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用在許心晖和林小舟身上,從來都是極爲合适的。一個喜歡平平淡淡的生活,說好聽點兒叫淡泊名利,說難聽點兒就是胸無大志。一個喜歡驚險刺激的生活,野心勃勃的總想俾睨天下,傲視群雄,又貪婪成性到了一定的地步。
從山溝寨到八荒浩雲宗遺址,給許心晖一畝三分地和一間不會漏雨的房間,他就可以心滿意足的懶洋洋的生活。如果沒有人來找麻煩,他就樂得清靜。林小舟則恰恰相反,不論是在山溝寨還是在浩雲宗遺址,平平淡淡的生活,絕對是她無法忍受的。有時候,林小舟甚至覺得,當年背着陸野的死屍滿世界的逃亡,或許并非僅僅因爲愛情,也因爲自己真的挺喜歡那樣的生活。隻是那樣的生活經曆的太久,總會有些疲倦,想要安安穩穩的休息一下。
也僅僅是休息一下吧。
休息的太久了,林小舟就會有種渾身好像長了毛兒似的,總覺得不太舒服。到底做夫妻非隻一日,在靈田裏忙碌的許心晖看到到處瞎轉的林小舟,心裏就有些擔心起來。
這個小魔頭,終于擺平了以靈修魔的問題,又有了所謂的“天環”法寶,以她的性子而言,肯定又該沒事兒找事兒了。
許心晖極爲認真的叮囑了林小舟許多遍,不準她惹是生非,林小舟答應的痛快,但誠意明顯不足。
許心晖也不可能整日裏盯着林小舟,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在入冬之前收割了靈草,賣給桐林鎮的劉掌櫃,再把地深耕一遍,之後的冬季,就是農閑時候了。清理了一下鋤頭上的泥土,許心晖琢磨着是不是該帶着林小舟出去“旅旅遊”,發洩一下過剩的經曆,以免她再戳事兒。
打定了主意,許心晖扛着鋤頭回到房間裏,看着空空如也的房間,許心晖愣住了。
這小魔頭,剛才好像還在屋裏,怎麽一轉眼的工夫就不見了?
四下裏找了找,沒有發現林小舟的蹤影,許心晖有些不放心,想了想,朝着沈放的居所走去,想問問沈放有沒有注意到林小舟去哪了。
一直來到沈放的房間外,許心晖直接開口嚷嚷,“師兄在嗎?”說着,就來到了門口。
一眼看去,許心晖不由愣住。
房間裏,不僅有沈放,還有一男一女。
對于那男子,許心晖并未在意,反而盯着那女子,心裏猛地一顫。并非因爲女子長得極爲漂亮,盡管女子确實很漂亮。許心晖心顫,是因爲這女子,他認識。
也不知沈放跟這一男一女在聊些什麽,神情間似乎有些不悅。看到許心晖,強擠出一絲笑容來,問道,“師弟,何事?”
“啊……”許心晖盯着那女子,看着女子身上的雪白長裙,嘴角一抽,問道,“二位是……”
那女子微微一笑,正待搭話,卻聽沈放道,“兩位遠親。”
那二人聽得沈放之言,不由對視了一眼,神情間多了一份落寞。
女子有些不悅,嗔道,“這孩子,什麽遠親。”說罷,見沈放一臉冷漠,又歎氣道,“兒啊,之前的事情,是爲娘的錯,這麽多年了,你就不能原諒我們嗎?”
那男子也道,“當年爹娘将你交給你沈叔叔撫養,也是不得已而爲之。如今魔族入侵,天下大亂。你就聽你娘的,随我們離開吧。”
沈放搖了搖頭,道,“你們走吧,我在這裏挺好的。”
“胡鬧!”女子薄怒道,“你當我不知嗎?那環山黃氏,正準備找你們正氣門的麻煩。浩然真人不過金丹修爲,焉能是環山黃氏的對手?”
