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陸北鬥死掉的那一天,陸野幾乎陷入了絕望。似乎整個世界,都再也沒有了任何希望。
曆史是勝利者寫的。
高高在上的仙尊,徹底清洗了所有人的記憶。或許就連他的走狗,都未能幸免。或許,他依然在仙界中肆無忌憚的吞噬着飛升者的生機,或許他已經不需要如此,畢竟,他已經得到了天劍,可以不再輪回。或許他終于找到了一些樂趣所在,沒完沒了的粉飾着太平盛世,把自己塑造成了一個永遠光輝的神祗。把所有生靈,玩弄于股掌之中。
天地間,所有的生物都在感謝着仙尊的守護之恩,咒罵着魔主陸北鬥的兇殘。
成王敗寇,自古皆然。
有時候,陸野會勸自己:這樣的世界不也挺好?安安靜靜,平平淡淡。至于那些飛升之後被仙尊吞噬的修真者……人麽,總是要死的,不是嗎?
然而,這樣的自我安慰,并不能讓陸野釋懷。每一次想到自己那些已經忘記了自己的親人和朋友最終會死在仙尊之手,陸野就會在每一個午夜夢回中驚出一身冷汗。
所以,他覺得自己或許應該繼承陸北鬥的遺志:殺仙尊!
可問題是,自己的勝算可能并不大,甚至可以說幾乎沒有。
陸北鬥有回憶殺,有南辰北鬥,有《心劍》,有從龍潭得來的神器,謀劃數千年,幾乎算無遺策,可最終還是失敗了。
自己呢?除了《天倫》,似乎什麽也沒有了。原本還有地環和山界,可惜,山界被毀之後,天地二環,也直接崩潰了。
當然,還有林小舟——這個基本算不上助力,反而近乎累贅的家夥。
陸野想過,趁着林小舟現在很清醒,跟她商量一下,把她徹底禁锢,之後自己解開體内的封印,恢複大乘修爲,闖入仙界跟仙尊拼一把。
不過,思來想去,陸野還是放棄了這個打算。
畢竟,勝算實在是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沒有必要的犧牲,是魯莽而愚蠢的行爲。
耳邊傳來林小舟把銅錢丢在瓷碗裏的啪嗒聲。“差不多了。”林小舟道,“應該可以買一匹瘦馬,這樣的話,夫君就不用徒步而行了。”
陸野笑笑,問道,“買馬做什麽?”
“當然是趕路了。”林小舟道,“這些年來,你不是總是到處奔波嗎?有一匹馬,總是會快上一些吧。”
陸野搖頭,道,“不走了,先在這裏住下。”
林小舟一愣,一雙眼睛緊緊的盯着陸野,“夫君,你找到你要找的東西了?”
陸野苦笑,“我說了,我什麽也沒找。”
“行行行。”林小舟沒興趣跟陸野擡杠,陰陽怪氣的說道,“那就在這裏住下,我是無所謂啦,在哪要飯還不一樣。”想到自己堂堂魔尊,如今竟然淪爲乞兒,林小舟一直很憋屈,可無法使用靈力的她,就是一個柔弱女子,還要照顧身體不太好的陸野,實在是舉步維艱。不要飯過日子,肯定是要餓死的。
陸野笑了一聲,拿起一個幹硬的饅頭,啃了一口,道,“我忽然想到了一個問題。你說仙尊抹去了我們倆的存在,是否也會抹去許心晖的存在?沈放關于許心晖的記憶,還能剩下多少?”
林小舟苦笑,“你還不死心啊?何必呢?沒有人記得我們不是更好?省得麻煩。”
陸野道,“我隻是希望仙尊的這個更改記憶的法訣,會存在一些漏洞。或許,可以利用這個漏洞,來徹底破掉他的法訣。”
“那又如何?”林小舟道,“你希望見到全民反仙尊的局面嗎?那個時候,怕是又要死好多人了。”
陸野怔了一下,沉吟良久,道,“沒想到,你竟然也會顧及天下人的死活。”
林小舟啐道,“我是不想看到你悔青了腸子的痛苦模樣罷了。”她哼哼了一聲,躺在草堆上,翹着二郎腿,“這個世界,蠢貨太多,死光了倒也清淨。”
陸野笑了一聲,吃光了饅頭,看看天色,打了個哈欠,道,“天不早了,睡吧。”
林小舟答應了一聲,卻隻是瞪着黑漆漆的眼睛,看着灰蒙蒙的天發呆。她自認爲智商還算不錯,至少可以碾壓陸野。可想了一百多年,她也想不通,陸野到底在找什麽?
