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白，這是陣法對自己的心智造成了嚴重的影響。自己就連求助的念頭，都會被壓制。
他努力了很久，卻最終還是放棄了。
他想不起陳霞是誰，但他确定自己認識這個小魔族。可是，即便如此，那又如何？即便自己能開口求助，那又如何？一個魔族，怎麽可能會幫助自己？
此時的陳霞，不過十七歲的年紀。年紀輕輕的她，卻已經達到金丹修爲。這般資質，絕對驚豔世人。
當然，陸野并不在意這些。他在意的是，這個時候，林小舟已經拜入了魔天尊者門下。
陳霞認真的審視了陸野和天瓊洛很久，之後漠然轉身，離開了。
陳霞并未離開這神兵秘境，而是來到了山腳下，看着眼前的血山怔怔出神。良久，她忽然邁步，朝着山體走去。轉眼間，便消失在山體之中。
陸野提着的心終于落下來，再一次陷入絕望。
也許，自己真的會死在這裏。
天瓊洛神色淡然，看着陸野的背影，輕聲說道，“我從未想過，自己會如此死去。”
陸野厭煩的搖搖頭，“我不想承認我們會死在這，可是……心底那種莫名的絕望，讓我……”他無力的坐下來，仰望着血色蒼穹，默然不語。
“多少有些驚喜的是，我不是孤獨的死去。”天瓊洛笑道，“有你陪着，挺好。”
陸野苦笑，“抱歉，我一點兒也不覺得有什麽好的。”
天瓊洛微微一笑，道：“真沒想到，你我竟然朝夕相處了無數歲月。”
陸野歎氣道，“是啊。可惜我們不是真正的夫妻，不然在這個特别的地方長相厮守，想想還挺浪漫的。”
天瓊洛看了陸野一眼，又一次想起了在那血泊之中看到的景象，“你恨我嗎？”
“怎麽會。”
“可是……”天瓊洛臉色微微一紅，之後又搖頭，自嘲的一笑。自己已經活了無數歲月，修爲也已經達到了人類的巅峰，竟然還是會有小女兒的心态。搖搖頭，天瓊洛道，“血泊裏的景象，我看到了。”
陸野愣了愣，猛然想到當年在血泊幻境中的事情。回頭看了天瓊洛一眼，讪笑道，“你看到了？”
“是啊。我一度懷疑，你在這裏若是心智失守，會不會真的那麽對我。”天瓊洛道，“我注意到，你看着幻境裏的我，眼神裏充滿了恨意。”
陸野苦笑，“你不懂男人。男人縱情肆意的臆想中，總會有那麽一些猙獰的。”
“不懂麽？”天瓊洛搖頭，“我有過兩任丈夫。他們都是蓋世枭雄。”
“你厲害，行了吧？”
“呵呵，其實，我的兩任丈夫，我都不喜歡。”
陸野一愣，雖然跟天瓊洛相識了無數歲月，但卻從來沒有聽天瓊洛談過心。他看向天瓊洛，道，“不喜歡山，迫不得已而嫁給他，可以理解。畢竟那個時候你還小，又不是修真者。可是，後來的話……”
“海哥哥……對我很好。”
海哥哥？
陸野讪笑，“所以你嫁給了他？”
“是啊。”天瓊洛道，“女人麽，總是要嫁人的。嫁給誰不是嫁呢？”說到這裏，天瓊洛自嘲一笑，“是不是覺得我的說法很可笑。其實……在這漫長的人生中，每一個女人，都需要一個貼心的男人，未必要相愛相守，但至少要有個相伴的人。”
陸野沉默了片刻，道，“你相伴的那個海哥哥，怎麽死的？”
“死在了海上兇獸之手……嗯，或許就是你說的海龍一族。”天瓊洛臉上帶着淡然的笑，“他是個英雄，爲了一船數千生靈，隻身與成群的兇獸纏鬥，最終葬身大海。那是兇獸第一次入侵大陸。”
陸野不喜歡聽人談什麽兒女情長，不過，在這裏，生活總是無聊的。有天瓊洛聊一聊她的過去，其實也挺好的。
然而，話總有說盡的時候。
