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來對自己的樣貌頗有自信的林小舟,面對周圍萬裏挑一的秀女,立時有種自慚形穢之感。身處層巒起伏的群山之間的平原,總會那樣突兀。
林小舟能夠感受到周圍秀女們鄙夷的目光,不遠處幾個女子交頭接耳的低聲嘲諷,更是被林小舟一字不落的聽入耳中。
她漲紅着臉,強忍着殺意。
從這些女子的交談中,林小舟了解到,一般到了這一步,聖帝鳳天陽并不會淘汰任何人。
——但這一次,可能會破例。
“成爲在這個階段被淘汰的,也算是打破規則的‘第一人’了。”衆女之中,姿色更爲突出的一個白衣女子跟身邊的同伴低聲耳語。
林小舟聽在耳中,心中也是咯噔了一下。
已然到了這一步,真要是被淘汰了,那可就真的丢人丢大了!
不遠處,一直任由這些女子亂哄哄的低聲耳語的内務總管紅杉,瞄了一眼忐忑不安的林小舟,嘴角浮起一絲笑容來。
那位宮吏部下,這次算是立功了。
若非他剛好看到聖帝跟這林小舟相談甚歡,自己怎麽也想不到聖帝竟然這麽“重口味兒”!他老人家以前可是很鄭重的交代過“平的不要”的。
不過,吃多了葷菜,換點兒素淨的,大概也是别有一番趣味吧。
如果這次能讓聖帝滿意,或許自己能跟聖帝提一下自己那個調皮的妹妹的安置問題。若是聖帝同意讓妹妹紅玉跟着白慕君,那就太完美了。白慕君是個聰明人,跟着她,總不會吃虧的。
紅杉心中暢快,肆意的胡思亂想着。
殿中依然鬧哄哄的。
秀女們,大多依然憂心忡忡。畢竟,即便到了這裏,亦很可能不淘汰,但卻并不代表最終不會離開帝宮——如果五年内沒有被聖帝臨幸,那這位秀女,就會被帝宮趕出去。可即便如此,聖帝的後宮,也是日漸龐大。
後宮佳麗勝三千,飛上枝頭有幾人?
侍官進來,吩咐衆女站好,等待聖帝。
林小舟生怕成爲“第一人”,乖乖的躲到了人群的最後面。
紅杉眉頭一擰,心說聖帝對于這最後的甄選,從來都不是很上心,幾乎每次都是不過大概的看上一眼就走。你躲在後面,聖帝哪能看得到你啊!聖帝看不到你,又怎麽會知道我的功績,更不可能答應我的請求了啊!
上前一步,紅杉正要把林小舟喊到前排來,腦中卻又是靈光一閃,趕緊閉了嘴巴。
胃口,還是吊足了比較好。
那樣的話,聖帝的驚喜夠大,自己得償所望的可能也就越大。
自己是内務總管,還愁聖帝不臨幸林小舟不成?
紅杉臉上蕩起笑意。
不消多時,聖帝前來,猶如往年一樣,隻是随意的看了一眼這些秀女,便擺擺手,留下一個字,“可。”言畢,直接離開。
聖帝的心情不太好。
作爲天下第一人,聖帝自然可以很好的控制自己的表情,讓喜怒不行于色。可是,也正是因爲是天下第一人,聖帝沒有任何必要隐藏自己的心情。
侍奉聖帝多年的紅杉,一眼就看出來了。
跟上聖帝,紅杉道,“聖上,今夜要哪位妃嫔或是秀女侍寝?”
“你安排吧。”聖帝并不是很在意這種事。“對了,最近大都督在做什麽?”
大都督,唯有守天大都督,唯有曾經的冰仙子,現在的俞冰。
紅杉道,“大都督派出了心腹殷成探索淨土,似乎對淨土之地極感興趣。”
聖帝凝眉道,“炎姬呢?”
“炎姬統領終于内城防衛,未有它事。”
聖帝沉吟片刻,道,“炎姬忠于職守數百年,内城防衛一向安如泰山,居功至偉……紅杉,你覺得,将炎姬升任北海王,如何?”
