轎簾被冷冬冬掀起,陸又生從轎子裏走了出來。
所有正在關注着這邊的賓客們,總算是看到了新郎官的真容。陸又生明顯聽到了有人發出了不屑的噓聲亦或是失望的讪笑。
對于這些高高在上的無上高手們而言,陸又生不過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實在是配不上雪域之主。
待看到陸又生被一衆高手的氣場壓迫的走路都有些費勁的時候,許多人不禁笑出了聲。永夜君王夜尋歡更是發出一陣咯咯的笑聲,沖着正殿方向嚷嚷起來,“冰冰姐,要懂得節制哦。你看看,新郎官兒腿都軟了。”
一句玩笑話說出來,卻并未引起大笑。
整個冰宮仿佛忽然間愈發的陰冷起來,就連天上那豔麗的太陽,都驟然間失去了光彩。
大殿正中,冰美人的視線不帶一絲感情的掃過來。夜尋歡被這視線盯得撇撇嘴,悻悻然的哼了一聲,也便不再說話。
冷冬冬領着陸又生,一直走進大殿。
不同于旁人的婚禮,娶了冰美人,反而要向她三跪九叩。“忠貞不渝”的誓詞,陸又生早就被冷冬冬逼着背了個滾瓜爛熟。
誓詞很長,陸又生心不在焉的背着的時候,他注意到,高高在上的冰美人,隻是目不轉睛的看着他,眼神中,竟然流露出些許仰慕之情。
一旁,炎姬四下裏看看,打了個哈欠。長篇大論的誓詞,與她而言,實在是沒什麽興趣。好幾次,她都想催促一下趕緊禮成算了。拍了一下紅撲撲的臉頰,正要打擊精神繼續再堅持一會兒,炎姬忽然看到了冰美人盯着陸又生的眼神。
炎姬不由怔住了。
很多年前,她就見過冰美人的這般神情。
那個時候,冰美人去火焰居找自己,在她看到探花郎的時候,就是這般模樣。
再看陸又生,炎姬眉頭緊蹙。
難道說……
炎姬豁然起身。
“别說話!”冰美人忽然傳音過來。
炎姬轉臉看向冰美人,冰美人卻沒有理她,依然看着陸又生,聲音倒是悠悠然飄來。“不想他死,就閉嘴!”
炎姬嘴角抽動了好幾下,身子才僵硬的重新坐下來。
陸又生又念了些什麽,接下來的流程又是什麽,炎姬本就不關心,現在更是全然不在乎了。她努力讓自己保持着冷靜,同時暗暗傳音給冰美人,“真的是他?”
“嗯。”
“你怎麽看出來的?他的元神,似乎……”
“你若跟他一起雙修過,也能認出他來。”冰美人忽然起身,嘴角帶着淡淡的笑意,步下台階,朝着陸又生走去。“他的元神,似乎發生了些許改變,我也并非是一眼就能認出的。”
炎姬站起身來,大笑着嚷嚷,“親一個!親一個!”同時,傳音給冰美人道,“陸又生……又一生嗎?呵……”
冰美人一直來到陸又生面前,伸手捏住了他的下巴,之後竟然真的湊了過去,在陸又生唇上輕輕一吻。
諸位賓客,縱然忌憚着冰美人的性情,但看到這種事,難免也會跟着起哄叫嚷。夜尋歡更是吹起了口哨,之後一把摟住了身邊的一個修真者,嘴巴湊過來就要親吻。那人吓了一跳,一個瞬移,躲了開去。
鬧哄哄了一陣,接下來,自然是婚宴了。
一衆早就過了辟谷境界的高手,自然不會吃什麽庸俗食物。所以,冰宮準備的酒宴,并非普通食物。
冰花、冰髓、冰晶……
典型的雪域大宴。
最是爲人稱道的,則是以冰花果醬釀制而成的冰酒了。觀之三分寒意,嗅之三分醉意,飲之火燒元神。大千世界,酒中極品,唯冰酒也。面對這種冰酒,即便是從不飲酒的劍皇甘不平,也端起酒杯,小酌了一口。一旁,那萬宗滅和夜尋歡,更是你來我往,喝的醉醺醺的。
冰宮内歡宴一場,冰宮之外的整個雪域,也是熱鬧非常。冰宮弟子早已準備了各種禮物,送給了所有生活在雪域的百姓——不論是修真者還是普通人。
整個雪域,民衆們載歌載舞,慶祝着他們的宮主,終于完成了一個女子最重要的人生大事——嫁給了一個心愛的男人。他們希望冰美人最好能跟新婚的男人再在雪域生活上千八百年的,不要去忙着飛升。因爲有冰美人在,雪域雖然嚴寒,但永遠都是太平盛世。沒有人敢随便在雪域尋釁。很多年前,隻因一個北域的狼崽子在雪域殺了一個普通人,冰美人便悍然出手,與北域狼王厮殺了整整七天的往事,一直是雪域百姓們津津樂道的話題。縱然那一次,冰美人似乎吃了虧。
整個雪域,一片歡騰。
唯有一人,痛苦的很想罵娘!
