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務總管紅杉認可白慕君的分析,也意識到這麽多年來,聖帝對于那些自己特别看好的絕美女子,似乎也并沒有什麽特别大的興趣。可問題是,一想到“氣質”二字,内務總管就一個頭兩個大。
他不由的看向自己面前的妹妹紅玉,這個自己怎麽看怎麽讨厭,有時候甚至想一巴掌拍死她的小丫頭,在旁人眼中,那也是“有氣質”的。再比如那個自己一直比較喜歡,而對方又對自己從來都是橫眉冷對的外城禁軍指揮史劍了了,在自己看來是很有氣質的,而旁人卻喜歡喊她“母老虎”。
紅杉是個很聰明的修者,作爲紅隼一族公認的下一任族長,紅杉分析問題的能力很好。他很快就發現了關鍵的問題:所謂氣質,喜歡了才叫氣質,不喜歡了,那叫可惡!如果選出來的女子,自己認爲有氣質,而聖帝卻很反感,更麻煩!
聖帝不喜歡不要緊,隻要不讨厭就夠了。不求有功,但求無過——這是劍了了的話。
畢竟,除了對待人族和龍族,聖帝一向寬仁。即便沒有中意的女子,他老人家也不至于要開罪自己。
打定了主意,紅杉心情也就恢複如常,笑着打發了妹妹紅玉,繼續查看自己的公文。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偌大的天鳳王朝,帝都的事務,自然也不會少了。所以,紅杉總是很忙,忙的都沒有時間跟自己喜歡的女子聊聊天。
當然,那個女子也不喜歡跟紅杉聊天。被人戲稱爲“母老虎”的劍了了,是個大閑人。天鳳開國三百多年來,隻是頭些年的時候,會有些不知死活的人、龍來帝都作怪,自從天瓊仙和曼舞被囚禁,龍悅被廢黜,打入冷宮之後,整個世界就太平了。
二百餘年來,帝都外城,甚至連個小小的竊賊都不見。作爲負責帝都外城安防的外城禁軍指揮史,劍了了總是很清閑的。
不過,清閑歸清閑,自己的職責,總是要負責的。萬一有什麽事故發生,倒黴的還是自己。五年一度的選秀期間,會有許多外地生靈進入帝都,若是有人趁亂作案,也是麻煩。這個時候,做好防備手段,還是很有必要的。
劍了了輕衣簡行,隻是帶了一個人族侍從,在各個選秀點之間散步,巡視着各處的治安狀況。
慢悠悠的來到城東,多年養成的習慣,讓眼神犀利的劍了了,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閑庭信步的俊美男子。
劍了了腳下頓了一下。
那男子也看到了劍了了,隻是微笑着看過來。
劍了了點頭緻意,之後好似不認識他一般,帶着侍從從他身邊經過。眼看着到了飯食,劍了了直接進了附近的悅心樓。
來到頂樓,看到了白慕君。
劍了了呆了一下,走過來,躬身道,“真巧,白統領也在啊。”
白慕君微微一笑,道,“防衛做的如何?莫要被聖帝發現了不妥才好。”
劍了了在白慕君對面坐下,想起剛才那個男子,讪讪一笑,道,“縱然有些不妥,有聖帝他老人家親自巡視,也就沒什麽大礙了。”說到此,劍了了忽然神色一肅,傳音道,“白統領,聽聞聖帝有意禁軍十方淨土,可知真假?”
