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天瓊洛站在甲闆上，看着不遠處漸漸露出山峰的海面說道。
魔凝眉看過去，道，“看起來似乎不是什麽善地。”
陸野道，“大哥看出了什麽？”
輪回島的山峰漸漸浮現于視野之中。距離島嶼還有段距離，魔忽然出手，往靈船上打出了一道靈訣，看着那山峰，搖頭道，“如果我沒看錯的話，這裏……似乎有些怪異，最好還是不要再考近了。”
天瓊洛笑了一聲，“大哥看出了什麽，直接說好了，何必賣關子。”
天瓊仙道，“倒是沒有看出有什麽陣法存在。”
“不是陣法。”魔說道，“是……空間！”沉吟片刻，魔繼續說道，“我記得妹夫說過，這北海之地，乃是龍祖困海龍之地？”
“對。”陸野點頭。
“龍族擅長空間陣法，這種陣法，未必需要靈力來運作。”說着，魔朝着海面伸出手來，海水被他淩空抓取一團，并且迅速結冰。他将手中的冰球直接朝着那島嶼上打去。“你們看！仔細看！”
冰球沒有受到任何阻礙，直接落在了那島嶼之上。不過，四人都是高手，自是一眼就看出了冰球上折射出來的頗爲詭谲的光。
這些光，是空間扭曲的折射。
陸野也學着魔的手法，凝結了一個冰球，之後将冰球放在眼前，觀察那輪回島。“很……很難察覺的輕微扭曲啊。”
“不錯。”魔說道，“可就是這種極度輕微的扭曲，将這島嶼，變成了與世隔絕的所在。而且……”魔看了一眼陸野手中的冰球，“這島嶼，會動。”又看向天瓊洛，笑道，“能在茫茫海域找到這個随時都在移動島，很不容易啊。”
天瓊洛苦笑，看了天瓊仙一眼。天瓊仙笑道，“大概是巧了吧。夫君，你看看，咱們若是進去，有沒有可能出來？”
魔笑道，“能進去，自然是可以出來的。不過，必須要理清這空間扭曲的脈絡才行。而且，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雖然我們現在距離島嶼有段距離，可事實上，我們的位置，已經開始在不斷的發生變化，隻是我們身處于扭曲空間中，根本感應不到罷了。”
陸野看了看魔，歎氣道，“之前真是小觑了大哥的能力。”不知爲何，看到現在比之将來還不算太過強大的魔，陸野便生出了一股無力感。他甚至覺得，即便是現在，自己要殺魔，大概也做不到。
魔說道：“世間萬法，無非空間、靈力罷了。看不到靈力運作，自然是空間在作怪了。”
陸野沉吟了一下，又道，“大哥見識如此，緣何沒有對《道生一》的問題徹底解決掉呢？”
魔看了陸野一眼，道，“妹夫對《道生一》很感興趣麽？”
“呵，是啊。”
“我可以教你。”魔說道，“區區法訣，我不會在意，更何況，我們還是親人。不過，我勸妹夫還是不要學的好。”
陸野道，“大哥怕我駕馭不了嗎？”
魔歎了一口氣，“這人世間，最大的敵人，不是要殺你的人，不是要滅你的天，而是你自己。《道生一》，讓你更強大，也讓你的敵人更強大。你的一個疏忽，就可能被你這個最大的敵人乘虛而入，最終，你會死在自己手中。”
陸野看了看天瓊洛，天瓊洛抓着天瓊仙的手，兩姐妹相顧無言。
魔忽然大笑，看向陸野，道，“妹夫，你說，如果将來，我不小心被自己殺死，那時的我，會變成什麽樣？”
陸野搖頭。
魔說道，“天道在下，我在上。那時的我，将自己視作天道之上，那時的我，必然已然沒有了一個人該有的感情。”