冰燭殿内,林小舟不斷的躲避着金光的攻擊,總是試圖逃離此地。然而,詭異的金光,卻在不斷的逼迫着她繼續前行。沒有消耗太多的時間,林小舟就被困在了一處雕琢而成的牢房之中。數十道金光在牢房之外肆虐飛揚,擋住了林小舟的去路。
她憤怒的想要用魔骷來把身後的冰山轟開。可惜,魔骷打在冰山之上,不僅沒能破開冰山,反而讓周圍的氣溫,變得愈發寒冷起來。
小乘期的林小舟,自然可以抵擋嚴寒,然而,如果太冷的話……
林小舟抱着胳膊,哆哆嗦嗦的縮在牆角,心裏咒罵着獨自逃跑的遊魂刺客。伸手在臉上抹了一把,一片冰霜被抹下來。
林小舟打了個噴嚏,一眼看到了牆角處的一堆東西,愣了一下,才認出來,那一堆白色的東西,竟然是人骨。
不問可知,這家夥,當初也是想要盜取冰燭,被困死在了這裏吧。
林小舟可不想死在這裏。
她蹲坐了一會兒,意識到,随着時間的推移,自己體内的死氣,竟然也開始有了被冰凍的迹象。可想而知,一旦死氣被徹底冰凍,自己的身體就會因爲沒有死氣的運轉而失去對嚴寒的抵抗,最終,就會變成一座冰雕。
咬咬牙,林小舟站起身來,全身上下包裹着死氣,想要沖出去。
可是,剛剛接觸到那金光,周身死氣頃刻間被攻破,林小舟吓了一大跳,趕緊退了回來。
再看似乎愈發暴虐的金光,林小舟的眉頭凝成了疙瘩。
怎麽辦?!
林小舟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她現在唯一的指望,就是遊魂刺客能來救自己了。不過,想到那家夥走的時候的決然,林小舟就有些絕望。
那句話怎麽說來着?
患難見真情啊!
真到了生死攸關的時候,遊魂刺客,跑的比兔子還快!
林小舟一度懷疑,如果自己沒有失憶,會不會想起遊魂刺客的無恥,從而老早就直接幹掉那個混蛋!