白慕君微微凝眉,傳音道,“隻是派人去探查了十方淨土,如今消息還沒有傳回,具體是不清楚的。而且,傳聞說十方淨土,并無靈力,比之九荒之地,也不遑多讓。聖帝大概是沒興趣禁軍淨土,隻是想了解一下那些地方吧。”
劍了了咧了咧嘴,“依我看,聖帝是太過無聊了,所以才……”意識到自己要說的話可能不太合适,劍了了趕緊停了下來。
白慕君笑了笑,“沒事兒找事兒?呵……”
……
作爲天下霸主,有時候确實挺無聊的。
修爲達到了巅峰,不需要修煉,卻還剩下漫長的人生。
鳳天陽确實很無聊。
有時候,他真的很想到處走走,哪怕也未見得會多有趣,但總比整日裏窩在這深宮高牆内要有趣。
可他卻又從來不敢走遠,至多也隻是在帝都範圍内轉悠。
畢竟,這偌大的天下,已經一日不能離開它的帝王。
鳳天陽喜歡在帝都内亂轉,卻不喜歡認識他的臣子在大庭廣衆之下跟他行禮。他喜歡如現在這般,像個普通人一樣,“自由自在”的散步,衆星拱月的時候太多了,也會想要享受一下星星那樣被無視的輕松自在。
露天茶攤上品一口粗茶的茶水,感受着茶水中的苦澀,再看看那些排着漫長隊伍,希望能被自己選中并且臨幸的女子,鳳天陽臉上露出一抹無奈和厭煩。
鳳天陽并非是個好色之徒,甚至在廢黜了龍悅之後,後宮空置了許多年。可是,他的國之重臣,那位被他冊封爲守天大都督的俞冰,說了一句讓人啼笑皆非的話。
《聖帝傳》記載:
某日,大都督谏言聖帝曰:“君王不好色,則國恒亡。”
帝大笑反問,“好色而不朝,國焉能不亡?”
“好色而不朝,亡于昏聩,非色之過。”
“無欲無求,不昏不聩,如何?”
俞冰侃侃而談,“無欲無求,是爲大圖。有大圖者,必隐大患。人誰無欲?所謂無欲,誘之弱也。權、色、功、名、利、祿,皆誘也。古往今來,君王好權而弑臣集權者,國恒亡;君王好功而四處征戰者,國恒亡;君王好名而粉飾太平者,國恒亡;君王好利而搜刮天下者,國恒亡;君王好祿而求長生者,國恒亡。縱觀之,唯好色,爲患甚微。”
……
冠冕堂皇的說法,鳳天陽一時間竟然找不到反駁的說辭,甚至還覺得俞冰之言很有道理。所以,俞冰谏言的五年一度的選秀,就這麽定了下來。
不知道是不是睡了太多的女子,鳳天陽甚至有些膩歪了。不過,這話,他不敢說,甚至不敢流露出一絲對于女子的厭煩。他十分擔心,一旦自己表露出這種心态之後,那些忠心耿耿的大臣們,會不會給自己送來幾個男子。
不遠處,那些把自己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子,看起來是那樣可笑而可悲。她們之中,有很少的一部分,會最終被送到自己的床榻前。然後,她們會使出渾身解數讓自己滿意,看起來是那樣卑賤而令人生厭。
鳳天陽心中胡思亂想着,無意間看到了那漫長的隊伍之外,有個女子,來來回回的徘徊了好多次。她先是排在隊伍後面,等往前排了一會兒之後,又從隊伍裏跑出來,轉悠躊躇良久,再一次開始排隊。如此反複多次,看起來十分好笑。
女子是個人族,看起來不過十六七歲模樣,長相麽,不算醜,但跟那些被自己選中的女子相比,還是有些差距的。而且,身材不太好,太平了。
呵……
鳳天陽忍不住發出一聲不屑的笑聲。
什麽樣的女子,都想來撞大運啊,真是毫無自知之明。
鳳天陽雖然有那麽點兒審美疲勞了,但對于搓衣闆,總是沒興趣的。他特别叮囑過,“太平的,不要。”
或許是太過無聊了,鳳天陽一直頂着那個女孩兒,心中猜測着她到底有沒有勇氣最終排到前面,然後在被拒選之後,會不會很失落。
終于,鳳天陽的目光,引起了那女孩兒的注意。
女孩兒轉身看過來,盯着鳳天陽。
鳳天陽不屑的揚起嘴角,懶得理會她,兀自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那女孩兒咬着牙,悶哼一聲,快步走來。
一直來到鳳天陽面前,女孩兒陰沉着臉,怒聲質問,“你這不屑的表情,是幾個意思?”
鳳天陽忍着笑,說道,“隻有一個意思。”
“嗯?”