“生死有命。”沈放道,“二位,請吧,我要修煉了。”
“你……”女子待要發作,卻被那男子攔住。男子看着沈放,沉吟良久,從儲物戒指裏取出了一把飛劍,遞給沈放,道,“此劍名曰風雷,你且拿去吧。魔族暫時還不可能殺到這裏,若是有了麻煩,萬不可争強好勝,記住,隻有活下去,一切才有希望。”說罷,男子又拍了拍女子的肩膀,歎氣道,“算了,他跟着我們,也未必有在這裏安全。至于環山黃氏……我們走一趟環山就是了。”
女子看看男子,又轉臉看向沈放,鼻子一酸,竟是落下淚來。
沈放咬着牙,把頭轉向一邊。
“走吧。”男子道,“蛇山還有大事等着我們呢。”
女子不舍,卻被男子拉走。兩人又深深的看了一眼沈放的居所,這才瞬移而去。
沈放胸口起伏着,良久,微微閉眼,兩滴清淚順着臉頰滑落。怔了一下,才意識到許心晖站在一旁,忙擦拭了眼淚,幹笑道,“師弟見笑了。”
許心晖呵呵了一聲,問,“他們……是你的爹娘?”
“嗯。”沈放點點頭。
“親生的?”
“是啊。”
“呃……真……真是意外。”
沈放苦笑,以爲許心晖是意外于自己有一對元嬰高手的父母。
許心晖感慨了一把,又道,“差點兒忘了,師兄,你有沒有看到我娘親?”
沈放搖了搖頭,“不曾看到。”
“哦,那不打擾了。”許心晖跟沈放道了别,又跑到山門外,詢問了把守山門的同門,才知道原來就在半個時辰之前,林小舟跟黃婷一起出了門,隻道是出去轉轉,卻不知去了哪裏。
許心晖聞言,心中更是着急。環山黃氏正準備找正氣門和黃婷的麻煩,怎麽兩人就這麽出去了?心下不安,許心晖幹脆下了山,到處轉悠着尋找林小舟,企圖瞎貓碰上死耗子的找到她。
一直過了兩個時辰,許心晖這才回山,把守山門的師兄告訴許心晖林小舟和黃婷回來了,許心晖大喜,連忙跑回家中,一眼就看到了正坐在床沿上調息的林小舟。
林小舟斜了許心晖一眼,啐道,“喘的跟狗一樣。幹嘛去了?”
“倒是你,幹嘛去了?”
“沒事兒出去轉轉。”林小舟說道。
許心晖瞥了一眼林小舟手上的天環,皺了一下鼻子。天環之上雖然幹幹淨淨,但還是有隐隐的血腥味兒。
林小舟嘿嘿的一笑,說道,“好吧,我和黃婷出去轉了一圈兒,剛好碰到了一個環山黃氏的族人,順手就解決了。”
許心晖一臉鄙夷的看着林小舟,道,“能有句實話嗎?”
“我說的是真的。”林小舟道,“愛信不信。”
許心晖撇着嘴,說道,“是不是你主動去找的黃婷?”
“呃……”
“殺一個黃氏族人,黃婷給你多少晶石?”
“咳咳……哪有啊。”林小舟有些不自然的笑笑,“哎呀夫君,靈田裏的活計忙完了?辛苦辛苦,想吃什麽好吃的?我給你開個小竈。唉,夥房裏的飯菜,真的淡出鳥兒了。”說着,看到許心晖陰沉着臉不說話,林小舟有些喪氣,“好啦,我承認,行了吧?”說着,從衣襟裏摸出了兩顆一品晶石,丢給許心晖,“便宜你了!”
許心晖看了看林小舟手裏的晶石,遲疑了一下,歎一口氣,道,“環山黃氏不是好惹的,以後别這麽幹了。”
“嗯嗯。”林小舟說着,又把那兩顆晶石收了起來,笑道,“确實不好惹,但肥的流油啊。”
許心晖有些無奈的苦笑,指望林小舟這家夥能安分下來,簡直是癡心妄想。伸手捏了捏林小舟的臉,“你啊……”許心晖歎一口氣,又道,“對了,告訴你一個稀罕事兒。”
“什麽?”
“你猜,沈放他娘是誰。”
“誰?”
“沈天馳!”
“滾!”林小舟氣道,“别扯淡!”
“真的!”許心晖道,“我剛才見到了,那沈天馳竟然穿了一身女裝,身邊還跟着一個男子。沈放親口說的,沈天馳是他親娘。”說話的時候,許心晖臉上繃着笑,“你說那沈天馳,難道是變性了?”
