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詩如畫的世界，卻不過是幻境一場。
葉清的胳膊搭在膝蓋上，胳膊托着下巴，看着眼前平靜無波的河面怔怔出神。
一旁，陸野一直陪着葉清，望着天上的星辰，回想着自從與林小舟第一次相見到現在，這一切荒誕離奇的境遇，又何嘗不好似幻境一般？誰又能知道，自己是否不過一直生活在幻境裏呢？
忽然，葉清發出一聲輕笑。
她說，“幸或不幸，有時候真的很難下定論。想來若非有這個時之殇，你我也不會相識了。”
陸野讪笑，道，“那認識我，是幸或不幸呢？”
“你說呢？”葉清轉臉看着陸野。
陸野搖了搖頭，沒有回答葉清的問題。
葉清往陸野這邊靠了靠，之後竟然直接擠進了陸野懷裏，躺在他的腿上，仰着臉看着天上的星辰。
陸野笑道，“起來吧，地上多髒啊。”
“如果這一切都是幻境，那灰塵應該也是了。”葉清笑道，“又有什麽關系呢？”
陸野一是無語。
葉清就這麽躺在陸野的腿上，看看天，又看看陸野，道，“元神以外的任何東西，都是無法進入時之殇的。所以，我相信，你妻子林小舟手上戴着的那件法寶，應該也是你們從外界帶來的。我相信，那東西一定不簡單，應該是你們離開的關鍵。能穿過時之殇的法寶，必然跟輪回道有關，但我無法從那東西之上感知到輪回道的力量。所以，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那件法寶，應該跟那個暗無結界有關。”
陸野低頭看着葉清，笑道，“聰明。”
葉清淡然一笑，道，“想要離開時之殇，必須經曆一次輪回——即死亡。”
“自殺麽？”陸野凝眉道，“我們考慮過這個可能，但一直沒敢嘗試，擔心萬一想錯了……”
“呵，幸虧你們膽小。”葉清笑道，“時之殇裏的死亡，不該是元神的毀滅，而應該是記憶的死亡。抹殺你們所有的記憶，你們自然會脫離時之殇。但問題是，那樣你們就會徹底忘記一切，猶如經曆了一次輪回，所以，我可以幫你們暫時屏蔽記憶，以此來騙過時之殇。”
陸野道，“真的可以？”
“相信我。”葉清看着陸野，抿了一下嘴唇，道，“你也不能不信我。确切的說，這裏應該是你的時之殇，等到記憶的時間走到你離開地球的那一刻，你就會死亡，之後這個時之殇就會崩潰，而林小舟……也會死。”
陸野怔了一下，道，“那時間真的所剩無幾了。”粗略了計算了一下，陸野苦笑道，“十個月。”
“夠了。”葉清道，“等林小舟回來了，你把她的那件法寶拿來給我看看。”
陸野擰了一下眉頭，低頭看着葉清，猶豫了好大一會兒，才點頭道，“好。”
葉清應了一聲，打了個哈欠，道，“有些困了，我送你回去吧。”說着，站起身來，朝着陸野伸出了手。
陸野略一遲疑，還是握住了葉清的手。葉清将陸野拉起來，兩人上了車，朝着陸野的出租屋駛去。
夜晚的街道，基本沒有什麽車輛，一路暢通無阻到了目的地，陸野道聲再見，下了車，卻見葉清也跟着下了車。
“不請我進去坐坐？”葉清笑着問。
“這個……不……不太好吧？”
“怕什麽？林小舟又不在家，明天中午才能回來呢。”葉清臉上帶着笑，“我還能吃了你？”
陸野苦笑，“真怕你吃了我。”
葉清臉上的笑僵硬了一下，神情間有些落寞。
陸野凝眉道，“好了好了，别這樣，走吧，進去坐坐。”
葉清大喜，一把抱住了陸野的胳膊。
陸野心中歎氣，終究還是沒有推開葉清。
這是個可憐人。
總會随着時之殇的崩潰而消失……
一直來到門口，陸野掏出鑰匙開門。
“這裏環境很一般啊。”葉清道，“要不，你們去我家住吧，我那裏空了三間房，空着也是空着。”
“算了吧。”陸野嘟囔了一句，推開門，打開了燈。
房間裏驟然一亮。
陸野看到了坐在床上打坐的林小舟。林小舟陰冷着臉，看着陸野不說話。
一股殺氣撲面而來。
陸野愣在當場。
葉清看到林小舟，臉上的笑容也收斂了。放開陸野的胳膊，幹笑一聲，道，“小天，你在家呢。”
