常。不禁凝眉,“怎麽?你在想什麽?”
俞冰恍惚了一下,随即笑道,“沒什麽。走吧。來人,泡上珍石茶。”言畢,徑直前行。
鳳天陽微微凝眉,跟了上去。
一直來到客廳裏,鳳天陽在主座上坐下,盯着俞冰,笑着說道,“第一美女,無論看多少次,都有種名不虛傳之感啊。”
俞冰呵呵一笑,道,“聖上真的不做些準備?那些人,修爲高絕,可不好對付。”
鳳天陽微微一笑,“聽你這意思,好像很關心我的死活啊。你不應該安心看戲,等我和那些匪徒兩敗俱傷,好收漁利麽?”
“此一時,彼一時。我忽然覺得,聖上活着,對我更有好處。”
鳳天陽苦笑,“随他們折騰去吧,現在去防備或堵截,反而容易有漏網之魚。給他們一些信心,讓他們破釜沉舟,不是更好?”
俞冰哼了一聲,“如此托大,你就不怕死?”
“死……最怕死的,不是你麽?你若不怕死,何必苦苦尋找淨土?企圖永生?”
俞冰默然無語。
茶被侍女端上來,鳳天陽端起來,品了一口,贊道,“好茶。”說着好茶,卻隻是品了一口,便把茶杯放下,起身道,“走了,享受一下這暴風雨前的甯靜。”
俞冰送鳳天陽離開,回到府中,端着茶杯出神。
良久,林傷兒喊了一聲,“主上。”
俞冰回過神,這才發現,手中的茶杯,早已化作齑粉。
讪讪一笑,俞冰看向林傷兒,說道,“陸野跟陸北鬥的元神有過一絲羁絆……我竟然忘了這一點。”
林傷兒道,“主上的意思……那芊羽……”
“探花郎,陸北鬥。”俞冰仰身靠在椅子的靠背上,感慨道,“真是讓人欽佩啊。”想起曼舞之前的“預言”,俞冰愁上心頭。“窺伺天機……真的可以嗎?”
……
鳳天陽忽然感覺很興奮,一種莫名的精神抖擻的感覺。
他甚至有些期盼,期盼着一場慘烈厮殺的揭幕。
興奮不已的鳳天陽,決定去找個妃子發洩一番。
呵……
不知道,現在去找豔無雙或是林小舟等人侍寝,她們會是怎樣的感覺。大笑一聲,鳳天陽離開寝宮,正待瞬移而去,卻一眼瞥見了花園中整理花草的兩個侍女。
這兩個新來的侍女,姿色倒是驚豔。
鳳天陽想了想,伸手指着二人,“你們,侍寝。”
兩個女子,看着鳳天陽,呆住了。
……
大赦雖然有了,可海無笙依然沒有踏入帝都半步。
她心裏很清楚,縱然被大赦了,但隻要自己一腳踏入帝都,一定就會被天鳳王朝的暗探發現。鳳天陽或許真的會不去追究很多人的罪責,但絕對不會放過自己。海無笙相信,一旦自己踏入帝都,就一定會像曼舞和天瓊仙一樣,被關進天牢。
這大概就是“匪首”的待遇吧。
看着紅豆遞給自己的東西,海無笙有些莫名其妙。
這東西薄如蟬翼,又柔軟至極,十分古怪。
紅豆微微一笑,道,“這可是好東西。”
“你前往蠻域,就是爲了找這東西?”海無笙問。
“對。”紅豆說着,取出了一件和海無笙手中一模一樣的東西,竟然直接貼在了臉上。
海無笙驚異的發現,這薄如蟬翼的東西,竟然蘊含有陣法,隻見紅豆臉上,發生了怪異的扭曲,最終,一張普通的陌生的面容,出現在了海無笙面前。
變了模樣的紅豆,笑着說道,“放心,此物極爲奇特,縱然高手,也察覺不到它的存在。這樣,我們就可以随意的進出帝都了。”
海無笙凝眉,看着面前這張陌生容顔,微微一笑,“謝謝。”
“不用客氣。”紅豆笑道,“我隻是想進入這天下之都玩玩而已,救你姐姐的事情……我可懶得參與。”
海無笙苦笑,“好吧。”
對于一個超然到了對整個世界的一切都無所謂的女子,自己豈能指望她拼了命幫自己呢?