極度嚴寒讓林小舟的思緒都變得遲鈍起來。
她慵懶的坐在地上,靠着冰牆,一隻手輕輕的摸着自己的小腹,感受着裏面的胎氣,林小舟忽然有些壓抑的痛苦。
林小舟雖然怕死,但真若是要死,那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可問題是,死都要死了,自己竟然還是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懷了哪個混蛋的孩子。
真有點兒死不瞑目的怨憤啊。
周圍越來越冷了。
林小舟知道,并非是氣溫在降低,而是自己體内的死氣越來越不夠活躍,導緻自己的身體越來越無法承受嚴寒。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對于林小舟而言,漫長又短促。
……
折騰了一天,也被冷冬冬打出的那股莫名的壓迫力量壓迫了一天,陸又生感覺渾身乏累。獨自坐在婚房裏,無心打量周圍的布置,隻是端起桌上的一壺酒,直接對着壺嘴,喝了一口。
冰酒看似極寒,入口也是冰冷至極,可進入腹中,竟突然有種火燒火燎的感覺。
陸又生下意識的提了一下身子,四肢百骸被冰酒燒灼着,元神竟然都顫抖起來。他猛提了一口氣,想要站起身來。卻不成想腦袋暈乎乎的,身子往後一仰,竟是直接仰躺下來。
看着亮晶晶的屋頂,陸又生通紅的臉上,冒着白霧。休息了一會兒,才攀着桌沿勉強起身。
這個時候,房門被人推開。
冰美人站在門口,凝眉看着陸又生,又看了看陸又生手裏抓着的酒壺,徑直進屋,在陸又生對面坐了下來。
陸又生呼出一口氣,重新坐下,看着冰美人,想要開口說點兒什麽,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冰酒的酒勁兒太大了,他的腦子有些暈乎乎的。再看手裏的酒壺,忽然覺得,就這麽暈倒了,似乎也挺好。幹脆又對着酒壺狠狠的灌了一口,之後怔了一下,整個人再一次仰面栽倒。
冰美人看着倒在地上的陸又生,輕聲歎了一口氣。
房門外,炎姬緩步進屋,一直來到陸又生身邊,蹲下來,盯着陸又生通紅的臉,嘴裏啧啧有聲。“還是以前更好看一些。”
冰美人沒有說話。
炎姬又道,“這下你得償所願了,他到底還是娶了你。”言語間,倒是醋意十足。“人道無常,折騰來折騰去,數千年過去了,到頭來……呵,想想覺得好笑。”站起身來,炎姬抿了一下嘴唇,眼眶濕了。“還是要恭喜你。”說着,眼淚順着臉頰滑落,又看了陸又生一眼,炎姬輕聲說道,“沒意思,我打算飛升了。”說罷,轉身欲走。
“等等。”冰美人卻叫住了炎姬。
炎姬看向冰美人。
冰美人道,“不要飛升。”
炎姬凝眉不語。
冰美人沉吟良久,才道,“你還記得吧,當年我在魔域,曾經中了萬魔噬心。”
“嗯。”
“那你是否知道,我緣何能活下來?”
炎姬不語。
冰美人看向陸又生,“當年,是他救了我。”
炎姬一愣,有些不解。“當初他都不在乎你是否被困在魔域,還會出手救你?”
冰美人沒有回答炎姬的問題,隻是極爲鄭重的看着炎姬,說道,“當年,他救了我之後,跟我說過一件事。”
“什麽?”
“不要飛升!”
“爲何?”
冰美人搖了搖頭,道,“不清楚,他沒有說。但我注意到,他似乎十分痛苦,也非常憤怒。”
“痛苦?”炎姬忽然冷冷的一笑,“是因爲甘藍死在了魔域,他才痛苦的吧?至于憤怒麽……沒能爲妻子報仇,憤怒是理所當然的。”
冰美人再次搖頭。看向陸又生,道,“如果能讓他恢複記憶,或許能告訴我們答案。”
“恢複記憶?”炎姬怔了怔,才道,“以他那強悍的元神,不至于會失憶吧?”
“他若沒有失憶,又豈會不知道我能認出他來?”冰美人道,“你有沒有什麽好辦法,能讓他恢複記憶?”
“别逗了,你有冰燭,難道還不能恢複他的記憶?”
冰美人道,“冰燭……早就被偷了。”
“啊?!”炎姬大吃一驚,“你說笑的吧?沒有冰燭,那冰燭耀天的景象是怎麽回事?”
“呃……那隻是一個假的冰燭。”冰美人道,“那小賊偷走冰燭之後,留下了一個表象上與冰燭一般無二的東西來騙我。”
炎姬嘴角抽搐了好大一會兒,才道,“假的冰燭……我……好吧,那是誰偷走了冰燭?”
