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往今來,有太多能拿起的強者,卻少了太多敢于放下的勇者。
有些人,至死也不願放下那些毫無用處的東西。
上好的楠木棺材,也難以抵擋歲月的侵蝕。價值連城的陪葬品,最終不及那一把黃土。金縷玉衣的壽衣,包裹的隻能是一堆森森白骨。
推開腐爛的楠木棺材和屍骨,陸野找到了棺材下的一處暗格。
暗格内,是一塊鵝卵石大小的看起來極爲普通的石頭。
輪回石!
地環觸及,頓時化作一縷灰塵,與地環融爲一體。
陸野呼出一口氣,微微閉眼,身形陡然消失。
轉眼之間,陸野再度睜眼的時候,眼前的景象已經大變。
涓涓流淌的小溪邊,是一棟孤零零的極爲雅緻的木屋。
陸野看着那木屋周圍種下的一片花花草草,忍不住笑了。“什麽時候也變得這麽女人味兒了?竟然種起花來了?”
木屋内,海北快步走出來。
看着陸野,海北笑了。“歲月悠長,感受一下女人的生活,也是一種樂趣。你要不要也試試?”
陸野笑着搖頭,道,“我就算了吧。”
“呵,恭喜,竟然已經金丹了。”海北道。
陸野道,“兩年了,也就這樣了。《天倫》前期的修煉還是很快的,隻要有足夠的晶石,修煉到金丹并不難。難就難在金丹之後的修行了。”
“難爲你竟然找到了那麽多晶石來修煉。”
“也不算困難,我現在是這山界之主,山界内的晶石,任我取之。”陸野道,“不過,可惜的是,後期的修煉,晶石的用處就不大了。”
“那也很好了。”海北道。
陸野微微一笑,看着海北的眼睛,沉默了好大一會兒,才說道,“謝謝你騙了我。”
海北微微凝眉,不知陸野是真心感謝自己還是在說氣話,猶豫了一下,才說道,“不客氣。”
“呵,我們該走了。”陸野道。
海北猶豫了片刻,還是問道,“林小舟她……”
陸野搖搖頭,“魔祖的殘識闖入了窺天之中,那裏隻有無主的天環……”
海北默然。
陸野緩緩朝着海北走來,一直來到海北面前,沖着她伸出了手。
海北臉色一紅,有些詫異的看着陸野。“你……”
“别誤會,我是想帶你出去。”
海北一愣,臉色更紅,之後自嘲的一笑,“好吧,我自作多情了。”說罷,伸手握住了陸野的手。
陸野掐動靈訣,地環泛起一片白光。
霎時間,兩人直接離開了山界。
再次出現的地方,就是之前暗無的入口。
陸野和林小舟曾經搭建的那一間簡陋的木屋,如今已經坍塌。木屋之後,被林小舟謀害掩埋修真者的地方,已經長滿了雜草。
看到曾經生活的地方,陸野心中又多了一絲哀傷。
一切,恍如昨日。
“現在去哪?”海北問。
陸野凝眉道,“我要去魔宗舊址,尋找魔祖的殘識。雖然魔祖并未明說,但我感覺得到,他似乎是想要他在魔宗的殘識,告訴我些什麽事情。”
“噢。”
“你呢?”
“我……”海北擡頭看着陸野,注意到陸野也看着自己,又把視線移開,看着眼前荒涼的山林,說道,“我想……”
“跟我一起麽?”
海北又轉臉看向陸野,臉色一紅,卻歎氣苦笑,“算了,不如相忘于江湖。”海北說着,祭出飛鳥,坐在上面,看着陸野,道,“再見了。朋友。”
陸野沉默着,沒有說話。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才好,亦不知道是該放海北離開,還是挽留她。他知道,如果自己要求,海北一定會跟自己一起去魔宗舊址。
可是……
陸野最終什麽也沒有說。
海北眼神中閃過一絲失望,強自一笑,掐動靈訣,飛鳥騰空,遠遁而去。
陸野看着海北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到了,才輕聲歎氣,在破屋的門檻上坐了下來。在這裏跟林小舟生活的點點滴滴,不斷的浮現在腦海中。
陸野就這麽安靜的坐着,回想着一切。
不知不覺間,陸野竟是在這裏枯坐了三天,直到被一個魔族驚擾。
金丹期的魔族,手段很不簡單。若非陸野有《天倫》絕技,肯定會被這畜生偷襲而死。那一團魔氣,在陸野手上逐漸聚攏,沒有對陸野造成任何傷害。
那魔族十分意外,冷冷的盯着陸野,“好手段!”