陸野微微凝眉，品味着魔的話，又看了看天瓊洛，懷疑天瓊洛是否跟魔說了些什麽。魔繼續說道，“妹夫，天道會死麽？”
陸野怔了一下，“這個……”
“何謂天道？”
陸野答不上來。
“天道在生死之上，自然無所謂生死。你如何能殺死一個本就無所謂生死的天道？”魔仰着頭，看着天，歎氣道，“抱歉，我不知道該如何殺了将來的仙尊。”
陸野一怔，看了看天瓊洛，又看向魔，苦笑道，“我才發現，洛就是個嘴上沒門兒的。什麽話都藏不住。”
天瓊洛臉色一紅，給了陸野一個白眼。
魔大笑，天瓊仙也跟着大笑。
天瓊仙道，“天道是殺不死的。修煉《道生一》，自視天道之上，如何能輕易死掉？所以呢……我相信，在現實中，我并未死去。”
魔看了看天瓊仙，微微一笑，道，“倒不如死了好啊。不死的話，反而害我擔心你。”
天瓊仙讪笑，“你豈會擔心我，将來的你，已經沒了人性，才不會擔心我。”
魔笑了一聲，又看了看那島嶼，道，“走吧，咱們進去看看。希望你們可以早點兒離開輪回島，然後殺了我。”
說罷，他驅動靈船，直接駛向輪回島。
陸野看了一眼天瓊洛，傳音道，“你什麽都說了？”
“不用擔心。”天瓊洛道，“我姐姐和姐夫，都是好人。”
陸野苦笑，又看了看一臉淡然的魔，不禁歎氣。
自己真是想多了。
如果魔真的知道該如何殺死自己的話，當初他留下的殘識，肯定就會告訴自己和陸北鬥了。
輪回島上，一如既往的充斥着鳥語花香，看起來一片祥和。
天瓊洛興緻突來，竟從儲物戒指裏取出了一根竹笛，站在花海之中，吹了起來。
天瓊仙則盤腿坐下，在面前淩空拉出數根靈弦，手指波動，琴聲悅耳。
魔看着這兩姐妹，臉上浮現出一絲笑意。“好好對洛。”魔笑道，“她很好。”
陸野抽動了一下嘴角，忽然覺得有些可笑。
自己拼了命想要殺死的人，如今近在眼前，甚至還跟自己談笑風生。
魔轉身沿着島嶼漫步，陸野遲疑了一下，也跟了上去。
“說說我吧。”魔笑着說道，“嗯，我是說将來的我。”
陸野也沒有隐瞞，将自己知道的大概，都跟魔簡單的說了一遍。魔一直就那麽安安靜靜的聽着，即便是聽到自己變成了天瓊仙的模樣，甚至愛上了一個叫陸北鬥的男人的時候，也沒有任何表情。
波瀾不驚的容顔，甚至還帶着一絲玩味的笑意。
“那個陸北鬥……很不錯。”魔說道，“一個很聰明的人。呵，想來将來的我，殺死陸北鬥之後，會有些後悔。畢竟，修爲和地位都到了極限之後，總會希望能有個不錯的‘玩伴’來消遣的。”
“沒了感情和人性，還會後悔嗎？”陸野問。
魔微微一笑道，“淩駕于天道之上，或許比天道更強，但到底不是天道。人啊，即便沒有感情，也總會有些情緒的。”
陸野擰着眉頭，腦海中似乎靈光一閃，一時間卻又錯過。
魔環顧輪回島四周，道，“妹夫，扭曲的空間，并非靈力能解決的。有時候，最簡單的辦法，反而最有效。或許，順着空間扭曲的角度，一直走，就能離開此地了。”
“也許吧。”陸野還在想着剛才的事情，所以也沒有特别在意魔的話。
“我來試試。”魔說着，便朝着海面上走去。他站在海面上，不斷的來來回回的走動。
陸野看着他，心中驚歎。
不需要任何工具的輔助，他竟然就可以看到這極度輕微的空間扭曲，當真不簡單。
不過，魔雖然很強，但想要走出輪回島，也并非那麽簡單的事情。
陸野看他折騰了一會兒，轉身走向花海。