也不知又過了多少年，兩人面對面，竟然無話可說了。
沉寂了許多年的神兵秘境，忽然又有一個人闖了進來。
陸野和天瓊洛被陣法影響的太深，已經徹底絕望，即便來了人，他們也懶得起身，懶得說話了。
來人是個青年，青年站在山峰外，凝眉盯着陸野和天瓊洛。最終，視線落在了陸野身上。一直過了很久，青年才道，“二位被困在這困心陣多久了？”
陸野和天瓊洛對視了一眼。
困心陣？
原來，這陣法就叫這個名字。
陸野看向那青年，道，“很久很久了。”
青年道，“困心陣，先困後誅。先是對離開陣中産生絕望，自認爲永遠也出不去了。接下來，就是最可怕的誅心。二位會逐漸對任何事都失去任何興趣。最終心死而亡。想要破陣，二位必須将自己的情緒調整到最高昂的狀态。冷靜，反而是自尋死路。”
陸野和天瓊洛呆滞的看着面前的青年，似乎沒有聽到他的話一般。
青年歎一口氣，看着陸野，問道，“你還記得你的名字嗎？”
陸野呆呆的看着青年，懶懶的說道，“記不記得，又如何呢？”
青年眉頭一挑，搖頭苦笑，“看來，你們被困了太久了……唉，陸野啊陸野。可笑仙尊還要派人殺你，誰能想到，你竟然被困在了這神兵秘境。”言畢，青年轉身朝着那山體走去。
陸野心頭一顫，忽然盯着那青年的背影，問道，“你……是誰？”
青年腳下微微停留，又繼續前行，“中天餘子，鶴宗傳人——賀雲非。”
賀雲非……
【注：賀雲非，落煙山封劍門常洛弟子，見44章及之前章節。】
陸野确定自己并不認識這個人。
這個念頭閃爍了一下，陸野又懶懶的閉上了眼睛。
又不知過了多久，這血色的世界，忽然震顫了一下。陸野猛然睜開眼睛。他看向天瓊洛。天瓊洛一個激靈跳起來，之後兩人不約而同的朝着山峰之外疾奔。
一直來到山峰之外，離開困心陣，兩人又幾乎同時癱坐在了地上。
大地在震顫着。
不過，隻是彈指之間，又恢複了平靜。
陸野凝眉，看着天瓊洛，道，“好險。”
天瓊洛苦笑，“幸虧我修煉的是《心劍》，心劍合一。而你的《天倫》，又是最強的防禦法訣，雖然被壓制，但依然可以守護心神，不然，我們早就因誅心而死了。”
陸野點點頭，又四下裏看了看，道，“剛才的震顫是怎麽回事？好像那困心陣，在那一瞬間崩潰了。”
天瓊洛不解，正在思索，忽見面前的山體之上，一個人影竄了出來。
陸野看到那人影，怔了一下。
來人是個女子，臉頰上，那一塊黑色的類似胎記的東西，極爲醒目。
陳霞？！
看到天瓊洛和陸野，陳霞先是一怔，之後看到天瓊洛，臉色微變，之後又笑道，“你們好強，竟然沒有死在困心陣中。現在走運了，快離開這裏吧。”說罷，也不等陸野和天瓊洛，直接飛奔而去。
陸野怔了一下，又大概計算了一下時間，立時恍悟。笑着對天瓊洛道，“好吧，你能脫困，要感謝我。”
“嗯？”
“當年的我，曾經在這個時候，無意中打通了神界通道。也是在那個時候，陳霞趁機逃離了神兵秘境。看來，神界通道被打開的這一瞬間，神兵秘境内的陣法崩潰了片刻。”
天瓊洛呆滞片刻，笑道，“好吧，看來這神兵秘境，實在是不簡單啊。”說罷，她竟然也不怕死，直接朝着那山體走去。想要如同陳霞和天魔以及賀雲非那樣穿山而過，卻根本做不到。
陸野道，“這山體，有些古怪。”
天瓊洛點點頭。
“或許……”陸野沉吟片刻，道，“我們可以利用在時之殇裏的優勢，跟那個會馭龍訣的家夥搞好關系。”
“那家夥看起來很神秘，而且少言寡語，怕是……”天瓊洛凝眉道，“你認識那個陳霞？”