啪的一聲響，林小舟身後，陡然出現了四個天環虛影。
陸野吓了一跳，全身上下靈力鼓蕩，随時準備接招。
葉清擰起了眉頭，剛要說話，卻聽陸野說道，“你先走吧。”
“我……”
“滾！”林小舟忽然冷然出聲。
葉清看看林小舟，又看看陸野，見陸野點頭，這才往後退了幾步，朝外走去。
林小舟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唯有冷漠。她看着陸野，道，“你也滾！”
陸野卻沒有動，身上的靈力，也收了起來。“小天，我……”
忽然，四個天環，直接朝着陸野打來。
陸野此時跟林小舟修爲相當，都是凝脈期，想要躲避天環的攻擊，并不難。不過，他卻隻是站着，沒有動彈。
天環的靈力攻擊被陸野的《天倫》自行吸收，四個天環也随即消失。
林小舟知道陸野的能力，也不意外，直接下了床，抄起電腦前的椅子，朝着陸野腦袋上砸去。
陸野依然沒有躲閃。
啪的一聲，實木的椅子，直接散掉了。
林小舟手裏，隻剩下一根木腿。她再一次揚起木腿，照着陸野腦袋上砸去。
木腿直接斷掉。
陸野的腦袋上，也破了口子，血汩汩的流下來。
林小舟冷冷的哼了一聲，道，“别以爲我會心疼你。”
陸野慘然一笑，道，“這是我應得的。”
“應得的？你應該死，你知道嗎？”林小舟冷聲質問。
“我知道。”
“那好！别動啊！”林小舟說着，從旁邊的桌子裏拿出了一把剪刀，毫不猶豫的朝着陸野心口刺去。
陸野反應迅速，一把抓住了林小舟的手腕。
林小舟冷笑道，“怎麽？”
“我死可以，但不是現在。”陸野道，“這裏是我的時之殇，我若是死了，時之殇可能會崩潰，你也會死的。”
“呵，死就死了，我才不在乎！”林小舟說着，眼睛紅了，憤怒的甩開陸野的手，把剪刀扔在地上，之後擡手在陸野臉上狠狠的扇了一巴掌。
陸野一聲不吭，隻是站在那裏。
林小舟看着滿臉是血的陸野，道，“我很想殺了你，知道嗎？”說着，眼淚無聲滑落。“比我們第一次相見時更想殺了你。”
“可以，等我們離開時之殇，你就可以動手了。”陸野道。
林小舟忽然笑了，“你以爲我不舍得？”
“是吧。”
林小舟一愣，擡手又是一巴掌，之後整個人仿佛失去了力氣，癱坐在床沿上，愣愣的看着地面。良久，林小舟才歎氣道，“是啊，雖然恨死你了，可我依然不舍得殺你。以前那個殺人如麻的魔尊，已經死掉了。”
陸野想說點兒什麽，或者解釋一番？
告訴林小舟當時自己隻是喝多了，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可是……
陸野最終還是放棄了任何辯解。
林小舟忽然道，“什麽時候的事情？”
“有些時候了。”陸野頓了頓，還是忍不住說道，“哪天，我……我喝多了，實在是不知道……”
“噢，喝多了……”林小舟好像是聽到了極爲有趣的笑話，忍不住笑了一聲，道，“那次是喝多了，後來的幾次呢？這一次呢？”
“隻有那一次。”
“哦，你們很純潔啊。”林小舟冷聲說道。
陸野歎氣，道，“等我們離開了這時之殇，你再跟我怄氣吧。”
林小舟一愣，凝眉道，“你想到辦法了？”
“葉清想到的。”陸野把葉清跟自己說的關鍵跟林小舟說了一遍，又道，“她說她會幫我們保住記憶。”
林小舟擰着眉頭，沉吟片刻，把手上的天環脫下來，丢給陸野，道，“想把這法寶送給她就直說好了，反正這東西也是你送我的。你們倆離開這裏吧，讓我死在這裏好了。”
陸野苦着臉，道，“你想多了，就算是死，我也會跟你一起死的。”
“呵呵，真是深情的告白。”林小舟諷刺了一句，又沉默了下來。
陸野知道林小舟心裏有氣，也任由她這般，隻道，“葉清似乎對時之殇和輪回道很了解，我不知道是否該相信她，但除了相信她，我們也别無選擇了。畢竟，已經過去了這麽久，我們依然沒有想到離開這裏的辦法。如果能一直這麽生活下去也挺好，但問題是，如果真如葉清所言，一年後時之殇崩潰的話……”