“這個……”林小舟一時無語。
“真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啊。”許心晖感慨道。
林小舟苦笑,“少感慨這些沒用的,想想怎麽盡快修煉吧。”
“修煉啊,有了晶石,速度自然會快起來。”許心晖說着,又道,“要賺晶石啊……唔,對了,我看你也快閑出毛病了,正好農閑,咱們去桐林鎮上找一份活計,賺點兒晶石吧。”
“打工啊?算了吧。”林小舟道,“不如我們去打劫吧,來晶石很快的。”
許心晖沉着臉道,“能不能幹點兒好事兒?”
“我說的就是好事兒。”不等許心晖變臉,林小舟繼續說道,“我打聽過了,桐林鎮附近的山窩子裏,其實有不少匪徒,專門幹些打劫的勾當。我們可以去黑吃黑,也算是替天行道了。怎麽樣?”
許心晖道,“打打殺殺的生活,我不喜歡。再說了,我們才煉氣期,那些匪徒,修爲肯定不低。我們還是别送死了。”
“蠢貨,我們可以先撿軟柿子捏啊。”林小舟道,“而且,又不隻有我們倆,還有海北和秋蓉呢。”
“你指望堂堂海北君王和探花郎跟你一起打劫?”
“是啊。”林小舟道,“你愛去不去,反正我是打定了主意,也已經選好了目标,你就看着我送死好了。”
許心晖氣道,“愛死不死!”說罷,又苦笑道,“你先說說,你怎麽拉海北和秋蓉下水?”
“你忍心看着我死嗎?”
“忍心!”
“屁!”林小舟哼哼的笑道,“你不忍心看着我送死,自然會幫我。秋蓉不能看着你死,自然也要出手。至于海北……她若是想脫困于暗無,總是要保證秋蓉能活下來的。”
許心晖怔了好大一會兒,一想還真是這麽個道理,嘴角抽搐了半天,才道,“咱能消停點兒嗎?”
“哼哼……我是爲了你好,多跟人交手,多一些打鬥經驗,免得将來死的難看!”
死的難看?
怎麽才算死的好看?
許心晖覺得,沒有什麽死法,比作死更難看了。
……
茂密的山林之中,随處可見飄零的落葉。
林小舟的歩速很快,在草木間不斷前行,時不時的,還會躍上一棵大樹,四下裏查看一番。
“喂!你确定這裏有匪徒?”許心晖問道。
“當然。”林小舟從樹上跳下來,說道,“黃婷說,她和她的家仆去正氣門之前,在這裏碰到過一個築基期的匪徒,她的家仆,就是死在這裏的。唉……想想也真是催人淚下。可憐的黃家大小姐,由忠仆護送逃命,一路艱辛,眼看着就要抵達終點,卻是行百裏者半九十,在這山林之中,忠仆慘遭毒手。想到那忠仆臨死之際,依然拼命護主,讓可憐的黃婷姑娘脫險,我就心中有恨!同門一場,我一定要爲黃婷的忠仆報仇雪恨!”
“行了!”許心晖打斷了林小舟的話,揶揄道,“别演過了,萬一哪天真以爲自己是行俠仗義的俠客,忘了自己魔頭的身份,豈不是很尴尬?”
林小舟幹笑了一聲,道,“這話說得,我是真情流露。其實,我是個自幼就有俠客夢的好人……”
“秋蓉和海北什麽時候到啊?”許心晖道,“以我們倆的能力,就算遇到了那匪徒,肯定也不是對手。”
“我已經放出飛鶴,她們應該已經收到消息了。”林小舟說着,蹲下身來,查看着一棵樹上的疤痕,又四下裏看看,道,“這裏曾經發生過打鬥,應該距離不遠了。”
……
正劍門。
秋蓉展開手中飛鶴傳書,看着上面的字,愣了一下,哈哈大笑。
海北心下好奇,待要湊過來,卻見秋蓉将那字條遞來。看了一眼,海北一時無語。
字條上寫着:“我們去打劫了,正氣門北九十裏,點子紮手,速來。”
“走。”秋蓉笑道。
海北一愣,問:“去哪?”