提及陳霞，陸野思索片刻，道，“直接去問陳霞吧。嗯，我們先出去，然後去天元大陸的商城……你再将時間往後趕，直到……直到我們面前出現一個叫煉心閣的店鋪。”
……
天元大陸，商城。
剛剛送走了陸野和林小舟，天色已經不早了。
陳霞準備關門休息了。
忽然，門外走進來兩人。
陳霞怔了一下，“妹夫，你……”看到和陸野一起的天瓊洛，陳霞神色大變。“仙……仙尊？！！”
陸野讪笑道，“看來，你真的見過仙尊。不過，她不是仙尊。我……我也不是你之前遇到的陸野。”
陳霞微微凝眉，神色間盡是警惕，“什麽意思？”
陸野直接說道，“這裏，是時之殇！道理上而言，我們曾經在神兵秘境的困心陣見過面——至少在這個虛拟的時空裏是這樣。不過百餘年前，我們還第二次見過，你不會忘了吧？”
陳霞眯起眼睛，道，“時之殇？這個說法有些好笑。不過……我剛才就跟陸野探過口風，他似乎并沒有去過神兵秘境，而且……”
陸野擺手道，“我的出現，到底改變了什麽，我并不在乎。畢竟，這裏的一切都是虛拟的，并不會影響真正的現實……”說到這裏，陸野神情一怔，臉上竟然浮現出一股詭谲的笑容來。
這份笑容，讓陳霞和天瓊洛都有些意外。
“你笑什麽？”陳霞問。
“呃……隻是忽然想到了一件事，之後意識到自己的智商足以碾壓很多人，所以有些興奮而已。”陸野笑道。
陳霞有些哭笑不得。
陸野又道，“不提這些，我想知道，你在那神兵秘境裏，到底發生了什麽。你是否見過一個姓賀的青年——唔，應該是兩個，還有個名叫賀雲非。之前那個不清楚叫什麽名字。”
陳霞臉色一變，“賀雲非？！你是說……他進入了神兵秘境？！”
“對。”
陳霞的嘴唇顫抖着，小拳頭緊緊攥起，轉身就要往外走。
“你去哪？”陸野叫住了她。
“神兵秘境。”陳霞道。
陸野道，“我不知你們是什麽關系，但是，我再跟你說一遍，這裏是時之殇，你拼了命，也無濟于事。”
“滾開！”一直看起來脾氣還不錯的陳霞，忽然怒吼出聲，之後竟然直接瞬移而去。
……
陸野無奈的看了看天瓊洛。天瓊洛微微一笑，道，“小事一樁。”
片刻之後——之前。
煉心閣内。
陸野看着面前的陳霞，說道，“告訴我賀雲非和你的關系，不然，我殺了他。”
……
時間再次倒流。
陸野對陳霞說道，“告訴我你在神兵秘境裏的所有事情，不然我殺了你兒子賀雲非！”
……
神兵秘境之外。
賀姓青年肅容道，“中天大地的覆滅，億兆生靈的死亡，總該有人來負責！血債！必須血償！”
這個時候，海市蜃樓中，陸野邁出走出來。
突然出現的陸野，把那賀姓青年和有雲上人吓了一跳。
陸野臉上帶着笑，沖着二人抱拳，“中天鶴宗宗主賀長風，魔宗宗主有雲上人，幸會。在下陸野，見過二位。”
賀長風神色一凜，瞪着陸野，道，“你是何人？”說話間，看到陸野身後出現的天瓊洛，賀長風眉頭緊蹙。他自認爲修爲高絕，可竟然一直沒發現躲藏在這裏的兩人，自然十分意外，也十分警覺。
陸野笑道，“我說了，我叫陸野。這位……天瓊洛。我們并無惡意，隻是希望賀兄能帶我們進入神兵秘境，然後一窺神界。”
有雲上人聞言，臉色一變，“神界？！”
賀長風沒有理會有雲上人的詫異，隻是眯着眼睛看着陸野，道，“我憑什麽要這麽做？”
“爲什麽不呢？即便我是個十足的混蛋，有我這樣的人混入神界搗亂，豈不是挺好？”說到此，陸野不由苦笑，“實在是沒有别的辦法了。我和洛，被困在困心陣太久，差點兒就出不來了。想要穿山而過，卻總也做不到。隻能求助你了。”