“葉清……”林小舟深吸了一口氣，忽然冷聲一笑，道，“了解時之殇和輪回道，算是博聞多識，又有屏蔽記憶的手段……這個葉清，你不覺得很像一個人嗎？”
“誰？”陸野一愣。
“探花郎，陸北鬥。”
陸野啞然，失聲笑道，“不會的。”
“怎麽不會？”
“根據時間而言，陸北鬥在這禁絕之地，不過十八年而已。可葉清，已經在這裏幾千年了。兩人不可能是同一個人。”
林小舟惡狠狠的瞪了陸野一眼，道，“顯然你很信任她啊！就從來沒想過她在騙你？”
“呃……”陸野被林小舟說的話驚了一下，他發現，好像自從睡了葉清之後，自己對她的信任，就多了幾分。
“趕緊滾吧！我累了，要休息了！”林小舟有些厭煩道。
“我……”
“滾！”林小舟又道，“不想看到你了！”
陸野遲疑了一下，道，“那你不要換手機号，到時候，我們還要一起離開這裏。”
林小舟沉默着不說話。
陸野歎一口氣，轉身離開。
一直走到大街上，陸野看到了一直等在車邊的葉清。
看到陸野滿臉的血，葉清反而松了一口氣。“看起來像是皮外傷，沒事兒的。”
陸野苦笑，把天環遞給葉清，道，“需要多久？”
“很快的。”葉清打開車門，道，“上車吧。”
“我就不去了。”陸野道。
葉清道，“上來吧，或許随時需要你幫忙。”揚了揚手裏的天環，又道，“畢竟我的修爲現在已經很低了。”
陸野想了想，還是跟着葉清上了車。
葉清沒有急着發動車子，而是拿出一條毛巾，幫着陸野擦拭了一下臉上的血，之後又放出靈力，幫着陸野止了血，這才開動車子。
轉臉看看陸野，葉清笑了笑，說道，“放心，等你們離開這裏，我随着這時之殇消失，她會原諒你的。”
陸野看向葉清，她的笑容，讓陸野莫名心痛。想了想，道，“我會想辦法把你從禁絕之地救出去的。”
葉清點點頭，輕聲說道，“我等你。”說着，眼淚落了下來。“可惜……即便真有那個時候，也是相見不相識……”
陸野默然無語。
兩人沉默了好大一會兒，陸野忽然問道，“你真的在這裏幾千年了？”
“是啊。”葉清道，“也許更久吧，時間太久，也從來沒有算過時間。至少是從人類文明之前就已經在這裏了。”
“那……最近這一二十年，你有沒有遇到過别的修真者？”
“沒有。”葉清搖頭道，“至少也有一兩千年沒有出現過修真者了。”
陸野應了一聲，心中難免有些好奇。
一兩千年？
那陸北鬥，難道并非以人類形态存在？或許如林小舟之前的推斷一樣，陸北鬥是寄托在整個禁絕之地上？隻是一個無形的元神麽？
抹了一把臉，陸野放棄了思考這個問題。
真正的陸北鬥就在暗無之外的正劍門，至于時之殇裏的陸北鬥在哪，根本不重要。畢竟，如果葉清說的沒錯的話，自己和林小舟，就要離開這裏了。
“還有些浸血。”葉清看了一眼陸野的額頭，把車子停在了路邊，打開置物箱，翻騰了一會兒，終于找到了一片創可貼，小心翼翼的幫着陸野貼在傷口上。
傷口太大，一片創口貼不夠用。
陸野也不動彈，任由葉清幫着自己料理傷口，一眼看到置物箱裏的一個本子，拿出來随便翻了翻，一眼看到了一張古裝女子的素描。
咦？
陸野一愣。
這女子，看起來好眼熟啊。
“這是……”
“随便畫的。”葉清敷衍道，“行啦。”幫陸野貼好了傷口，這才重新上路。
陸野看着那素描，總覺得這素描中的女子極爲眼熟，可卻一時間又想不起來在哪見過。
……
暗無結界。
混沌一片的世界。
秋蓉感知到陸野遇到危險之後，立刻就跟陸野産生了心靈感應。然而，當秋容察覺到陸野在暗無之中的時候，那感應突然就斷掉了。
她錯愕的以爲自己就要死了，可等了好大一會兒，自己依然活的好好的。
沒有再猶豫，秋蓉直接離開正劍門，趕往暗無結界。
站在暗無的混沌之中，聽海北講述了原委，秋蓉的臉色變得極爲難看。
“元神以外的任何東西，都是無法進入時之殇的。林小舟的天環既然能進入時之殇……這暗無，難道是仿照輪回道煉制的？這樣的話……想要離開時之殇，必須記憶死亡！不知道他們能不能想通這個關節……”秋蓉凝眉道。