不停的走了百十年的路,忽然要在這裏停下。
這裏是否有什麽特别的?
仔細回想了一下這百餘年來的路程,林小舟忽然意識到,最開始的時候,方向一直沒有改變,直到最近數十年,才忽然不定向了。
回憶一下這些年來的行程,林小舟發現,陸野帶着自己,一直在原本屬于落仙域的幾個大陸轉悠。
落仙域……
有什麽?
關于落仙域,林小舟記憶最深刻的,當然是落仙域的鏡心宗!
說起來,鏡心宗的言不語,似乎還活着。
除了鏡心宗,落仙域還有一處地方:無雙居,豔無雙的居所。
陸野在落仙域一帶轉悠,是爲了尋找言不語?還是爲了尋找豔無雙?
林小舟思來想去,覺得陸野尋找豔無雙的可能性最大!
他找豔無雙幹什麽?爲什麽又非要瞞着自己?
林小舟想來想去,忽然有些憤怒起來。
好吧!
這個蠢貨,一定是在我被困窺天的時候,跟豔無雙那個小賤人有了一腿,怕老娘知道,所以才一直不肯說!
哼!
蠢貨!
豔無雙一定已經跟所有的生靈一樣,被更改了記憶,她怎麽可能會記得你,到時候,你這麽一個乞丐去跟人家搭讪,還不直接被拍死了?
想到這裏,林小舟忽然又擰起了眉頭。
不對!
也許,豔無雙會比較特别!
她不僅僅是豔無雙,還是龍仙,還是海北君王!
或許她有什麽辦法,避開了這更改記憶的法訣?
林小舟的思緒有些混亂。
天色漸漸的暗了下來,她卻毫無睡意。
怔怔的呆了半個多時辰,林小舟還是沒有睡着。
“小天?”一旁,陸野忽然輕聲喊了一下。
林小舟正待答應,卻忽然心念一動,閉上眼睛,不言不語。
片刻,林小舟察覺到陸野似乎從草堆裏小心翼翼的站了起來,腳步聲響起,漸行漸遠。
林小舟睜開眼,小心翼翼的回頭,看到了夜色中匆匆而行的陸野的背影。
她一個骨碌爬起來,躲在夜色裏,蹑手蹑腳的跟了上去。
陸野大病未愈,身子有些虛弱,一直走了好大一會兒,才出了邢城。回頭看了一眼,見四下無人,之後忽然提一口氣,運轉靈力,一個瞬移,消失無蹤。
林小舟從一處牆角裏探出腦袋,看着陸野消失的地方,想要直接瞬移追上去,可最終又咬咬牙,忍了下來。
自己不能再動用靈力了。
一旦《天倫禁》松動,就麻煩了。
可她還是有些好奇:這個蠢貨,到底幹什麽去了?
這百多年來,從來沒有動用靈力的他,需要幹什麽大事兒,竟然直接使用了瞬移這種需要元嬰修爲才能使用的手段?
林小舟的内心在掙紮着,但她還是壓制住了心底的好奇心,轉身回了破屋。
心裏有事兒,林小舟一夜未睡。
直到黎明時分,林小舟聽到了腳步聲靠近,卻沒有動彈。
“吃早飯了,懶豬。”陸野的聲音傳來,伴随着的,還有包子的香味兒。
林小子裝作剛剛睡醒的模樣,打着哈欠揉着眼睛,翻過身來,看着陸野,道,“夫君,早啊。”
“嗯。”陸野把兩個包子放在林小舟身邊,之後重重的坐下來,靠着牆壁,微微閉眼。
片刻,林小舟道,“夫君,你身體不好,就别亂走動了,你看你,才走了幾步啊,臉都變白了。”
“呵呵。”陸野笑了笑,沒有睜開眼,道,“快吃飯吧,涼了就不好吃了。”
林小舟答應了一聲,沒有再打擾陸野休息。她看得出來,陸野似乎十分疲憊。顯然,強行破開《天倫禁》,對他而言,并不好受。
吃過飯,林小舟發現陸野竟然睡着了,她也沒有打擾他,直接去了街口乞讨,傍晚帶了飯回來,跟陸野一起吃了。
半夜裏,陸野再一次趁着林小舟“熟睡”之際,偷偷溜了出去。
這一次,林小舟沒有起來。
她隻是看了一眼陸野的背影。
不管這個蠢貨在幹什麽,明天一早,一定要問清楚!
