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心看着陸野,神色凝重,“孩子,雖然你沒得選擇,但我依然還是要跟你說清楚,如果我的計劃成功了,那麽……你将不再擁有不死之身,而天劍,也不再是無法被摧毀的。”
陸野慘然一笑,說道,“在絕對的力量面前,我大概隻能選擇妥協了。”說着,陸野又看向林再,林再也看着他。陸野輕聲一笑,又對遲心說道,“既然隻是爲了對付天劍,那一切,跟她沒關系,放她走……可以嗎?”
遲心卻搖了搖頭,“我不希望有人知道我重新封印了天劍。她……要麽死,要麽跟你一起被封印。”
陸野擰起了眉頭,沉吟片刻,又道,“讓她忘記這一切,是不是也可以?”
遲心一愣,道,“以仙之力強行抹殺記憶?那樣的話,她很可能變成一個傻子的。”
陸野搖頭,道,“我有個手段,可以讓她忘記一切。”
“哦?”遲心竟然不懷疑陸野在騙他,反而饒有興趣的看着陸野,道,“不妨一試。”
陸野點點頭,看着林再。
林再也看着陸野,抿了抿嘴唇,道,“既然動手了……就讓我忘記一切吧。”說着,聲音竟然哽咽起來,“最好……能忘記你。”
陸野怔了怔,凝眉道,“雖然你做了很多對不起我的事情,但是……也許……五百年後……我大概……會……會原諒你。”陸野自己也不确定。
林再哼哧一聲,竟然笑了,笑着笑着,淚流滿面。“是啊,你大概真的會原諒我,畢竟,我也救過你很多次!可是……你要我如何原諒你?!你殺我爹娘,殺我兄長,這血海深仇,我如何能原諒?!我這一生的境遇!都是拜你所賜!”壓抑了許久的哀痛,在這一瞬間爆發。她聲嘶力竭的大哭着,渾身戰栗着,身上的死氣,竟然都變得混亂不堪起來。
陸野一臉錯愕的愣在當場。
良久,他失聲道,“怎麽……怎麽可能!”
林再咬着牙,一臉悲憤,“我不想聽你廢話!動手吧!”說着,緊緊閉上了眼睛,揚起了下巴,一副引頸待屠的姿勢。
陸野想起了那心魔……
自己可以知道林再做過的事情,林再必然也能知道自己曾經做過的事情……
一直過了許久,陸野開口問道,“你……想忘記多少?”
“一切!”林再哽咽着,“所有!”
陸野深深的看了林再一眼,擡起了手。
一道道回憶殺,不斷的朝着林再打過去。
一段段記憶被抹殺。
遲心凝眉看着那回憶殺,一臉的驚異。
直到陸野停了下來,林再恍惚着要睜開眼的時候,遲心忽然出手,林再的身子軟軟的倒在了地上,昏死了過去。
“放心。”不等陸野發問,遲心便道,“她隻是昏迷過去了,我會帶她去一個安全的所在,放她生路。”
“謝謝。”陸野輕聲說。
遲心又道,“很神奇的手段,叫什麽名字?”
“回憶殺。”
“哦,你需要對自己使用這回憶殺,忘掉一切痛苦嗎?”
“不用了。”陸野說,“有些事情,有些人,我不想忘記了。”
“嗯,可以理解。”遲心笑道。
陸野看着遲心,道,“五百年後,你會親手殺了我,親手毀了天劍吧?”
遲心一愣,啞然失笑。片刻,搖搖頭,說道,“我大限将至,等不到那一天了。其實……有件事,我想托付你。這件事,幹系重大,若是不慎,大概就不是死那麽簡單了……”
……
古老的八荒大地,在經曆了一次輪回寂滅之後,又一次迎來了一場鮮血淋漓的殺戮!