陸野凝眉道,“你這麽嚣張的?敢一個人深入修真界腹地?不怕死的嗎?”
魔族聽到陸野的話,怔了一下,上下打量着陸野,又看了看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的魔氣,問道,“修真界腹地?是我想多了?還是說……你是真的不知道?”
“什麽?”陸野面露狐疑。
“修真界,早已不複存在了。”
陸野瞪着眼睛,看着那魔族,愕然道,“你胡扯什麽?”
魔族看着陸野,頗覺好笑,“你是剛剛出關嗎?”
“算是吧。”
“呵,那大爺我就好心告訴你:兩年前,魔主揮軍南下,突破永夜防線。現如今,魔族已經占領修真界。嗯,錯了,是原來的修真界,已經成了魔界!修真者已經完蛋了!”對于陸野詫異的表情,魔族很是滿意,他得意洋洋的說道,“所以說,不是我孤身深入修真界腹地。而是你……自尋死路!”
話音未落,那魔族突然再一次出手。一道黑色劍芒,被他朝着陸野打來的同時,他又偷偷的掐動了一個魔符,給自己的同伴發送信号。
陸野被突然而得到的信息驚呆了,等反應過來,那黑色劍芒已經到了鼻尖處。他猛地往後一個仰身,避開那劍芒,同時,原本凝聚在手上的魔氣被他直接朝着那魔族揮出。與魔族原本打出來的混亂一片的魔氣不同,被陸野再次打出來的魔氣,竟然自行與陸野本身的靈氣融合,分爲黑白,化作太極。
太極的速度奇快,那魔族竟然未及反應,直接被太極拍中。整個人直接倒飛了出去,身子竟是撞斷了十來棵參天大樹,才停了下來。
到底是金丹高手,他穩穩的落在地上,擦了一下嘴角的血,“厲害!”說着,一隻手按在了地上。五道魔氣,猶如繩索一般,緊貼着地面朝着陸野襲來。
這一套手段,陸野還是很熟悉的。
當年林小舟就曾經使用這“魔索”對付過自己。
他沒有急着避開,竟是依樣畫葫蘆,一隻手按在地上,五道白色的靈氣,直接沖向那魔索。五道力量沖撞在一起,竟是不相伯仲。
“你竟會魔族手段!”那魔族十分意外。
“是啊,是不是很意外?還有更意外的。”陸野說着,那五道相沖的白色靈氣和黑色魔索,竟然同時朝着那魔族襲去。
那魔族十分意外,趕緊切斷了與魔索的聯系,手中飛劍不斷的揮砍。
然而,黑白交錯的魔索,反而更加強悍,飛劍竟然根本斬不斷。
十道黑白交錯的力量,直接沖破了飛劍防禦,穿透了那魔族的身體。
那魔族瞪着眼睛,一臉難以置信的看着陸野。
同樣是金丹修爲,自己在這個修真者面前竟然如此不堪一擊?!
就在那十道力量穿透那魔族的身體的時候,一道劍芒斜刺裏劈了過來。不過,劍芒的攻擊對象,并非陸野,而是那十道力量。
可惜,劍芒到底還是慢了一步。直到那魔族被十道力量穿透,劍芒才砍了過來。
讓陸野有些意外的是,這劍芒十分犀利,竟然毫不費力的斬斷了十道力量。
突然,一個身影瞬移而至,站在了那魔族身邊。
那魔族看到那身影,瞪大了眼睛,仰面倒下。
來人是個二十來歲的女子,身穿黑衣,襯托的皮膚雪白無暇。她微微凝眉,看了一眼那到底的魔族,之後彎下腰,摘下了那魔族的儲物戒指,又将那魔族的飛劍收起,之後才轉身看向陸野。
“陸野?”女子看着陸野,有些意外,“竟然是你!”
陸野凝眉道,“你認識我?”
女子嘴角一抽,看着陸野的眼神有些古怪,道,“拜葉清所賜,當年達到元嬰修爲的,不論人魔,哪個會不知道你陸野?”