昨天一整天沒有睡好,林小舟實在是有些困倦了,哈欠連連之下,呼呼的睡着了。
……
邢城東百餘裏。
群山之間。
陸野仔細搜尋着。
他記得,很多年前,跟豔無雙閑聊的時候,聽她提過無雙居的風景。
應該就是這邢城附近一帶了。
可具體的位置,陸野卻搞不清楚。
一直轉悠了半個時辰,幾乎把邢城東側百餘裏的地方搜尋了一遍,陸野終于在一條河流邊停了下來。
站在河畔,擡頭看着不遠處的兩座大山。河流從大山之間穿過,山間地勢略高,河水很急。嘩嘩的聲響,在夜色裏帶着一絲清冷。
陸野臉上難言喜色。
就是這裏了!
他直接飛身而起,看着左側的大山的山壁,輕聲說道,“無雙,你在嗎?”
山壁之上,忽然出現了一片流光波動。
陸野微微一笑,直接朝着山壁飛去。
身體穿過山壁,眼前豁然開朗。
落腳處,是一個花園的入口。
花園有些破敗,裏面的雜草,比鮮花更多。雜草瘋了似的有一人多高,花園裏的石闆路的縫隙間,也有雜草拱出來,把石闆拱的東倒西歪。
陸野擰着眉頭,緩緩前行。
“呵……你終于來了。”豔無雙的聲音,在花園裏飄蕩着。
陸野循着聲音,看到不遠處的一個涼亭裏坐着的清麗女子。
他沒有瞬移過去,依然徒步前行。一直來到那涼亭裏,在女子面前坐下。陸野道,“你果然在這裏。”
豔無雙的臉色有些蒼白,不見一絲血色。看着陸野,讪笑道,“北鬥相信,如果你沒有死,一定會想要找我,所以,這百餘年來,我一直在無雙居等着你。”
陸野臉上顯出一絲愧色,道,“抱歉,原本早該來的。隻是……小天身上的禁制不太穩定……所以……”
“你說的是‘天倫禁’嗎?”豔無雙問。
“是啊。”陸野道,“起初的時候,如果我破開自身封印,她身上的封印也會被破開。所以我不得不一步步走到這裏來。百餘年封印,‘天倫禁’已經基本與她的元神融合,就算我短時間内解開封印,也不要緊了。隻要她不輕易的動用靈力,就沒什麽問題。”
豔無雙點點頭,道,“北鬥說過,我大概需要在這裏等上一百多年。”
陸野笑了,“是啊,陸北鬥何其聰明,一定料到了。”說到這裏,陸野忽然有些莫名的悲傷,不是悲傷于陸北鬥之死,而是悲傷于自己最終還是沒能擺脫陸北鬥那個混蛋的算計。
真是一個強悍的家夥,縱然是死了,依然算計百出。
“要殺仙尊,你會死。”豔無雙說,“這一點,你應該很清楚了。”
陸野點點頭,道,“天倫禁下,殺身成仁。我明白。隻是,我該如何靠近仙尊?我不覺得他會老老實實的被我封印。而且,陸北鬥能想到這樣的辦法,仙尊一定也知道。而且,仙尊的修爲,比小天高出太多了,當年封印小天,我已經盡了最大的能力,封印仙尊的話……我沒什麽勝算。更何況,這些年一次次的封印小天,我的身體狀況,也不太好。”
豔無雙笑了,“你是想問我北鬥是否留下了什麽好辦法吧?”
陸野道,“說吧,别賣關子了。”
豔無雙沒有回答陸野的問題,反而問道,“你沒告訴小天你來找我吧?”
陸野苦笑,“當年你和陸北鬥差點兒害死她,她要是知道了,還能忍得住?不管什麽原因,她總會想要收拾你的。”
豔無雙忍着笑,道,“好吧,千萬别告訴她,《道生一》……我怕得很。”說着,豔無雙從儲物戒指裏取出了一枚玉簡,“這是北鬥留給你的,你看看吧。”
……
天蒙蒙亮的時候,陸野回到了邢城,在街口買了兩個包子,回到破屋。
林小舟竟然已經醒了,此刻正坐在草堆上把玩着兩根幹草。
“今天起得好早啊。”陸野随便打了個招呼,把手裏的包子丢給林小舟。
林小舟卻沒有街,臉上的神情有些冷漠。
陸野心裏咯噔了一下。
“老實交代吧。”林小舟冷然道,“你幹嘛去了?”