……
平蠻将軍失蹤了。
天瓊洛和賀長風自然也不好繼續留在平蠻将軍府。
客棧裏。
賀長風收到了殷成在帝宮之中暗查的心腹從來的最後一次的消息,和一塊做工精緻的令牌。
天鳳王朝皇後的令牌,可以讓賀長風和天瓊洛進入帝宮。
天瓊洛查看了一下玉簡裏的消息,看向賀長風,道,“此去,兇多吉少。芊羽也沒有太大的把握。”
賀長風點點頭,又沉吟片刻,道,“非是我貪生怕死……隻是……”
天瓊洛笑了,“我知道你想說什麽。這天下,在鳳天陽的掌控下,算是四海升平。我們殺了他的類元神,未必是什麽好事兒,對吧?”
“萬靈皆安,自古未有。人、龍雖然屬于賤民,但我相信,要不了太久,大概就可以擡等了。鳳天陽大赦了所有人龍反抗者,就是明證。”賀長風歎一口氣,看着天瓊洛,道,“縱然殺了鳳天陽,陸野也記不起你的。縱然他能記起你,怕也未必……未必能……能娶了你。”
天瓊洛笑着搖頭,“如果陳霞還活着,即便她不再愛你,甚至恨你不死,你會忍心她被人掌控嗎?”
賀長風張了張嘴,凝眉道,“個人感情,有時候,不得不退讓……”
天瓊洛笑了一聲,道,“小時候,爲了部落的生存,我遵從了父親的意見,嫁給了一個自己不喜歡的男人。那個時候,父親告訴我,我很偉大。呵……其實,我隻想渺小的活着,不想做那個被犧牲的‘小我’。”說罷,天瓊洛從賀長風手中拿過那令牌,推門離開。
片刻,賀長風追了上來。
天瓊洛轉臉看他。
賀長風笑了一聲,“天道即靈欲,如果寒蟬老祖說的沒錯……我想,我應該遵循天道。”
天瓊洛不禁笑了。
忽然,兩個陌生的女子,攔住了賀長風和天瓊洛的去路。
其中一人,盯着天瓊洛,道,“你們倆倒是大膽的很,就這麽進入帝都,不怕那鳳天陽出爾反爾的抓了你們?”
天瓊洛凝眉,“二位是……”
另一個女子笑道,“看你們這殺氣外露的,怎麽?這天下太平了許久,又有熱鬧看了?”
……
仿照“窺天”打造的天牢之中,曼舞獨自一人,在虛無之中靜坐。
經曆了一次次的大起大落,面對這無邊的虛無,曼舞甚至覺得挺好。無憂無慮,無喜無悲,竟然有種四大皆空之感。
如果沒有俞冰時不時的過來瞎扯,那就更完美了。
“你似乎很享受這裏的日子。”俞冰笑着說。
曼舞也沖着俞冰笑,“怎麽?口中說什麽不相信我能窺伺天機,但到底還是心有不安?”
俞冰嘴角上揚,“是啊,被你說中了。”
“那你是想洩憤殺了我呢?還是想要我在這裏永生永世的活受罪?”
“殺了你,你就解脫了。把你留在這裏,你卻好像還挺高興。”俞冰歎氣,“你說,該怎麽樣,你才能感受痛苦呢?”
曼舞竟然很認真的思索起來,一邊想,竟然還一邊嘀咕,“以陣法折磨我?這一點初期自然能見效,可問題是,長久了,搞不好我還能受益匪淺。把我做成人彘?可能還不錯,可問題是,我是修行者,有元神有六識,縱然成了人彘,也就是難看點兒而已。要不,就封印了我的修爲?再做成人彘?”想到此,她竟然興奮的看着俞冰,問,“這個主意如何?”