“呃……”
女子又回頭看了看那倒地身死的魔族,冷聲說道,“你殺了我的弟子。”
“嗯,是啊。”陸野回答的很淡然。雖然對方是元嬰修爲,但陸野并不懼怕。他相信,自己未必能殺死一個元嬰高手,但絕不至于死在一個元嬰之手。
“雖然魔族一般都很冷血,但是……到底是悉心培養了多年的弟子,就這麽死了,實在是可惜。”女子歎了一口氣,又凝眉看着陸野,道,“這裏現在是我的地盤,趕緊滾!”
陸野聽得此言,有些詫異。“呃……你……你不找我報仇?”
“我不找你報仇你還不舒服了?”女子恨聲道。
“呃……”陸野有些莫名其妙,還有些哭笑不得。對方不找自己的麻煩,自己竟然還有些不舒服,想想真是有夠賤皮子的。可問題是,這也太奇怪了吧?陸野打量着面前的女子,想起她剛才的話,立時明悟。
莫非是因爲葉清的執念,使得這女子并不想殺我?甚至還對我……
陸野微微眯起了眼睛。
不知是否因爲林小舟也是個魔族,陸野對魔族的女子,有種莫名的親切感。
“别誤會!”女子忽然咬着牙說道,“我恨不得殺了你,但是……魔主有令,我不可違抗。”
陸野怔了一下,“魔主有令?”
“魔主有令,修真界裏,誰都可以殺,但唯獨你不能殺。”
陸野嘴角一抽,問道,“爲何?”
“我哪知道!”女子有些不耐煩,“趕緊滾開,别在這裏礙眼!我說了,這裏是我的地盤!”
“你的地盤……”陸野凝眉問道,“以前這裏的修真者呢?”
“都被我殺了。”
陸野臉色一變,聲音變得陰冷起來,“正氣門的一些人,也都被你殺了?”
女子察覺到陸野身上的殺氣,微微有些警惕,道,“是啊,如何?”
“我……”陸野咬着牙,手指動了好幾下。想起正氣門的那些同門慘死,陸野就恨從心頭起,可是,對方是元嬰修爲,自己是打不過的。
“想殺我?”女子冷笑,“呵……魔主是有令不準我們殺你,但并不代表我不可以正當防衛,甚至禁锢了你!”說着,女子臉上的表情變得陰冷殘忍起來,“斷了你的四肢,戳瞎你的雙眼,再割你的舌頭……做個人彘,也不算殺你。”
陸野嘴角抽搐了一下,看着女子說話時咬着牙的殘忍模樣,竟是不怒反笑。“你的惡毒,讓我想起了我的妻子。”
女子一愣神,臉一紅,怒道,“少胡說八道,别以爲我是說大話!要禁锢你,不算是什麽難事兒!”
陸野卻搖了搖頭,“這個世界上,恐怕沒有什麽人能禁锢我。”
“哈!”女子怪異的大笑了一聲,“好大的口氣!”說話間,手指間魔氣缭繞,顯然是已經準備出手了。
陸野歎一口氣,并沒有跟女子争鬥的興趣。雖然恨這個女魔頭殺了正氣門的同門,但現在并不是跟這個女子鬧翻的好時機。已經離開了這裏兩年多,還有很多事情,自己需要跟這個女子打聽一下。
“先别急着打。”陸野擺手道,“我問你點兒事兒。”
女子眉頭一挑,惡狠狠的瞪着陸野。
陸野道,“你們魔族,把整個修真界都占領了嗎?所有的修真者,都被你們殺了……”說到這裏,陸野心裏猛然一驚。
壞了!
海北一個人離開,若是遇到厲害的魔族……
陸野罵了一句,身形陡然消失無蹤。
那魔族女子瞪着眼睛,看着憑空消失的陸野,有些意外。
怎麽就不見了?!
不像是瞬移啊!
而且他不過金丹修爲,怎麽可能會瞬移呢!
……
混沌之中。
陸野找到了海北的本體。
“海北!你……沒事兒吧?”
海北的聲音在混沌中回蕩,“魔族占領了修真界,你小心點兒。”
“呃……我是無妨。你……嗯,我是說你的傀儡……”
“放心吧,我自有自保之法。”海北道,“你不用擔心我,還是想想怎麽把我放出來吧。”
“這個得問問秋蓉,她布下的禁制太複雜,我一時半會兒的……咳,外面還有個小魔頭,我先打聽一下狀況。”說罷,陸野直接離開混沌。
“蠢貨!你可是山界之主了,連個禁制……”陸野已經不見了,海北話說一半,歎了一口氣。
再次憑空出現的陸野,把那女魔頭吓了一跳。
女魔頭一個瞬移,往後退了數丈之地。她冷冷的盯着陸野,渾身上下魔氣鼓蕩,一點兒也不敢松懈。
“嗨,我剛才問你的問題,你能不能回答我一下?”陸野問。
女魔頭怒道,“憑什麽告訴你?!”
