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天陽曾經這樣告訴世人,殷成深以爲然。
天道,就是萬靈之欲。
這句話并非鳳天陽原創。
到底是誰首先提出了這句話?
恐怕沒有人比殷成更清楚了。
殷成記得這句話是誰說的,也知道俞冰的真正身份,更明白俞冰爲什麽對十方淨土那麽感興趣。
可惜,殷成不卻清楚自己到底是誰。
自己是殷成嗎?
不是。
自己隻是還保留着殷成的記憶,并且借用了殷成的身體。
就好像那個被世人敬仰的聖帝鳳天陽,并非鳳天陽。
就好像俞冰也不是俞冰。
站在大都督府的府門外,殷成忽然間怅然若失。
淨土……
傳聞中那個至高無上的所在……
真的存在嗎?
俞冰啊俞冰,既然失敗了,你又何必再折騰一次呢?
一念問道,一念涅槃。十方往生,十方淨土!
呵……
殷成邁步前行,進了大都督府,一直找到了正在靜室裏的俞冰。
俞冰凝眉看向殷成。“找到了?這麽快?”
殷成搖頭,“我沒有去找。”
俞冰臉上顯出一絲陰霾。
“何必呢?”殷成問,“爲了那個虛無缥缈的所在,不值得。”
“找到了,一切都值得。”
“是嗎?”殷成冷笑,“把這最後的一片天地,也變成荒土,也值得嗎?你已經毀掉了中天世界,害死了無數生靈,該收手了。”
俞冰笑着看着殷成,“說的好像跟你無關似的。你有什麽資格指責我?”
殷成啞然,良久,歎氣道,“悔不該聽你之言。”
“呵,這話說的,當初聯手滅鳳,奪取涅槃之術,可是你提出的建議。”俞冰傲然凝視,“龍皇!悔之晚矣!”
殷成聽到“龍皇”的稱呼,苦澀的一笑,搖搖頭,“龍皇,已經死了。我是擁有龍皇的記憶,但并非龍皇,正如鳳天陽,也不是鳳天陽,而是陸野!”提及陸野,殷成恨聲道,“可恨陸野到底不是鳳族,不能真正領悟涅槃真谛,不然,當初他在北海,完全可以将你斬殺!”
提及北海之事,俞冰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
她擡起手來,看看自己纖細的手指,冷言道,“哼!若非那小子,我豈會不得已而選擇這副軀體?仙童之體,我已經孕育了幾千年,本可以完全繼承我的力量的!”說到這裏,俞冰又傲然道,“更何況,天下活死人無數,你真的以爲陸野能殺了我?”
“如果他是鳳凰,如果他能夠徹底領悟涅槃,從而往生。”殷成道,“你必死無疑。”
俞冰大笑,笑着笑着,忽然陰沉着臉,怒視殷成,“忘恩負義的東西!别忘了!若非是我,你活不過來的!”
“活?”殷成冷笑,“這也算活着嗎?”殷成目眦欲裂,原本還能壓抑的憤怒,終于被俞冰的話徹底激怒。“鳳帝當年之言果然無錯,你就是個貪得無厭的東西!”說到這裏,殷成頓了頓,又道,“不僅貪得無厭,更是陰險狡詐!”
俞冰笑了,“多謝贊譽。”
殷成哼了一聲,“陸野早晚會殺了你。”
俞冰搖頭,“一個傀儡帝王而已。”
殷成大笑,轉身離去。
俞冰看着殷成的背影,搖了搖頭。
走出靜室,俞冰徑直前往天牢。
天牢,天鳳王朝重地。
這裏關押的兩個至關重要的囚犯——天瓊仙和曼舞。仿照窺天打造的牢籠,沒有外部力量的幫助,她們縱然再強,永遠也不可能逃出生天。
神識進入天牢,找到天瓊仙。
一片虛無之中,天瓊仙靜坐着,好似并沒有察覺到俞冰的神識的靠近。一直過了許久,天瓊仙忽然開口,“看夠了嗎?”
“呵……”俞冰笑了,“你不覺得對我應該尊重一些嗎?畢竟,當初可是我傳了你《道生一》。”
天瓊仙微微一笑,道,“難道我還要感謝你拿我當做一個試驗品不成?”