相傳,天絕宗揚穹的弟子,探花郎陸北鬥的師兄,被修真界赫赫有名的無上高手無相帥和天顔公子聯手制服,之後經過各種折磨手段,得知了進入八荒的辦法。
沒有不透風的牆。
穿越灰霧屏障,進入八荒的手段,不再是個秘密。
随之而來的,就是十域高手大舉入侵八荒之地。
一場兇獸與修真者之間的殺戮,甚嚣塵上。
作爲靠近八荒的蒼涼域、平川域兩地,一時間也變得混亂不堪,紛争不休。面對八荒這塊肥肉,沒有人不動心。不僅遠在極東的永夜域被驚動了,一直隻喜歡遊玩做樂的永夜君王夜尋歡,甚至親自去了一趟八荒。就連一向不喜歡過問紛亂塵世的雪域之主冰美人,也派出了許多金丹高手,前往八荒。
八荒兇獸,縱然有些高手,修真者們也并不擔心,唯一讓修真者們頗有些忌憚的,反而是跟八荒兇獸站在統一戰線的天絕宗。
天絕高手,若是隻在八荒那種修爲被壓制的所在,其實力,絕對不容小觑。除了天絕宗,以陌香爲首的一隻魔族勢力,也在不知不覺中開始發展壯大,不過五百年時間,這股魔族勢力,不僅沒有在兇獸和修真者的絞殺下覆滅,反而隐隐有了跟大宗門正面開戰的實力。相傳,這個陌香,乃是當年臭名昭著的滅天魔尊林滅天的弟子,十三個魔骷,用的出神入化,極爲難纏。
其實,并非所有人都喜歡蹚八荒這灘渾水。
比如活躍在天南域一帶的一個名叫林小舟的女子。
林小舟認爲,壓制了修爲去八荒那種破地方,萬一再死在金丹菜鳥的手裏,實在是冤枉。
所以,林小舟更喜歡在修真十域裏轉悠。
辛辛苦苦的好不容易到了小乘期的林小舟,沒興趣去八荒之地冒險。她打算閉關,然後沖擊大乘,之後飛升仙界。
或許,一旦飛升了仙界,自己失去的記憶,就可以重新找回來。
林小舟想知道,到底是哪個混賬王八蛋把自己的記憶給抹殺了!她更想知道,自己到底是男是女!或者說曾經是男是女!
看一眼正緩緩從山下走來的那個一臉陰郁的消瘦男子,林小舟的柳葉眉擰在了一起。她不喜歡這個一臉倒黴相的家夥,每次看到他,總會莫名的煩躁。
“你又來幹什麽!我要閉關了!”林小舟不滿的冷聲說道。
男子斜眼看了看林小舟,輕聲說道,“我去了大前門。”
大前門?
林小舟怔了一下,才想起大前門來。
第一次遇到這個自稱“遊魂刺客”的男子時,男子告訴林小舟,他們本是戀人,隻是後來發生了一些事情,搞的不歡而散。不過,當時男子接受了林小舟的酬勞,答應林小舟,會幫她殺掉探花郎。
然而,世事無常。
多少年來,男子多次試圖殺死探花郎,都沒能成功。再後來,探花郎飛升失敗而死,男子也就死了心。未成想千年之後,探花郎竟然再次重生,男子便想忠人之事,殺死探花郎,了一樁心事。
可惜,探花郎在八荒消失無蹤,五百年過去了,依然不見蹤迹。
男子從來沒有想過,會再一次遇到林小舟。
盡管她變了模樣,可那熟悉的元神,依然讓男子心魂觸動。
“我記得……你好像跟我說,那個叫探花郎的家夥,是我的仇人,而這個大前門,就是他的門派。”林小舟問道。
“是。”
“那你滅了大前門了?”
“那倒沒有。”男子道,“大前門有琴劍飄零坐鎮,不好對付。而且,落煙上人陸紫煙,也是向着大前門的。”
“啧啧,你不是号稱遊魂島第一刺客嗎?”林小舟輕蔑的問道。“以一敵二也不行?”