賀長風瞪了一下眼睛，神色間盡是驚詫。“秘境剛剛被我打開，确定從來沒有人進去過，你緣何得知裏面的狀況……”
“困心陣，乃我中天世界早已失傳的陣法，你緣何得知？”陸野接着賀長風的話，繼續說道，“然後，你會很震驚，然後想要對我出手。對，你不知我的深淺，打算直接使用你的絕技：孤雲野鶴！你大概是覺得我是個威脅，所以必須要殺我，所以在孤雲野鶴中，還偷偷隐藏了‘風聲鶴唳’！”
賀長風臉色變幻，震驚的無言以對。
“不用驚訝，我和你交手很多次了。這也不是我們第一次如此對話。”陸野道，“這裏，并不是真實的世界，而是時之殇。如果你不信，我還可以繼續讓記憶倒轉，直到你相信爲止。”
賀長風到底是個絕世高手，他臉色變幻多次，正待說話，卻見陸野連連擺手。
“我以人格擔保，我絕不會什麽‘讀心訣’。哦，心宗的絕技麽……不太懂，想來是能夠窺視人心的法訣吧？很厲害，可惜我真的不會。”
“你快點兒吧。”天瓊洛抱着胳膊，站在陸野身後，笑吟吟的說道，“一次次的時間倒流，也很累的。與其這麽麻煩，你倒不如去落煙山找他兒子賀雲非了。小孩子，總是比較容易打感情牌的。”
賀長風看着陸野，搖搖頭，“讀心訣……我不會，但是，我跟心宗宗主關系不錯，曾經得她饋贈讀心訣，雖然一直沒有真正煉成，但是我看得出來，你并不會讀心訣。所以……我相信你的話。”
陸野松了一口氣，道，“終于搞定了。”
賀長風笑了起來，“跟我說說将來的事情吧。”
“劇透，不太好吧？”陸野笑道。
不明白劇透的意思，賀長風微笑着看着陸野，“不想說，就算了。”又笑着搖頭，道，“我雖不會讀心訣，但是我能察覺到，你……不是壞人。即便我猜錯了……呵，你說的沒錯，哪怕你是個十足的混蛋，又有什麽不好呢？走吧，咱們進去。”
一旁，有雲上人震驚的一直沉默着。
好像，他成了一個多餘的人。
不過，眼看着三人進入神兵秘境，他遲疑了一下，也跟了進去。
有賀長風的帶路，這神兵秘境，就變得簡單了許多。
血泊迷情，困心陣，算不得什麽大不了的。縱然再往深處的“天翻地覆”之類的陣法，也總能輕易避過。
然而，陸野并沒有放松警惕。
越是往前，陸野越是不安。
“賀兄，你小心一些。”陸野道，“将來的你……似乎并沒有離開這神兵秘境。至少，我沒有聽說過關于你的傳聞。”
賀長風怔了一下，神色間閃過一絲失落，片刻，又大笑起來。“小心就不必了，如果這裏真的是時之殇，我本就是不存在的。若是我死了，你們還需要我，大可以将時間倒流。”深吸了一口氣，看着面前的血浪滔天的海洋，賀長風道，“陸兄弟，如果……如果我真的死了。麻煩你在現實中将這神兵秘境重新封印起來。再也不要讓人打開了。我傳你馭龍訣，可以封印此秘境。”
頓了頓，賀長風又肅容道，“轉告世人！不要飛升！如果有可能，毀掉神界，才是正途！否則……這世間一切，必将赴中天後塵！”
陸野看了賀長風一眼，忽然冷然道，“絕不。”
賀長風有些意外，看向陸野。
陸野道，“最惡心你這種話說一半的了。你要是不把所有事都跟我說清楚，我管旁人死活。”
一旁，天瓊洛聞言，不禁失聲而笑，道，“我也讨厭這樣的人。賀兄，不妨把你知道的都說了吧，何必給世人留下太多不解之謎呢？”
賀長風愣了愣，朗聲大笑。直到笑的累了，才歎氣道，“這一切，源于《道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