“沒辦法,鳳帝說《道生一》有問題,我也覺得不妥,一直不敢修煉。後來機緣巧合,遇到了你。”
天瓊仙睜開眼,看着面前無盡的虛無,微微凝眉,道,“天瓊仙太自負了,她以爲她能避免被《道生一》影響。可惜,最終……唉,當初,她應該讓陸野用天意刀殺了自己的。”
俞冰笑了,“你應該感謝天瓊仙的自負,不然,你又豈能活過來?淩駕于天道之上的感覺,不錯吧?”
“呵,如果沒有被你囚禁于此,更好。”
俞冰大笑了一陣,又問道,“告訴我,淨土在哪裏。”
“淨土……不存在的。”
“不可能!”俞冰冷聲道,“一念問道,一念涅槃。十方往生,十方淨土!自世界伊始,這句偈語就開始流傳。淨土之地,必然存在!”
天瓊仙重新閉上了眼睛。“反正我是沒有找到。”
“《道生一》最強大的不是它的攻擊力,而是它無限的感知!正是因爲這種感知力,才會讓修煉者有淩駕于天道之上的感覺。”俞冰怒道,“你既然已經大乘,不可能感知不到淨土所在!”
“如果真的有淨土,你覺得,我當初爲何沒有去?反而等着姓陸的兩個混蛋輪流來收拾我?”
俞冰道,“那是因爲你不知道進入淨土的辦法!”
“呵……”天瓊仙笑了,“不信的話,你可以殺了我,然後再以你那變種的‘涅槃’手段來‘複生’我,那樣的話,你應該能了解我的記憶。”
俞冰憤怒的哼了一聲。
看着天瓊仙有恃無恐的模樣,她怒極反笑,“哈哈哈,你知道的,我不能殺你,你死之後,我能複生的,隻能是天瓊仙,而不會是你。”
天瓊仙依舊笑着,不再說話。
俞冰又冷聲道,“神!你自負聰明,可惜,你一生都隻能被我玩弄于股掌之間!”
“神?我是神嗎?我是天瓊仙嗎?”天瓊仙喟然歎氣,“抑或……我是仙尊陸落梅?或許,我是誰,并不重要。”
俞冰不屑的一笑,“你不過是我的一顆棋子。”言畢,她的神識,在天牢中飄蕩,找到了曼舞。
曼舞察覺到了俞冰的神識,笑着問道,“你又忍不住來找氣受了嗎?”
剛剛被天瓊仙氣得夠嗆,又聽得曼舞這句話,俞冰有些哭笑不得,之後陰森森的說道,“怎麽?聽你的口氣,你還是不打算配合?”
“語氣好陰毒啊。不過……有用嗎?你還能殺了我不成?”曼舞笑道,“你知道的,心祭,不能隻靠記憶來使用。”
俞冰冷笑,“你似乎并不知道‘生不如死’這四個字。”
“想折磨我?”曼舞大笑,“說的我都怕了。”
俞冰知道,曼舞的性子剛烈,不管自己用什麽惡毒的手段,都不可能讓她妥協。她歎了一口氣,道,“或許,我想多了。其實,心祭并不能窺伺天機,對吧?”
“嗯嗯,你真聰明,終于想通了。”曼舞笑道。
俞冰卻又凝眉,“可是,這又有些說不通。當年我兵發北海,你完全有時間前去支援,但是你沒有。後來我進攻東州,也沒有遇到太過強烈的抵抗。神元大陸死傷十萬,可對于整個修真界而言,十萬蒼生,算不得什麽。當時,你也沒有做太多抵抗……看起來,就好像你已經知道了結果,沒有做無謂的掙紮。”
“嗯嗯,你确實很聰明啊。”曼舞又誇了一句。
俞冰直接無視了曼舞輕佻的話,“但回過頭來,當年你配合陸北鬥殺仙尊,卻好像并沒有預料到陸北鬥會失敗……”她擰起眉頭,“心祭:窺透人心,窺視天機……真的可以嗎?”
曼舞微微笑着,終于,她歎一口氣,道,“對了,之前你說你是誰來着?”
俞冰冷聲而笑,頓了頓,還是回答了曼舞明知故問的問題,“人王!”