“這個……你看啊,魔主甘藍不是下令不準你們殺我了嗎?顯然我們關系還不錯……呵呵,你總該給你們魔主面子吧?”陸野雖然不明白現任魔主甘藍爲何會對魔族下了這麽一個命令,但現在不妨先利用一下。
……
充沛的靈力,仿佛永遠也取之不盡。
漫無邊際的虛無,仿佛永遠也走不到盡頭。
終于突破到了金丹修爲。
兩年多的時間,不算快,但也不慢了。
隻是,林小舟卻高興不起來。
“啊!~~~”她痛苦的大聲嘶喊着,然後像個瘋子一樣,身體怪異的扭動起來。
一旁不遠處,一個黑須黑發的盤腿坐在虛空中的老者,睜開眼看了看林小舟,之後又歎氣閉眼。
“老東西!”林小舟忽然大罵,“歎什麽氣啊!”
老者苦笑,“不是之前求我教你修煉的時候了?以前叫老前輩,現在變成老東西了。”
林小舟怪叫着,道,“啊!!!我要瘋了!我要離開這裏!再這樣下去!還不如死了的好!”
老者歎氣道,“死?很顯然,山并未打算殺死魔,有時候,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才是最痛苦的一件事。”
山,就是魔的弟弟。
林小舟恨聲道,“我真是受夠了!”她在虛無中來回飄蕩着,配上淩亂的長發和長裙,像個孤獨的鬼魂,“這麽久過去了,我夫君那個蠢貨也沒有來找我!哼哼!那混蛋一定又找别的賤人了!啊!!!我要出去!我要殺了所有的小賤人!”
老者有些哭笑不得,“不過兩年而已,你就這樣了,再繼續下去,豈不是要真的瘋了?”
“兩年?我怎麽感覺已經過去了兩百……不,兩千年啊?!”林小舟痛苦的抓着頭發,之後在虛空中翻了個身。
老者道,“我教你靜心之法,安靜的等着吧。你也不用急着修煉,在這裏,不論你有多高的修爲,都不可能出的去。”
林小舟稍微冷靜了一下,學着老者的模樣,盤腿坐在虛空中,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天環,道,“你說……那魔祖的殘識,真的隻能看見天環,而看不見我們?那可是魔祖啊!”
老者歎氣道,“魔祖又如何?這窺天,本來就是山用來專門囚禁魔祖的。”
“窺天……”林小舟輕聲呢喃,“隻有身處地獄,才能一窺天道……你說,那山,窺見了天道嗎?”
老者搖頭,“那得問他自己了。”
林小舟苦笑,“地獄花,就是在窺天周圍被發現的。我記得,很久以前,我和那個混蛋,曾經在魔域裏種了一顆地獄花……呃,這破事兒,我好像跟你說過一次。”
“嗯,說過很多次了。不過,你可以當沒有說過,再說一次吧。”
“算了。”林小舟道,“跟你說說我跟我夫君在八荒裏的事情……好像也說過好幾次了……唉……老東西,都是你害得我,要不是你留下了窺天的陣法秘訣,我也不會陷入這裏了。”
老者道,“好吧,你也已經跟我抱怨很多次了。”
林小舟有些歇斯底裏的慘叫了一聲,她瘋了似的,祭出天環,道,“來來來!太無聊了,咱們打一場吧!”
“你打不過我!”
“反正你也殺不死我!”
“好吧。”
“嘿!老東西!本尊乃是滅天尊者林滅天!快說出你的遺言!”林小舟大喝。
“嗯……本座有雲上人,魔域之主。”老者像是逗孩子一般,露出一抹笑容,“遺言麽……還是算了。”
“不行!快說!”
“好吧。”有雲上人想了想,道,“那……我就希望世界和平吧。”
“這算什麽狗屁倒竈的遺言?!換一個!”曾經優雅的魔尊,終于被這無邊無際的虛無折磨的滿嘴髒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