“不屑啊。”
“你!”女孩兒的拳頭緊緊的握了一下,強忍住了散出殺氣的沖動。她知道,在帝都内殺人,會破壞自己的計劃。咬着牙,女孩兒怒問,“我很醜嗎!”
鳳天陽看了看女孩兒,道,“不算很醜,就是太平了。”
“你……”女孩兒覺得眼前這個小白臉兒,真是在作死。在帝都殺人,雖然很兇險,但對于一個高手而言,在衆目睽睽之下悄無聲息的殺死一個普通人,根本就是小菜一碟的一件事。
女孩兒原本就盛怒在心頭,此刻被鳳天陽挑撥了一下,更是怒火中燒。不過,她卻笑了,笑容裏帶着一絲殘忍。
鳳天陽是何等樣人,隻是那幾不可查的一絲殘忍,直接就被他捕捉到了。
真是最毒婦人心啊。
隻是說她太平,她就起了殺心麽?
把殺氣隐藏的這麽好,應該是個修行者。不過,爲何自己卻察覺不到她身上的靈力?難道還是個高手不成?
鳳天陽心中思量着,口中說道,“當今聖帝,不喜歡太平的女子,你不知道?”
女孩兒怔了一下,眼珠一轉,竟是坐了下來。“你很了解啊?”
“呵,這天下,誰不了解?畢竟,選秀這種事,已經很多次了。”鳳天陽道,“我不得不打擊你一下。以你的姿色和身材,肯定連海選都過不了。”
女孩兒嘴角的殘忍又是一閃而過,她抽着嘴角,又看了看鳳天陽,嘴角帶着她殺人之前慣有的笑容,道,“咳咳……說真的,我……不算很醜吧?”女孩兒一邊說着,一邊思索着該用什麽樣的手段悄無聲息的殺死鳳天陽。
鳳天陽上下打量着女孩兒,道,“還行吧。或許聖帝看膩了絕色美女,會想試試重口味。你不妨撞撞大運,萬一過了海選,又萬一聖帝一時興起呢?”
重口味?!
好吧!
很難聽的說辭,但……
他的話,好像也不無道理。
先不殺他。
殺他容易,可萬一附近有什麽高手察覺了,那就麻煩了!
小不忍,則亂大謀!
何必跟一隻畜生一般見識呢!
自己還有大事要辦!
這畜生說的沒錯,去試試,又不會有什麽損失。
更何況,試都不試就退縮,不是自己的行事風格!
女孩兒眼珠轉了轉,終于打定了主意!
不管成與不成,還是要去試一試。
萬一再被拒絕……
嗯,反正也沒人認識自己,丢人的感覺,不會很嚴重。
至于賀長風和天瓊洛……
到時候就跟他們說自己根本沒有嘗試第二次就好了。
至于這個不知死活的男子……
祈禱自己走運一些吧,等自己大事得成,再被自己遇到……
哼!
女孩兒起身,不想再跟一個将死之人多說一句廢話。
重新來到隊伍的尾端,漫長的等待之後,終于輪到了林小舟。
再一次忐忑不安的把自己的銘牌遞上去,林小舟心裏琢磨着要不要給這宮吏一點兒好處,說不準就能過了。
那宮吏看了一眼銘牌,又擡頭看看林小舟,忽然臉上露出笑容,“上上之選。”
所謂“上上之選”,即不用再次參加繁多的挑選,可以直接經内務總管紅杉之眼後,進入秀宮,等待聖帝臨幸。
這樣的結果,讓林小舟十分意外。
等她驚喜又不解的任由一旁守着的宮吏帶走之後,負責通過她的宮吏,臉上洋溢起一絲得意的笑容,視線掠過人群,偷偷的看了一眼那茶鋪方向。原本坐在那裏的鳳天陽,此刻已經離開,隻留下了一個背影。
“李哥,這女子……上上?”一旁,那宮吏的同伴提出了質疑。
那李哥拍了拍一旁同僚的肩膀,意味深長的笑了一聲。
你李哥我曾經一堵聖顔,認得當今聖帝的事情,不需要跟你這種一輩子隻可能做一個小宮吏的可憐人提及。
“聖上,會喜歡的。”李哥斷言。
他确信。
因爲就在剛才,聖帝鳳天陽跟林小舟相談甚歡的畫面,被他親眼目睹了。
……
無聊的在大街上閑逛的鳳天陽,看着眼前的盛世,卻提不起什麽興趣。
他原本以爲自己會很喜歡看着那個暗藏殺機的女子被淘汰後的落魄,但是,他最終又沒有等到那個時候。
那個女子肯定會被淘汰的。
又能有什麽懸念呢?