“哦,是了,人王,人中之王,曾經與龍皇、鳳帝三分天下。真是好厲害啊。後來爲了進入淨土,不惜與龍皇聯手,滅了鳳族,想要奪取涅槃之術。不過,可惜鳳帝剛烈,甯死不屈,與你和龍皇同歸于盡。你元神不滅,徘徊于輪回道,許多年後,遇到神,暗中傳授他《道生一》,後又潛入西疆,試圖尋找涅槃之術,卻又被所剩無多的鳳族後人發現而慘遭追殺,不得已逃入八荒之地,遇到了修煉出了差錯而死掉的仙童……”曼舞笑了,“坐看風雲動,暗中推波瀾。人中之王,果然了得。”
俞冰哼了一聲,“想說什麽,直說就行了。”
曼舞大笑,“我想說的是,我真的可以窺破天機。而且,鑒于你沒有殺我,所以呢,我決定好心的告訴你一個秘密。”
俞冰不語。
曼舞繼續說道,“想知道你最終會死在誰的手中嗎?”
俞冰笑了,“鳳天陽?或者說是陸野?”眼下看來,也隻有鳳天陽,能稍微給自己制造點兒麻煩了。
曼舞搖頭,“鳳天陽一定會很想殺了你,但是……再猜。”
“賀長風?”賀長風,也算是個人物吧。
“不對,繼續。”
“總不會是你吧?”
“哈哈哈,那自然不可能。”曼舞笑道,“你不會猜到的。不過,我可以好心的告訴你。”
俞冰依舊笑着,問道,“誰?”
“探花郎——陸北鬥。”
……
長夜漫漫,月朗星稀。
極盡奢華的帝宮,帶着一份永遠也抹之不去的冰冷。
月下涼亭中,清涼的風,将酒的清香吹散,彌漫于天地間。
“昨天所有的榮譽
已變成遙遠的回憶
辛辛苦苦已度過半生
今夜重又走進風雨
我不能随波浮沉
爲了我摯愛的親人……”
怪異的曲調,聽不出是哪裏的鄉間俚曲。
不過,鳳天陽卻很喜歡。
他不明白,這樣的曲調,爲何會有種莫名的親切之感。看着緩緩低唱的林小舟,看着她泛着霧氣,卻又嘴角含笑的神情,鳳天陽對她的來曆,愈發好奇起來。
這個女子,長相算不得驚豔,氣質也算不得脫俗。
可是……
鳳天陽忽然覺得好笑。
林小舟竟然會給他一種親切之感。
這個看起來戾氣十足,明顯殺人無數的小女子,竟然會讓自己感覺親切。
真是可笑。
一曲終了,林小舟笑着看向鳳天陽,道,“好聽嗎?”
“一般。”鳳天陽說着,喝了一杯酒,道,“你回吧。”獨自離開涼亭,回到寝宮。鳳天陽躺在床上,呆了片刻,閉上了眼睛。
雖然每天晚上都會按時就寝,但鳳天陽其實已經很久沒有真正睡下了。
龐大的帝國,有太多的事情讓他無心安睡。更何況,還有那個心頭大患——俞冰。是俞冰幫助自己滅掉了人族,但鳳天陽對她并沒有什麽感激之情。
這個活死人,到底是誰?
鳳天陽一直很好奇。
收斂了這些煩亂的心思,鳳天陽讓自己陷入沉睡。
……
一個破舊的房間裏。
林小舟露出了殘忍的笑容。“臨死前特别想知道的一件事,卻到死都無法得知,是不是很痛苦?對了,你放心,你死之後,我會讓你那個啞巴老爹給你陪葬的,不用擔心他會有多傷心。”
說着,她擡起了手。白皙而小巧的手掌,卻蘊含了一股靈力。靈力不多,卻給人一種緻命感。
鳳天陽一臉錯愕的看着林小舟的手掌,心中盡是恐懼,卻做不了任何事,任憑林小舟的毒手拍下來……
……
豁然起身的鳳天陽,怔怔的看着空蕩蕩的寝宮。
噩夢……
很詭谲的噩夢。
大概是最近的心思太亂了吧。
不過,那個林小舟。
來曆不明。
到底是個隐患。
鳳天陽閉上眼,夢境中林小舟那殘忍的笑容總也揮之不去。
有些奇怪。
看着她那殘忍的笑容,自己竟然依舊會感覺親切。
呆了許久,鳳天陽起身,離開寝宮,看着天上明月,怅然良久,轉身而行。
一直來到一處祠堂。
祠堂裏,擺放着一個靈位。
“妻鳳九兒之靈位。”
鳳天陽坐在靈位前的一個蒲團上,微微閉眼,回憶着鳳九兒的種種。
隻是,那個殘忍而笑的女子,卻總是莫名的跳出來,打擾着自己美好的記憶。
心情太亂。
鳳天陽呆了呆,從儲物戒指裏取出了一隻口琴。
這是從林小舟那裏拿來的。
将口琴放在唇邊,輕輕吹起。
不知不覺間,吹的竟是林小舟今夜唱的那怪曲子。
一曲終了,鳳天陽凝眉片刻,一把捏碎了手中的口琴。
又祭出天意刀,他起身走出祠堂。
亂我心者,當死!