“記憶死亡？那豈不是等同輪回？”海北問道。
“嗯。”秋蓉道，“如果我在那裏，完全可以逆向使用回憶殺，再借助時之殇裏本就存在的生靈，來騙過時之殇……不過，心晖似乎已經忘記了回憶殺的口訣……”說到這裏，秋蓉臉色猛然一變，“壞了！”
“怎麽？”
“我有點兒擔心。”秋蓉的俏臉兒的神情變得極爲古怪，“如果心晖……不，進入時之殇的，應該算是陸野了。如果陸野遇到了在時之殇裏的我……可就麻煩了。”
“你會殺了他？”
“那倒不是。”秋蓉道，“我……我可能會喜歡上他。”
混沌之中，忽然響起海北的大笑聲，他似乎極爲開心。
秋蓉苦笑道，“現在的我，跟陸野因爲曾經元神融合，而有種奇妙的聯系。時之殇裏的我，會因爲這種奇妙的聯系，而對陸野産生一些詭異的……嗯……感情……那裏的我，根本無法察覺我們曾經元神融合……”
海北笑聲更甚，良久，才止住笑，說道，“喜歡就喜歡吧。哈哈哈！可惜是時之殇裏，又不是現實裏，也不會對現在的你有什麽不好的影響。真是可惜，哈哈哈！”
秋蓉翻了翻白眼，想瞪海北一眼，卻又不知道他到底在哪，隻能苦笑。“裏面的我喜歡他無所謂，哪怕被他睡了也無所謂，關鍵是……那裏的我，并不隻是我。”
海北有些好奇，“哦？還有誰？”
秋蓉凝眉道，“當年，我飛升失敗，原本計劃中是成功進入輪回道，然後利用輪回道徹底重生，可是……我小觑了南辰！”
“此話怎講？”
“豔無雙知道吧？就是現在那個被龍仙控制的豔無雙。南辰死于天劍，我掌控天劍之後，寄托在天劍輪回之上的他，就控制我的元神。不過，我到底還是把他成功壓制了。隻是，後來飛升失敗，對他的壓制也就不穩定了。在我要進入輪回道時，被他強行帶去了地球。後來的結果……”秋蓉呼出一口氣，“我們相互争奪的結果，就是兩敗俱傷。彼此殘留了一些記憶……”
海北道，“那又如何呢？不過是時之殇而已。”
“你懂什麽！”秋蓉有些哭笑不得，“以我對我自己和南辰的了解，如果被當時的我知道自己身處時之殇，一定會想辦法離開時之殇。”
“任何屬于時之殇的東西，都不可能離開時之殇。”海北的語氣很肯定。
“對！”秋蓉道，“葉清……當時的我，如果強行離開時之殇，即便成功，也一定會消散的。”
“當時的你，應該也知道會是消散的結果吧？”
“是，但她一定會這麽做！”秋蓉道，“屬于我的記憶，會相對理性一些，但屬于南辰的記憶……就不太好了。”
“怎麽？”
“南辰，是星靈。”
海北想起了關于星靈的一句話：“靈本無性，因情而生。”
這句話是說，星靈，本是不存在的，但最終會因爲感情或是欲念的強大而成爲靈體。所以，一般的星靈，一旦成靈，依靠強大的精神力量，假以時日，必然會變得十分強大。
秋蓉道，“南辰殘留的記憶如果對陸野産生感情，那她一定會不惜一切離開時之殇。她若是成功，本體會消散，然後，屬于我和南辰的記憶，也會各尋其主。”
“哦……這麽說來……哈……”
沒等海北大笑起來，秋蓉又道，“記憶各尋其主之後，南辰和我，就會擁有時之殇裏葉清的記憶。突然記起自己好像被一個男人給睡了，肯定會很别扭，可是，對我而言，這并不是問題，我可以依靠回憶殺來抹除這份不屬于我的記憶。不過……南辰不會回憶殺，那樣的話……如果南辰被劍佳人殺了的話……”
“如何？”海北忍住了笑，順着秋蓉的思路想了想，道，“星靈死亡的話……”
“星靈死亡，記憶會四散。因情和欲而生的星靈，精神力量非常強大，會對周圍造成強大的精神沖擊……如果不巧的話，天劍再在南辰死後被毀的話……輪回之力，會加大這種精神沖擊……最後的結果……”
海北沉默了好大一會兒，忽然得出結論，“那樣的話……我想我會笑死的。”
“嗯，也許吧。”秋蓉忍着笑。
“你不去幫他？”
“嘁，别說我沒有天環，又不會《天倫》，進不去時之殇，即便是可以……他隻要不死，愛咋咋地，與我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