冰美人朝着昏睡在地上的陸又生努了努嘴。
炎姬拍了一下額頭,“好吧,這就麻煩了。恢複記憶,需要用到冰燭,而冰燭在哪?又需要他恢複記憶才能找到……”說到這裏,炎姬忽然忍不住笑了起來,“那這麽多年來,那些前仆後繼的前來偷取冰燭的家夥,死的也真夠冤的。”
冰美人淺淺一笑。
一貫冷漠神情的她,難得會笑。
這昙花一現般的笑容,讓人如沐春風。炎姬縱然是個女子,也被這笑容給迷惑了。她呆呆的看着冰美人,歎氣道,“真是讓人嫉妒的長相。”
冰美人一愣,道,“你也不差。”
炎姬并不在意冰美人的客套話,她知道自己長得也不差,隻是跟冰美人一比,實在是有些不夠看了。又看看陸又生,炎姬道,“你說……如果他恢複了記憶,會喜歡上你嗎?”
冰美人抿着嘴唇,良久,搖頭道,“不會的。”
心底說不出是喜是悲,炎姬神情複雜的沉默了片刻,才道,“你對他做了這麽多……”
冰美人看了看炎姬,道,“我記得,甘不平對你也很好,你不也……”
炎姬連連擺手,“好吧好吧,我懂了。感情這東西,實在是沒有什麽道理好講。”說到此,炎姬又恢複了以往的天真爛漫。她咯咯的笑了一聲,又道,“我記得,小的時候,總以爲那些飛來飛去的神仙般的人物,是跳出紅塵、無性無愛的超凡聖者。直到現在,我才明白,高處不勝寒,神仙更悲涼。”
冰美人點點頭,道,“你還好吧,總比我被自己的元神冰封了一千多年要好過一些。”
炎姬不屑的搖頭,“一千多年的無所事事,一千多年的發呆臆想……還真不如你這樣直接睡它個一千年要痛快。”擺擺手,炎姬似乎不想談論這個沉重的話題了。“你以後怎麽打算的?就這麽跟他一起過幸福的小日子了?”
冰美人沒有回答炎姬的問題,反而歎氣道,“我的日子不多了,被寒心冰骨封印的太久,我的生機……所剩無幾了。”
炎姬一怔,鼻子一酸,眼睛濕了。“你……還有多久?”
“一年。”冰美人說。
炎姬心裏咯噔了一下,眼淚順着臉頰滑落。怔怔的看着冰美人,良久,炎姬笑了起來。一邊笑,一邊流着眼淚。“越活越沒意思,越活卻越又怕死。”說着,她邁步走出房間,“不耽誤你們春宵一刻了。你死那天,不要告訴我,我不想知道。”說罷,直接瞬移而去。
冰美人看着炎姬離開的位置,呆了一會兒,眉頭一挑,低聲自語,“真是傻了,一年後我直接飛升,不就好了?”說着,又看向陸又生,“不要飛升麽?飛升之後,會怎樣?你不告訴我,我就自己去看看好了。”
冰美人走過去,将陸又生從地上抱起來,之後放在床的内側,自己也躺下來,側身看着陸又生。良久,她張開手臂,抱住了陸又生,腦袋依偎在陸又生的肩膀上。
冰美人輕聲呢喃,“我一眼就看上你了,感覺很幸福。”
許多年前。
火焰居。
冰美人看着陸北鬥,臉上泛起笑意,“我一眼就看上你了,怎麽辦?”
陸北鬥笑吟吟的看着冰美人,搖着頭,道,“離我遠點兒,萬一我忍不住睡了你,絕對不會負責的。”
“聽說你睡過很多女人。”
“嗯,我的夢想,就是睡遍修真界。”
“有意思嗎?”
“沒意思。真的。不過……告訴你一個小秘密。我的心裏住着一個混蛋,總是要我睡更多的女人。唉……我也不想的。”陸北鬥說話的時候,一臉的無賴痞子的模樣,看起來很欠揍。
“去冰宮坐坐吧。”
“不了,我怕我……”
“我願意。”冰美人說,“喜歡下棋的人,并不需要棋子也喜歡她。也許,喜歡,就是一種樂趣,有可喜歡的,就是一種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