……
北海。
邊城。
如今的邊城,再也不像數百年前那樣總會發生戰亂了。
自天鳳建國以來,海上兇手盡皆被屠,整個世界,仿佛清淨了許多。
盡管海北王朝已經覆滅,可那些自命高貴的鳳族,和那些依附于鳳族的“平民”,并不喜歡北海的壓抑。所以,這裏依然是人族的淨土。
海無笙坐在海邊的一塊岩石上,任由着海上的腥風拂面。
三百多年過去了,雖然人族是賤民,可對于整個世界而言,少了太多戰亂,人族反而活的更輕松了。
眼看着日斜西山,海無笙從岩石上站起,轉身朝着不遠處的一處簡陋茅屋走去。
茅屋之外,一個女子正在劈柴。
海無笙擰了一下眉頭,輕聲喚道,“哥……”
女子擡頭,看看海無笙,笑道,“等會兒才能吃飯。”
海無笙卻讪讪一笑,看了一眼旁邊的一個竹籃,問道,“揚穹送來的?”
“嗯。”女子應聲。
一陣海風掠過,挂在門口的鈴铛,叮鈴鈴的響起。
海無笙看着那鈴铛,道,“尚婉不是說下午會來找你一起去逛街嗎?”
女子又應了一聲。
海無笙又道,“以你的姿色,想要被選中秀女的話,也不難。”
女子放下斧子,看着海無笙,笑道,“你想說什麽?”
“我隻是挺羨慕你的。”海無笙也笑了。
女子看着海無笙,搖搖頭,道,“去給你姐夫上柱香吧,今天是他的忌日。”
海無笙道,“我隻有哥哥,沒有姐姐,哪來的姐夫。”
女子苦笑。
海無笙又歎氣,道,“可惜陸野忘了你,可惜陸北鬥死了……不然……更熱鬧了。”
……
距離邊城不遠的無殇城。
城外,一個貧窮的村子裏,正在舉辦着一場熱鬧的婚禮。
賓客們喝着劣質的酒水,依然相談甚歡。新郎官忙前忙後的奔波着,他的臉上,洋溢着幸福的笑,縱然已經有些醉醺醺的,卻依然堅持着招呼賓客。
洞房裏。
新娘子自行掀開了蓋頭,正坐在窗前,看着外面的熱鬧發呆。
一旁,天南聖主尚婉嗑着瓜子兒,抱怨道,“這是多少次了?不要每次成親都請我好不好?要不你就找個修真者,省的幾十年就要成一次親,害得我每次都得準備賀禮。”
新娘子笑道,“這樣不是挺好?幾百幾千年的面對同一個人,會生厭的。”
尚婉苦笑,“一個女子,這麽做,總是有些不合适吧?”
新娘子卻是淡然一笑,直接無視了尚婉的話,又道,“王忠林已經死了三百多年,你也該找一個了。”
尚婉微微凝眉,道,“不了,比不了你的……你的豁達。”
“豁達?”新娘子微微笑着,之後又喟然歎氣,“知道嗎?以前的時候,我十分瞧不起夜尋歡……呵,你還記得夜尋歡吧?”
“記得。”
“天道即靈欲。鳳天陽說的沒錯。如今看來,這世間修者億兆,活的最痛快的,莫過于夜尋歡了。”
尚婉翻了翻白眼,道,“當一個人盡可夫的女子,就是你四生悟道而得來的結果?”
“那倒不是。”新娘子笑了一聲,她看着窗外忙碌的新郎,說道,“你看,這個普通的男人,他是個好人,對我很好。”
尚婉苦笑,“大概是我沒有四生悟道,實在是理解不了你的境界。”說到這裏,尚婉忽然一怔,“或許……有個人,能理解你。她雖然不像你,嫁了那麽多人,但至少也曾經嫁了一個普通人。”
“你是說豔無雙嗎?”新娘子道,“她跟我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