天瓊洛和天瓊仙還在合奏着一首不知名的樂曲。陸野對樂曲這種東西，沒有什麽欣賞能力，聽了一陣兒，也沒聽出什麽好兒來。
一直過了很久，樂曲終于停下。
天瓊洛收起竹笛，看着天瓊仙，雙目含淚。
天瓊仙卻笑着搖頭，伸手輕輕拭去天瓊洛臉上的淚珠。“好了，你姐夫應該已經找到離開此地的辦法了。”
天瓊洛緊緊抱住天瓊仙，嚎啕大哭。
天瓊仙拍着天瓊洛的肩膀，“乖，現實裏的時間，應該并非絕對靜止的。你們也該離開這裏了，免得有什麽意外。”
“姐！”天瓊洛哭喊着，“你若未死，會去哪裏？”
天瓊仙想了想，道，“也許……會去蠻域吧。不過，不要去找我了。”
“爲什麽？”
天瓊仙不答，隻是輕撫着天瓊洛的臉頰。
這個時候，魔回來了，站在陸野身旁，道，“該走了。”
是的，該走了。
臨走之前，陸野詢問天瓊仙，她修煉《道生一》，爲何沒有受到影響。
得到的答案，讓陸野很失望。
……
現實。
重新元神歸位的陸野和天瓊洛登上山頂。
天瓊洛依然還未能夠從姐妹離散的傷感中釋懷。
陸野也沒有什麽安慰的話想說，他下了山，重新收起豔無雙的身體，之後又從海水中凝結了一個冰球，利用冰球查看着空間的扭曲脈絡。
有魔之前給出的路線，想要離開這裏，也就簡單多了。
天瓊洛跟了上來，一邊跟着陸野在空間脈絡中行走，一邊問道，“我姐姐爲何不讓我去找她？”
陸野略一沉吟，道，“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既然已經有了一次生死離别，各自有了各自的生活，又何必再去打攪對方呢？嗯……也許是這樣吧。”陸野笑道，“或許她比較讨厭你呢。”
天瓊洛惡狠狠的瞪了陸野一眼，道，“我姐姐很疼我的。”
“嗯嗯。”
看到陸野一臉敷衍的神色，天瓊洛臉色一紅，又道，“我姐說，你很好，值得托付。”
陸野讪笑，“抱歉了，我已經名花有主了。”
天瓊洛有些哭笑不得，“好像我非要貼着你似的。”
“不是最好了。”
“唉我就奇怪了，無數歲月以來，我見過很多人。你倒是第一個能如此淡定的人。啧啧，想想你在血泊幻境裏的惡行，還真是不敢相信。”
陸野大笑，“家有悍妻，不敢不淡定啊。”
“原來是懼内。”
“哈哈哈，是啊。”陸野倒是并不在意天瓊洛的嘲笑，“說起來，你是洛王，在海北王城，應該還是有些面子的吧？”
“不敢保證。”天瓊洛道，“過去了那麽久，誰還認識我啊。”
“那就殺過去吧。”陸野笑道，“積攢一些打鬥經驗也好。”
“盡量不要吧。”天瓊洛歎氣道，“畢竟，都是我的後人。”
……
對于高手而言，修爲被壓制，總是會有些莫名其妙的危機感。
仙童不喜歡這樣的感覺。
原本，他以爲，帶上十位仙人，應該足以橫掃海北之地了。可直到進入這裏之後，他才明白自己之前真是太托大了。
自己一行十一人，到了這裏，竟然都變成了金丹修爲。
太可笑了。
在海上喝了不少海風，仙童的心情越來越惡劣起來。
他原本是想橫掃海北之地後，自己會被仙尊安排在這裏，如同天元宗宗主一樣，統禦一方。
眼下看來，縱然真的能滅掉這裏的勢力，在這裏蹲着，也是很痛苦的一件事。
他想不通，爲何冰仙子那般死人，都可以統禦一方，自己卻不可以！
仙尊實在是有些厚此薄彼了。
或許是因爲這種不滿的情緒的蔓延，仙童開始懷疑起自己的人生來。