男子沉默不語。
林小舟不屑的哼了一聲。
對于男子告訴自己的話,林小舟并不怎麽相信。或者,記憶缺失的她,對任何人都缺乏信任。
忽然,一道劍芒在林小舟背後狠狠的打來。
林小舟驚了一下,未及有所動作,便看到眼前的男子忽然消失無蹤。
緊接着,背後傳來劍芒碰撞之聲。
“來者何人!”那男子依然不見蹤影,但聲音卻在周圍回蕩。
林小舟錯愕的回頭看去,但見天際,一個靓麗身影急掠而來。
那女子冷冷的看着林小舟,卻在對遊魂刺客說話,“刺客!滾開,跟你沒關系!”
“呵……原來是你。”遊魂刺客冷笑一聲,“你想幹什麽?”
女子卻并不理會遊魂刺客,反而怒視林小舟,道,“林滅天!這次你還能往哪跑!”
林小舟臉色陰郁而苦悶,瞪着女子,怒聲吼道,“小賤人!你有完沒完了?!”
“哼!娶了我!再讓我殺了你!咱們的恩怨,就一筆勾銷!”女子冷聲道,“不然……”
“去死吧你!”林小舟說着,十二顆魔骷直接被她祭出,朝着那女子狠狠的打去,同時,她竟然直接瞬移而去,臨走之前,還不忘嚷嚷了一句,“刺客!幫我收拾了她!”
林小舟感覺自己要瘋了。
自己以前,到底是男是女?!
遊魂刺客和那個小賤人都說自己曾經有個名字叫林滅天。
然而,林滅天到底是男是女?
林小舟認真的跟許多人打聽過,竟然沒有人敢确定。
遊魂刺客說自己跟他曾是戀人,那小賤人說自己當年占了她便宜,又抛起了她……不知道所謂的“戀人”和“占便宜”,是怎麽個“戀”和“占”法。這事兒不能細想,細想的話,什麽都有可能。
林小舟一邊急急的跑路,一邊憤怒的咬着牙。
她不恨纏着自己的遊魂刺客,也不恨那個要殺了自己的小賤人。她最恨的,是那個抹殺了自己記憶的混蛋!
那個混蛋!
到底是什麽人!
又爲何要抹殺自己的記憶?!
或許……
真的是探花郎那個混蛋?
抹殺記憶的手段有很多,但是,唯有探花郎的回憶殺,最爲著名。
而且,聽遊魂刺客所言,自己跟探花郎,好像還有些仇怨!
可問題是……
如果自己真的跟探花郎有仇,那他爲何沒有殺了自己,反而抹殺了自己的記憶?
失去了記憶,絕對是一件極爲痛苦的事情!
過往什麽的,也許不重要。
但是!
讓人無法接受的!
不能忽視的一個問題!
自己肚子裏的孩子——是誰的啊!!!
身後傳來靈力波動的痕迹,林小舟不必回頭,也知道那小賤人追了上來。
遊魂刺客?不是号稱在遊魂島上,唯一一個有資格以“遊魂”自居的高手嗎?怎麽連那個小賤人都纏不住?
林小舟有些氣急敗壞,好多次都想停下來跟那小賤人拼了。
可是,理智還是讓她繼續沒命的跑路。
笑話!
小乘和大乘,是能拼得過的嗎?