紅杉一怔,道,“這個……臣下掌管内務,不便參與政事。”
“呵,無妨,你自管說。”
紅杉這才說道,“聖上,自天鳳開國以來,從不封王。縱然大都督這般功勳卓著者,也非王位,若是封了炎姬爲王……怕是……”一邊說話,紅杉一邊偷偷關注着聖帝的表情,心中也是翻江倒海一般思量着。
多少年來,帝都官職,若是沒有什麽差錯,從來沒有變動過。聖帝忽然要升炎姬……是什麽緣故?炎姬現在是内城禁軍指揮史。這般重要的職位,必須得是聖帝的心腹才行!是聖帝已經不信任炎姬了嗎?炎姬跟俞冰一向關系莫逆,對炎姬的不信任,是否說明聖帝對俞冰也不信任了?如果是這樣,那炎姬調走後,誰來任職内城禁軍指揮史?俞冰功高震主,讓聖帝忌憚了嗎?
紅杉心中思量着,額頭開始冒汗。
聖帝英明神武,可大都督俞冰也不是吃素的。
若是……
紅杉說話的語速越來越慢,“要不……臣下……臣下對于朝中政事,實在是不熟,如何安排,聖上自有成算。”
聖帝淡然一笑,斜了紅杉一眼,道,“你啊……”說罷,歎一口氣,徑直離開。
紅杉心裏咯噔了一下。
聖帝雖然是笑着走的,但紅杉還是驚出了一身冷汗。
伴君如伴虎?
錯了。
性子剛烈如劍了了這般劍齒虎族,與其打交道,反而最是舒暢,因爲虎族都是直來直去的性子,不喜歡玩兒心眼兒。
聖帝對自己的信任削減了。
自己應該像個蠢貨一樣,一心爲聖帝着想的提意見,哪怕是很愚蠢的意見!
聖帝英明,四海升平,他已經不需要精明能幹的臣子,隻需要愚蠢但不失忠心的臣子而已!
可是……
紅杉歎一口氣。
大都督俞冰,可不是好惹的。
當年,隻是因爲竹風的妻子邊月質疑大都督奴役人族的做法,直接就被大都督廢去了修爲。竹風很強,他的妹妹竹青亦非泛泛之輩,蛇族的實力也不弱。可最終呢?竹風連個屁都沒敢放。
大人物過招,夾縫中的小人物,有時候實在隻能随風搖擺。
……
夜幕降臨,整個帝宮燈火輝煌,照亮了這夜色,讓星辰失輝。
鳳天陽回到寝宮,今晚侍寝的女子,已經被紅杉送來。
那女子立在床邊,躬身低頭而立。
鳳天陽随意的看了一眼,之後便開始寬衣解帶——坐帝多年,鳳天陽還是不喜歡被人侍候着脫衣。
剛解開了腰帶,把外袍脫了,鳳天陽忽然一怔。他再次轉眼,看向那女子,不由心下大奇。
這女子……
身材……
好平啊。
穿着秀女服飾,顯然是這一次新入選的秀女。
真是奇了。
自己不是叮囑過,平的不要麽?
鳳天陽走過去,伸手托起女子的下巴,不由意外的“咦”了一聲。
女子看到鳳天陽,也是驚得瞪大了眼睛。脫口道,“是你!”
鳳天陽嘴角一抽,伸手從女子腰間取下她的銘牌,“林小舟……”
這樣姿色和身材的女子,竟然也被送來了。看來那紅杉,收了這女子不少好處啊。呵,内務總管,大概是真的應該換換了。
鳳天陽思量着,繼續脫衣服。
對于侍寝的女子,他确實也從來沒有什麽特别的要求。
既然已經送來,那就不必換了。
省得麻煩。
“脫了。”鳳天陽道。
林小舟好似沒有聽到,隻是盯着鳳天陽,怔怔出神。
雖然變了模樣,但是……
夫君……
好久不見了。
鳳天陽見林小舟隻是呆呆的看着自己,一臉深情的模樣,不由苦笑。
這種深情的假裝癡傻的模樣,他見過太多了。
那些可憐的女子,爲了博得自己的歡心,總會有各種各樣的小花招的。眼前這個,演技還是不錯的,至少沒有給人一種做作之感。
不過,可惜。
如果再來點兒眼淚,那就更完美了。
鳳天陽微微一笑,直接親自動手,把林小舟的衣服脫了,之後把她扔在床上。
林小舟依然呆着,任由鳳天陽擺布。
終于,鼻子一酸,林小舟落下淚來。
他變了模樣,甚至忘記了曾經的一切。
可他依然是他,像以前一樣,喜歡這樣的姿勢,喜歡這樣的節奏。
然而……
他還是他,可他又憑什麽是他?
他忘記了一切,空留下一個旁人記憶的元神,他還是他嗎?
他不是他了。
他已經死了。
那些逝去的記憶,再也無法挽回了。
林小舟抱着曾經隻屬于自己的男人,嚎啕大哭。
哭着哭着,十二魔骷,悄然出現在鳳天陽身後。
然而,她最終還是沒能下得殺手。
親手殺死自己的男人麽?