他不明白，自己爲何會對仙尊忠心不二，甚至當年爲了遵照仙尊的指示，還在天絕之地那種荒僻地方待了那麽久。
忠心嗎？
這是個可笑的詞彙。
仙童不覺得自己應該對任何人盡忠。
而且……
那個垂垂老矣的高高在上的家夥……
是不是做仙尊做的太久了？
是不是也該讓賢了？
也許有一天，自己也可以坐在那個位子上，被世人敬仰。
不，一群蝼蟻，被他們敬仰，也不會有什麽成就感了。
“主上。”仙童的龍仆，畢恭畢敬的對着他行了禮，“前方應該就是海北王城了。”
“嗯。”仙童收回亂糟糟的心思。不論如何，總要先了解一下這裏的修行者的實力再說吧。考慮了一下，仙童道，“都收斂點兒，這裏頗爲詭異，不要陰溝裏翻船。你們死了不要緊，丢了仙尊他老人家的臉面可不好。”
衆仙躬身稱是。
仙童卻忍不住想笑。
确實很可笑啊。
這些蠢貨，怎麽就對那老家夥那麽畢恭畢敬呢？
想想自己以前竟然也是這般，仙童更覺得奇怪又好笑。
船隻靠岸，仙童領着衆仙下了船。
……
東州，天元大陸。
天元宗宗主冰仙子獨自一人，坐在宮殿外圍，看着欄杆之下錯落有緻的天元宗建築，看着那些來來往往的修者者，心情多少有些壓抑。
南辰北鬥，可滅仙尊……
呵……
陸北鬥那個混蛋，到底還是利用了自己。
可是，冰仙子并不恨他。
她隻恨自己能力不夠，最終還是沒能殺掉仙尊。
仙尊的實力比之以前更強了。
被陸北鬥寄予厚望的陸野，真的能殺掉仙尊嗎？
冰仙子沒有什麽信心。
她還有些好奇。當年的仙尊，爲何又從神界歸來了？不舍得修真界的生靈？那都是屁話。
神界到底是什麽樣子呢？
在神界之中，是否有殺掉仙尊的辦法？
之前有報告說，天鏡宗的家夥，又殺了不少天元宗弟子。
言不語這個蠢貨，他真的以爲，以他的力量，能跟仙尊對抗嗎？
以卵擊石罷了。
可偏偏就是這樣一個蠢貨，依然讓冰仙子有些敬佩。
仙尊沒了人性嗎？又豈止是仙尊沒了人性。
這世間的修行者，哪一個不是修爲越來越高，人性越來越淡薄。
言不語能讓冰仙子敬佩的地方，大概就是人性吧。
張上元走了過來。
冰仙子沒有回頭，也懶得理他。
張上元不知冰仙子的厭煩，湊過來，說道，“最近的天元大陸，有些不太平啊。”
“怎麽？”
“我發現，有不少高手來到了這裏。”張上元道，“别的還好說，那第一魔尊，卻是有些棘手。”
冰仙子道，“随便他們折騰去吧，我就不信他們敢在天元大陸造次。”
“倒也是。”張上元笑了笑，又道，“不知仙尊何時讓我回歸仙位呢。”
“怎麽？你在這膩歪了？”
“總歸是仙界更好啊。”張上元感慨道。
“那也未必。”冰仙子道，“世俗人有句俗語說：我心安處是故鄉。于我看來，心安之地，即仙境了。”
張上元怔了片刻，點頭道，“宗主言之有理。”見冰仙子似乎沒興趣再跟自己說些什麽，張上元便識趣的離開了。
冰仙子看了一眼張上元的背影，忽然很想笑。
這個曾經殺人如麻的魔頭，如今竟然變成了一個善良的修士。一心信奉着仙尊，謙卑而仁慈——至少相對于之前的他而言。
真不知道将來要将他殺掉時，自己會不會于心不忍。
想到這裏，冰仙子有些哭笑不得。
惡人一旦變成了好人，似乎他以前的罪孽，都可以被輕易寬恕了。若是不寬恕，反而會讓自己變得刻薄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