“沒看到?正氣門北九十裏。”秋蓉道。
海北臉色一變,氣道,“你要我去當土匪?不去!!!”
……
許心晖躲在一棵樹後,屏氣凝神,不敢有絲毫的亂動。一直過了好大一會兒,林小舟才偷偷的摸過來,收了偃息之術,輕聲道,“就是前面,那賊人似乎在閉關,破屋外有一道禁制。”看了看日頭,林小舟抱怨道,“秋蓉和海北那兩個小賤人,怎麽還不來?”
“我看還是算了吧。”許心晖道,“老老實實的去桐林鎮找份工……”
“閉嘴!”林小舟氣道,“怎麽一點兒正義感都沒有?像這種賊人,人人得而誅之!怎麽能貪生怕死呢!”
曾經的小魔頭變成了正義的化身,義憤填膺的斥責許心晖。
不過,這正義的化身也并非是不怕死的,秋蓉和海北遲遲不來,她也不敢随便動手。一直耗到了天黑,林小舟終于有些不耐煩,正準備打道回府,卻忽聽得身後不遠處傳來打鬥之聲。
林小舟和許心晖都是一驚,兩人對視了一眼,悄然靠近。
卻見那一連兩間破舊木屋前,一男兩女正纏鬥在一起,仔細看去,那兩個女子,正是海北和秋蓉。
林小舟嘿嘿一笑,“上!”說着,手中天環一分爲二,一個直接被她祭出,一個環繞周身。
許心晖啐了一口,看那被海北和秋蓉圍住的家夥一臉橫肉,不像個好人,心裏自我安慰一番,提起菜刀,灌入靈力,朝着面前狠狠的淩空砍下,一道與他的修爲極不相稱的刀芒,直接被他打了出來……
……
環山黃氏,在千山大陸,算得上是一個極爲龐大的家族了。黃氏族人,遍及千山各大宗門,實力不可小觑。然而,就是這樣一個龐大家族的族長,三招之内,被人打成了重傷,不得不選擇了閉關靜養。
具體是什麽人傷了黃氏族長黃潛,許多人都在猜測着,卻總也猜不出個所以然來。不過,世間沒有不透風的牆。傳聞說傷及黃潛的是一對修爲高絕的夫妻,也有人說那夫妻中的丈夫一直沒有出手,隻有那妻子動了手。還有人說,當時,那妻子動手之際,整個環山都被一層詭谲的烏雲遮住了……
這種遮天蔽日的手段,雖然氣勢磅礴,威風凜凜,但也并非是什麽太過稀罕的手段。
比如許多魔族都會的“魔焰滔天”,比如永夜君王夜尋歡的“長夜”,比如豔絕八荒,如今被龍仙控制,成爲劍佳人的奴仆的豔無雙的“魔焰無雙”,比如劍竹宗主的“竹葉遮天”,比如穿自蒼涼域飛雲宗的“蔽日幹雲”……
……
魔族的實力,讓整個修真界大吃一驚。
原本已經準備的足夠充分的聖域高手們,在跟魔族甫一交手,就吃了大虧。就連劍皇甘不平,都差點兒死在混戰之中。
不過半天時間,聖域高手直接潰敗,魔族大軍直接控制了魔域通道入口處的整塊大陸——由永夜之地分離而來的“北夜”。
北夜大陸與永夜王宮所在的大陸,不過隔了一條百餘裏寬的海峽而已。
臉色蒼白的劍皇甘不平,站在海岸邊,遙望北夜,神情凄苦。
一旁,雲星上人微微凝眉,看着劍皇,道,“魔族實力,當真不俗。那天魔與沐靈,實力已然深不可測,卻依然聽從那人的吩咐。那人的實力,想來是極強的。你敗于她手,也不必太過自責。”
“呵……”甘不平冷冷一笑,道,“雲星,你可知那人是誰?”
“誰?”雲星凝眉問道。
甘不平搖了搖頭,臉色忽然漲得通紅。他提一口氣,忽然朝着對面大喝出聲,“甘藍!!!何至于此!!!”言畢,忽然揮動劍訣。
甘藍劍雨!
一片如狂風暴雨般的劍芒,散開百丈,呼嘯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