俞冰擰了一下眉頭,笑了起來。“主意不錯。”
“我也這麽覺得。”曼舞道。
俞冰大笑,笑了很久,終于歎氣。“陸北鬥……活了。”
“嗯,并不意外。”
“我真的會死在陸北鬥之手?”
“是。”曼舞道,“不過,死也沒什麽可怕的。有時候,死亡,隻是開始。”
俞冰啐了一口,道,“何必賣弄這些關子?”
曼舞微微一笑,看着俞冰,道,“抱歉了,所謂窺伺天機,隻能模糊的看到一些片段而已,具體的,我就做不到了。就像當年,我以爲陸北鬥能殺死仙尊,但是……你有時間在這跟我廢話,倒不如想想怎麽殺死陸北鬥。”
“既然是注定的天機……”俞冰道,“注定我會死于陸北鬥之手,我再做什麽,又有什麽用?”
“堂堂人王,也會認命?”
俞冰搖頭,似乎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了,看着曼舞,說,“那你有沒有看見自己是怎麽死的?”
曼舞笑了,“你想知道?”
“是啊,很想知道。”
曼舞道,“我是被一個女子殺死的。”
俞冰有些意外,原本,她隻是賭氣質問曼舞,沒想到,曼舞竟然真的回答了。
“誰?”俞冰問。
“你的一個熟人。”
俞冰眉頭緊鎖。
“賀寒蟬。”
俞冰臉色一變,嘴角抽搐着。“不可能!她死……”想起死而複生的許多人,俞冰改口道,“你和她無冤無仇,她又是個性格溫和的女子,怎麽會殺你?”
曼舞搖頭,“我不清楚。”
俞冰沉默了許久,神識離開了天牢。
……
天牢之外,俞冰呆呆的站在夜風之中。
賀寒蟬!
黃泉之中,從未見過她!
她緣何能死而複生?
又或者……
她根本就沒有死?!
忽然想起賀寒蟬說過的一句偈語:天道即靈欲,淨土即心安!
俞冰心中哆嗦了一下。
賀寒蟬!
你找到淨土了嗎?!
……
帝宮。
凰宮大殿之内。
鳳天陽坐在金色的鳳凰座椅之上,聽着侍衛長有鳳不斷傳來的消息。
天瓊洛和賀長風已經混入帝宮。
和他們一起而來的,還有兩個女子。那兩個女子的相貌有些陌生,修爲也被壓制住,看不出深淺。
俞冰現在在天牢之地,似乎并沒有橫插一腳的興趣。
白慕君在她自己的住處,還算安分。
妹妹鳳天嬌,此刻也在她自己的天嬌宮,沒有異常行爲。
可問題是,這個從來不喜歡待在宮殿裏,喜歡到處亂晃的妹妹,沒有外出,反而是最異常的行爲!
“聖上!”忠心耿耿的侍衛長,半跪在地上。
侍衛長和聖帝的關系,從來都極好,這種大禮,若非什麽重要場合,他從來沒有用過。
“聖上!應該布置近衛了!”有鳳說。
鳳天陽卻擺了擺手,沒有說什麽。他的腦海中,竟然莫名的不斷浮現出林小舟那壞壞的邪惡笑容來。
不知不覺間,嘴角浮現一絲冷笑。
“近衛……不夠。”鳳天陽長身而立,“傳我密令!命無相帥、狼王,率領左右衛軍,随時待命,防備大都督府有異動。命外城禁軍指揮史竹風,準備三合陣。内城禁軍指揮史劍了了,準備禁靈陣。聽我号令,随時動手!”
“謹遵聖谕!”有鳳喝道。
鳳天陽冷然一笑。
林小舟?芊羽?
不管你們是誰!也不管你們到底有什麽目的!
今天,都留在這裏吧!
呼出一口氣,鳳天陽又看向有鳳,“你,帶領一批人,防備天嬌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