目睹自己已經斷定的事情的發生,并不會有什麽趣味。
又在外城内逛了一圈兒,眼看着天色已晚,鳳天陽直接瞬移,回了帝宮。
幾位重臣,已經在宮中等候,他們要跟鳳天陽彙報一些國中大事。
其實總也沒有什麽大事兒。
比如某地又有人族叛匪出沒了,比如某地官員貪贓枉法了,比如某族的族長去世,新上任的族長前來觐見啦……
鳳天陽覺得,這根本都不是什麽大事兒,但他還是願意過問一下。畢竟,有時候,忙碌起來,才能讓生活變得不那麽無聊。
各大族的族長,總是要以禮相待的。
他們不是人族和龍族,跟鳳族沒有仇怨。他們隻是這世間苦苦掙紮的可憐的生靈而已。他們的獻媚和恭敬,也不過是希望他們的種族能平安度日。
活着,不易。
有時候,比死了更累。
這話有些矛盾。
死了當然不會累。
死了甚至很輕松。
鳳天陽對此深有體會。
不論是以前還是現在,他都深刻的感受到了活着的疲憊。
當年,爲了活着,爲何整個鳳族的安危,自己不惜犧牲色相,勾搭龍悅。試圖跟龍族聯姻,免除鳳族的危難。然而,鳳族還是覆滅了。
本以爲,一切都結束了。
死亡的那一刹那,有遺憾,有痛苦,更多的,卻是如釋重負。
然而,世事無常。
自己竟然又活了過來。
盡管嚴格說來,并不算活着。
穿過一條漫長的寒冰打造的台階,鳳天陽看到了那個曾經深愛着自己的女子。
龍悅盤腿坐在一張冰冷的冰床之上,睜開眼,看着鳳天陽。
鳳天陽嘴角慢慢上揚,露出一抹微笑。
龍悅道,“你終于要殺我了嗎?”
鳳天陽搖頭,“你到底救過我,我不會殺你的。”
龍悅忽然朝着鳳天陽吐了一口口水。
鳳天陽面前,出現了一個靈力屏障,擋住了龍悅的口水。
“忘恩負義的狗東西!”龍悅怒聲咒罵。
鳳天陽慘然一笑,“如果……如果當年你沒有殺了鳳九兒,也許,我真的會善待你。”
龍悅一怔,凝眉看着鳳天陽。
鳳天陽仰天長歎,“鳳九兒,是我未婚妻子。當年,若非你們人龍二族要滅我鳳族,我和九兒……”
恩怨情仇,從來都是這個世界的主題。
龍悅失神的呆滞了許久,之後仰天大笑。
笑聲倍加凄涼。
鳳天陽一言不發,隻是站在那裏,看着龍悅。
良久,龍悅收了笑聲,道,“你還是喜歡我的,對嗎?”
鳳天陽不答。
龍悅淚如雨下。
冷宮太冷。
淚水頃刻變作冰珠。
當真如斷了線的珠子。
“你要把我關多久,才能釋放你心中的恨意?!”龍悅問。
鳳天陽依舊不答,轉身欲走。
龍悅喊住他,“天陽!”
鳳天陽站定,卻未轉身。
龍悅說,“小心俞冰!”
鳳天陽喟然歎氣,“你不該提醒我,而應該盼着我死。”
“呵,以你的聰明,豈會不知俞冰的險惡。我提醒你,隻是假裝好心而已。”龍悅大笑,眼淚不止。
鳳天陽沉默了片刻,道,“選秀結束了,我要去做最後的甄選了。”
選秀……
龍悅笑聲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