陸野嘴角一抽,在一旁坐下,道,“當然是給你買早飯去了啊。”
林小舟惡毒的瞪過來,一雙眼睛犀利的猶如刀子。“昨天晚上,前天晚上,你使用瞬移離開邢城,當我不知道嗎?”
陸野臉上的笑容僵硬了一下,幹咳道,“你知道了啊。”
“廢話!”林小舟哼聲道,“老實交代!不然的話……我大耳巴子抽你信不信?”
陸野還真信!
林小舟可不是什麽淑女,也從來不會顧及她夫君的男人的臉面。
陸野苦笑一聲,沉吟片刻,道,“好吧,現在告訴你也無所謂了。我去找豔無雙了。”
林小舟臉漲得通紅,怒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你……好啊!連續兩個晚上!怎麽不累死你!”
陸野怔了一下,急道,“咳!你想哪去了!我找她有正事兒!”
“我呸!”林小舟道,“狗男女!能有什麽正事兒!既然是正事兒,爲什麽不告訴我?爲什麽不帶我一起去?”
“我不是擔心你想要找她報仇嘛!”
“我是那種不識大體的人嗎?!”憤怒的林小舟習慣性的否定了陸野的話之後,又意識到自己好像真的是那樣的人,又道,“我不管!我要檢查一下!”說着,直接猶如餓虎撲羊一般的撲了過來。
陸野吓了一跳,趕緊伸手關上了破舊的房門,生怕被人看到自己被林小舟強行扒褲子的畫面。
“望、聞、問、切”了一陣兒,林小舟怒極,“沒反應!”
“廢話!我動用靈力,身體虛的厲害……咳!我不是那種人,你要相信我!”
“呸!有前科的蠢貨,不值得信任!”想起當初葉清的事情,林小舟的疑心更重了。她惡狠狠的瞪着陸野,手上用力,狠狠的掐了一下。
陸野吃痛,咬着牙悶哼一聲,忍着疼痛,捏了捏林小舟的臉,有些無力的說道,“好了好了,我真的很累了,讓我休息一會兒吧。”
連續兩個晚上強行突破封印,陸野确實極爲疲憊。
林小舟雖然心中有氣,但也不想真的讓陸野受罪,恨恨的哼了一聲,跟陸野分開一些距離,抱着胳膊等着他。
陸野懶得理會林小舟,閉上眼睛,不消多時,就呼呼的睡着了。
聽着陸野的呼聲,林小舟心裏可就氣大發了。
且不管陸野跟豔無雙在這兩個晚上到底有沒有幹什麽出格的事情,作爲一個有婦之夫,竟然背着自己去跟别的女人幽會!實在是太可恨了!
恨恨的站起身來,林小舟抓起地上的破碗,包子也不吃了,直接去了街口,來到固定的“攤位兒”,一屁股坐在地上,陰沉着臉乞讨。
“呦呵!”一個男子的聲音在街道對面響起。那是一個身穿錦衣的貴公子,他的身後旁,還跟着一個年紀相仿的男子。“溫哥兒,你瞅瞅,這小乞丐,好像頗有幾分姿色啊。”
那被他叫做溫哥兒的男子,看了林小舟一眼,苦笑道,“行啦,沈大公子,咱就别惹事兒了,被你爹知道了,又要收拾你了。”
“不怕不怕。”沈大公子笑道,“有我娘護着,沒事兒的。”他捏着下巴,頗爲玩味的看着街道對面的林小舟,“還别說,這小乞丐,氣鼓鼓的樣子,挺逗的。”
林小舟真的氣得夠嗆。
對于陸野的“不忠”,她無法忍受。
心情不好,對于乞讨的生活,更加有些不耐煩了。或許早就不想過這樣的生活了,點點滴滴的不耐煩,終于因爲陸野的“不忠”而找到了一個宣洩的借口。
忽然看到對面沈大公子的嘴臉,林小舟嘴角一抽。
百餘年來,她不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浪蕩公子了。
雖然修爲被封印了,但大乘的眼界還在。一眼看出那沈大公子不過凝脈,林小舟就有些不屑。
這種菜鳥,随便一巴掌就可以拍死了!
不管了!
老娘心情很不好,需要殺個人洩憤!
反正稍微動用一下靈力,夫君那個蠢貨也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