林小舟不忍心。
一定還有辦法,将他喚醒!
即便不能找回他曾經的記憶,或許至少也能抹殺鳳天陽的記憶!
鳳天陽翻身躺下,嘴角浮起一絲笑意。
紅杉真是夠膽量啊。
送來這樣一個貨色倒也罷了,竟然還不是處子之身。
再退一步。
即便如此,自己也不是不能忍。
畢竟,女子麽,不過玩物而已。
可問題是……
她肚子裏的孩子是怎麽回事兒?!
雖然好似有某種力量很好的隐藏了她的孕事,但又豈能瞞得過自己的感知?!
還有!
之前背後那一絲殺意,又是幾個意思?——盡管她隐藏的極好,但還是被自己察覺了。
鳳天陽嘴角浮現一絲冷笑。
這個林小舟,到底什麽來路?她的修爲很高啊,若非剛才終于失神,自己還無法察覺到她體内的靈力。
是俞冰安排的高手嗎?
紅杉已經成了俞冰的人?
這種隐患,殺了最穩妥!
鳳天陽對于要殺自己的人,從來不會心慈手軟。
正當鳳天陽準備出手之際,林小舟忽然側身,伸手抱住鳳天陽,一頭紮在他的懷裏,嘤嘤抽泣。
行房的時候嚎啕大哭甚至瘋癫大笑的花招,鳳天陽見識過不少。事後還哭的這麽厲害,是不是有點兒過了?
演戲麽,适可而止才是最好的。
鼻涕眼淚抹自己一身,更是過分!
鳳天陽有些厭惡的推開林小舟,怒聲道,“滾!”他還是決定先留着林小舟的小命,看慢慢探探她的底細。
閑着也是閑着,不是麽?
不管她是不是俞冰派來的,拿來消遣一下,總是比較有趣的。
林小舟淚眼婆娑的看着鳳天陽,慢悠悠的穿好衣服,走出寝宮,由宮吏領着,前往自己的新居。
一旦被聖帝臨幸,就會從秀女升爲“妃”,當然也會有屬于自己的居所,甚至還會有個供自己使喚的侍女。
林小舟的生活單調而無聊,每日裏隻有侍女陪着,或是坐在院落裏發呆,或是去外面的花園裏晃蕩。偶爾遇那些比自己身份更尊貴的妃子,還要畢恭畢敬的行禮。
起初的時候,那個名喚娟兒的侍女,對林小舟還算恭敬。日子長了,卻是越來越懈怠。
在娟兒看來,林小舟是沒前途的。
“已然三個月了,聖上再也沒有臨幸過。”娟兒抱怨起來,“主子,你沒戲了。”娟兒實在是不明白,以林小舟這般姿色和身材,是如何成功入選甚至成了妃子的。
林小舟懶洋洋的斜了娟兒一眼,道,“你有戲!”
“我自然更沒戲。”娟兒歎氣道,“我又沒有白貴妃那般姿色,想也不敢想的。”
白貴妃,就是白嬌兒。九尾白狐一族的女子,白慕君的後人。
林小舟聽娟兒提過。這個跟自己同期的秀女,姿色極好,手段大概也是極好的。不然又怎麽會讓聖帝連續多日臨幸,最終升爲貴妃,算得上是一步登天了。
白狐一族出美女。
前有白玲玲,後有白嬌兒,一個個都是後宮之中頗受寵愛的。
坊間傳聞說,就連白狐一族的老祖白慕君,跟聖帝鳳天陽,都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
林小舟撇嘴,懶得搭理娟兒。
這種活不了幾十年就會老死的凡人,跟她說話,就是浪費口水。
從衣襟中取出一隻口琴,林小舟慢悠悠的吹了起來。
幾經蹉跎,陸野當年送她的口琴,早已不知蹤影。
她閑來無事,自己又做了一隻。
悠揚的曲調,在這一股莫名的哀傷,飄蕩在簡單的小院兒上空。
林小舟有些迷惘。
她忽然不明白自己費盡心機的來到這裏該做什麽。
殺鳳天陽嗎?
自己不忍心。
救回陸野嗎?
自己又沒有什麽好辦法。
忽然,一隻手伸過來,拿走了林小舟口中的口琴。
她愣了一下,擡眼看去,看到了鳳天陽。
鳳天陽把玩着口琴看了看,将口琴放在唇邊,吹了起來。
片刻,他忽然一怔,再次把玩口琴,凝着眉頭,頭也不擡的問道,“這東西……是叫做口琴嗎?”