在修行界,一個築基者,也許能利用一些手段,幹掉一個金丹高手。然而,一個小乘高手,絕對不可能打得過一個大乘高手——至少林小舟沒有這份自信。
打得過就趕盡殺絕,打不過就盡早跑路——這就是林小舟的生存原則。
……
茫茫雪山,刺眼的白。
刺骨的嚴寒,凍煞了這天地。
一座被冰雪覆蓋的雪山的山頂之上,常年不化的一片片雪花,竟然開始融化。
雪水逐漸化去,露出了一間小巧的冰屋。
冰屋沒有門,一眼看去,便能看到冰屋裏橫放着的一具棺材。
那棺材之上,冒着熱氣。
融化的冰水,從門口流出來。
棺材一旁,一個年邁的老者,盤腿坐着,微微閉眼。
忽然,那棺蓋被人推開。
一個滿頭華發的男子,從棺材裏坐了起來。
他怔了許久,才從棺材裏跳出來。
他身上唯有一件獸皮做成的粗糙的短褲。
看了一眼旁邊盤腿而坐的老者,青年擰起眉頭,歎一口氣。
“前輩……安心去吧。”說着,青年随手打出一道天火,落在了那老者身上。
頃刻間,老者的肉身,被天火焚去,化爲一片飛灰。
又從那棺材裏取出一把劍來,青年想了想,意念一動,劍身之上,天火肆虐。
片刻,那劍身,竟然開始發生變化,最終變成了一把刀。
而劍柄之上的“天劍”二字,也被抹去。
将刀和那棺材都收進儲物戒指,青年這才走出冰屋,看一眼外面刺眼的雪白世界,怔了許久,才踏步前行,深一腳淺一腳的踩着厚重的積雪。
金丹修爲的他,可以飛起,卻沒有飛起。
仿佛這濕漉漉的雪地,這冰冷的嚴寒,對他而言,就是一種享受。仿佛他不願卻又不得不離開這片讓他感受愉悅的所在。所以,便一步一個腳印的緩緩而行。
他的歩速越來越快,心也越來越急,最後終于騰空而起,飛身下山。
因爲他忽然想起了一個人。
林再。
你……
還好嗎?
腦海中忽然回蕩起許多年前,林再絕望的痛苦的哭泣。
他怔了一下,落在了山腳下。
他忽然有些迷茫。
不知自己是否該去找她。
找到了她,又該如何面對她。
他有些不知所措。
漫無目的的邁着步子,緩緩而行。
也不知這裏是什麽所在,放眼望去,竟然盡是皚皚白雪。
是正值冬季,還是這裏一直就是這樣?
五百年過去了,世界還是原來的模樣嗎?那些故人,都還好嗎?還有父親陸老殘……
青年心中忽然一痛。
他,還活着嗎?
還有那個自己本該稱之爲“師娘”的女子……
如果不能确定豔無雙是否安全,他心裏總是有些不安。
莫名的想到了那個吻。
青年有些讪讪。
想想當初自己的行爲,真是有些亵渎這份情義了。
難免還會想到周元生,想到陸紫煙,想到陸媛鳳,想到鴻翔……
胡思亂想了一通,青年收斂了心神。
四下裏看了看,青年有些不辨方向。不過,隻要一味的往前,總能離開這片雪山。
他祭出刀來,騰空而起,往前疾飛。
隻是,沒有飛出太遠,青年忽然感覺好像被一股神奇的力量拽住,整個人都不受控制的狠狠的往地上栽了下去。
好在他反應還算迅速,一個急急的轉身,穩穩的落在了地上。
驚異的環顧四周,卻并不見什麽人影。
青年遲疑了一下,朗聲問道,“尊駕何人?!”
停了片刻,一個清冷的女子的聲音才在周圍響起。“你是何人?爲何會出現在這裏?”
青年略一沉吟,道,“在下陸又生,純屬路過,若有得罪,還望見諒。”
“陸又生?”那女子似乎有些狐疑,“你的元神,似曾相識。”
陸又生心中一驚。
自己的元神,經過天誅的淬煉,早已擺脫了曾經的痕迹。而這個女子,竟然還能有“似曾相識”的感覺?若非她在胡說或是感知錯了的話,那就說明,這個女子,不僅修爲高絕,也和曾經的自己很熟悉!
陸又生遲疑片刻,道,“相逢何必曾相識。還不知尊駕怎麽稱呼,這裏,又是何處?”
那清冷的聲音回道,“這裏是雪域。”至于自己的名字,她似乎并沒有興趣告訴陸又生。
雪域?
千萬雪山,生靈罕見的雪域嗎?
這裏,倒是有個熟人——冰美人。
據林再說,她也是自己的一個“姘頭”。
想起遲心之前說過,需要一個極爲廣袤的極寒之地,來布置天誅,如今想來,這雪域之地,最是合适了。
莫非這女子,就是冰美人?
陸又生想了想,說道,“晚輩無意打攪,還請行個方便,放我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