林小舟應了一聲,“是的。”言畢,盯着鳳天陽,雙目放光。
陸野說過,口琴這東西,是他家鄉的産物!
沒有去過地球,沒有湊巧見過口琴的,絕對不會認得這東西!
哆嗦着嘴唇,林小舟強忍着心中的震顫,說道,“送……送你了。”
鳳天陽擡眼看着林小舟,點點頭,轉身離開。一邊走,一邊說道,“今晚侍寝。”
娟兒激動的差點兒打擺子。
她雖然不看好林小舟,但水漲船高的常識,她是很清楚的。等到鳳天陽走遠,娟兒激動的抓着林小舟的胳膊,“主子!哈哈!有戲!有戲!”
林小舟輕輕的咬着下唇,重重的點點頭。
有戲!
娟兒急道,“主子,快!快練習一下!男人麽,隻要床上哄高興……”
“一邊去!”林小舟一把推開娟兒,“小屁孩兒,懂什麽!”她急急的回到房間裏,直接關上了門。
不消多時,房間裏傳來輕聲低唱。
趴在窗邊偷聽的娟兒,臉色很難看。
唱的什麽東西?怪聲怪氣的。這個醜人,難道還想靠這個吸引聖帝?
沒前途了。
娟兒太失望了。
跟她一起入宮,負責侍候白嬌兒的宮女,如今已經小有地位了。自己可好,怎麽看,都有過幾年被掃地出門,回家種地的可能。
……
帝都之外。
一處簡陋的院落裏。
賀長風遙望帝都方向,歎氣道,“小舟竟然真的成功了。啧啧……”
天瓊洛道,“不知現在怎麽樣了,帝宮防衛重重,我們也沒辦法進去。萬一有什麽事情,我們也幫不上忙。”
賀長風苦笑,“當初就該攔着她。”
天瓊洛歎氣,“誰成想她竟然真的入選了啊。”說到此,天瓊洛又凝眉道,“她的實力不弱,可若是對付鳳天陽,怕是……”
賀長風道,“你認爲她下得去手?”
“嗯。”天瓊洛道,“她本性就不是什麽好人,殺人這種事,她可不會猶豫的。”
“是啊,她确實不是什麽好人,殺人猶如切菜一般随意。可是……那是陸野!是她的男人。她下不去手的。”
“他還是陸野嗎?”天瓊洛道,“‘我’之所以是‘我’,是因爲‘我’有‘我’曾經的記憶。涅槃後被鳳羽抹殺的記憶,比回憶殺更徹底,我不覺得能找回。”說着,天瓊洛臉上憂色更重,“我更擔心鳳天陽會殺了小舟。”
賀長風看着天瓊洛,道,“不好說。鳳天陽的本性并不算壞,可是……太重的怨念,讓他變得有些弑殺了。而且,我十分懷疑,他這般‘重生’,會不會有什麽不太好的副作用。将一個元神的記憶徹底抹殺,再灌入旁人的記憶。記憶可以被抹殺,但習慣這東西,是無法抹去的。記憶會有習慣,而元神自有習慣。兩者相融合……呃……”一時間,賀長風不知道該怎麽描述這種複雜的問題。
天瓊洛組織了一下語言,笑道,“給一隻羊,裝入狼的靈魂。”
賀長風一愣,笑道,“這個比喻不錯,很合适。嗯,我是想說,這種做法,會不會讓這隻擁有狼的靈魂的羊,變得更爲複雜?”
天瓊洛搖頭,“我認識一個朋友,是以元神進入旁人的肉身而存活。這跟鳳天陽的狀況不同。肉身,隻是一個簡單的趣殼。而元神,沒有這麽簡單。”
賀長風道,“正常推理的話……鳳天陽當年爲了鳳族的生存,付出了很大的代價來勾搭龍悅。能做到這一步的男子,必然極爲狠辣果決。而最終的結果,鳳族依然被剿滅,鳳天陽也死了……這樣的結果,肯定會讓鳳天陽對龍族和人族恨之入骨。現如今,人龍的賤民身份,就是他的恨。可是……鳳天陽又沒有殺了龍悅……是因爲鳳天陽對龍悅生出了感情?還是因爲……”
“因爲陸野的存在?!”天瓊洛接話道,“陸野的記憶是沒有了,就像是死去了。可問題是……陸野……并沒有死!陸野就是鳳天陽!而……”
“而鳳天陽,并非陸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