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莽莽山林,到漫漫荒原;從皚皚雪地,到海灘河谷……
十年來,林再記不清到底都去過哪裏,也記不清自己手上到底沾染了多少鮮血。
難得清淨上十天八天的時候,林再甚至會有些不習慣。
林再喜歡在晚上的時候坐在陸野的棺材上,看着滿天星鬥,辨識着南辰北鬥的那九顆星。
林再喜歡拿着陸野送她的口琴,吹着不成調的聲音。
林再喜歡打開棺蓋,看着陸野,說着一些不着邊際的話。
或許是一個人太過無聊了,林再常常會胡思亂想。幻想着當初自己和陸野聯手,輕松地殺死了彩衣,之後兩個人在山溝寨裏安安靜靜的生活;幻想着陸野抱着自己,坐在月色之下,對着自己的耳朵輕聲呢喃:“小天……”
有時候,林再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
自己明明可以一個人活的逍遙自在,爲何偏偏要帶着蠢貨夫君的屍體呢?一把火燒個幹淨,不是挺好的?
林再也覺得奇怪,爲何陸野既不醒來,也不腐爛?爲何天絕宗非要得到陸野的屍體不可呢?這個蠢貨夫君,身上到底還有什麽秘密?
魔索扼住了一個天絕弟子的脖頸,林再冷聲質問着她心中的疑惑。
然而,那天絕弟子隻是咬着牙,閉目等死,而不肯多說一句。
林再怒了,直接勒斷了那人的脖子,之後背着陸野的棺材,繼續逃亡。
三三兩兩的追殺者,林再總能輕易的對付,但如果在一個地方待的太久,一旦被太多高手圍攏的話,那就慘了。
三年前,林再就曾經差點兒被圍毆緻死。
一群金丹兇獸,把林再打成了重傷。
幸虧林再的魔骷也不弱,總算是殺出了重圍。隻是,左臉上那三道抓傷,卻留下了去除不掉的傷疤。
林再不記得自己身上到底有多少傷疤。
十年來,她經常受傷,好幾次還差點兒撐不住。
林再發誓,等蠢貨夫君醒來了,一定要讓他好好的報答自己的救命之恩!
踩着死氣,一直飛了許久,林再才在一片山林中落下來。
林中的土著兇獸,被林再直接抹殺。
土著兇獸居住的洞穴,自然也成了林再暫時的栖身之所。
将背上的棺材放下來,林再這才清理了一下臉上的傷口。想起那群兇神惡煞的兇獸,林再就氣的牙根發癢。那群林再至今也不知道是什麽玩意兒的東西,也實在是太狡猾了。竟然布置了一個陷阱,等着自己鑽進去。幸虧本尊也不是好相與的,不然這次真的要栽了。
打開陸野的棺蓋,林再看了看裏面依然一臉死相的陸野,呸了一口,道,“蠢貨夫君!你就是個享福的!本尊整天被人追殺,你倒好,睡得真香。”說着,林再忽然凝眉,皺着鼻子嗅了一下,臉色陡然變得煞白。
濃重的腐屍的味道……
林再的嘴角抽動了幾下,眼淚啪嗒啪嗒的落下來。
如果屍體開始腐爛,那……
十年了!
十年了啊!
你到底還是沒能醒過來嗎?!
林再喉嚨裏發出一聲壓抑的“咦”聲,片刻,終于變成了嚎啕大哭。
撕心裂肺的哭聲,在山林間回蕩。
一道紅色的劍芒從不遠處狠狠的打來。
林再憤怒的大叫了一聲,八顆魔骷擋住那紅色劍芒,之後憤怒的沖出來,朝着那偷襲之人狠狠的撲去。
“天絕的狗!殺夫之仇,不共戴天!”林再渾身上下,死氣蒸騰。周圍的魔骷,也變得愈發凄厲,震耳欲聾的尖嘯,讓整個山林都爲之震顫。
偷襲林再的人,确實是天絕宗弟子。
鵝黃色的衣服之上,繡着“天絕”二字,身上包裹的裹屍布,和手中那把紅光閃閃的劍,都讓林再憤怒的難以自制。
眼前之人,看起來真相那個曾經殺了陸野的家夥!
林再知道,這一次,自己算是遇到對手了。
不過,那又如何呢?
林再漲紅着臉,不顧一切的朝着那人進攻着。身上的死氣,被她催動到了極緻,以至于她原本通紅的臉,竟然變得死氣沉沉的灰白之色。
魔骷和死氣,不斷的攻擊着那人。
然而,那人身上的裹屍布,輕松的擋下了這些手段。
同樣是金丹高手,對于林再,他并沒有放在眼裏。
沒有天劍,也就沒有人能攻破自己的裹屍布!
這一次,自己算是走運,竟然撞上了狡猾的林再。
或者不是走運。
應該是功夫不負有心人。
在這八荒之地奔波了十年之久,總算是讓自己找到了林再!
想到天絕宗的賞賜,他就激動的直哆嗦。
八荒兇獸不明白那些賞賜的重要性,但是作爲天絕宗的弟子,他可是十分清楚的。
硬生生扛着林再的攻擊,天絕弟子腳下一個騰挪,猛然伸出手,朝着林再的脖頸抓去。
林再雖然在盛怒之際,但反應還算靈敏,身子在半空中猛地擰了一下,借着這股力量,擡腳就是一個高踢。
她赤裸的腳上,竟然夾帶着死氣。一腳踢在那天絕弟子的腦袋上,雖然并未造成任何傷害,可死氣卻撲過來,遮擋住了他的視線。
林再這個時候也已經落在了地上,緊接着手中魔索射出,直接捆住了那天絕弟子的雙腿,趁着魔索還未被裹屍布上的紅光打散,林再猛然一提魔索,竟是将那天絕弟子提了起來,随手狠狠的往地上一摔。
兩摔……
三摔……
魔索終于斷掉。
天絕弟子并未受傷,作爲金丹高手,這麽幾下摔,根本不算個事兒。可被人這麽摔了好幾下,實在是太丢人了。
天絕弟子惱怒至極,手中的紅色飛劍,不斷的朝着林再打出劍芒來。
林再知道擋不住這紅色劍芒,所以也不硬抗,直接不斷的躲閃。她并不遠離那天絕弟子,隻是在他身邊亂轉,像個耗子似的竄來竄去的。同時還不斷的伺機打出魔索和死氣,封閉天絕弟子的視線,同時再一摔、兩摔、三摔……
打不死這個畜生,但林再覺得很過瘾。
天絕弟子被林再摔的有些發懵。
在天絕宗,隻有資質絕佳的弟子,才有資格擁有裹屍布。莫說擁有裹屍布以來,即便是剛剛加入天絕宗的時候,他又何曾被人用如此惡心的手段羞辱過?
正當他憤怒的想要反擊的時候,卻猛然間發現,林再的八顆魔骷,不知何時竟然已經竄到了自己的腦袋後面。
啊!——
八聲刺耳的詭異的尖嘯,直接把天絕弟子搞的頭暈欲裂。
更讓天絕弟子有些痛苦又哭笑不得的是,林再竟然用死氣凝聚成了一個大喇叭,之後八顆魔骷同時對着喇叭口尖嘯。
天絕弟子身後的草木,竟然直接被這尖嘯聲震碎了。
他心裏清楚,若非擁有裹屍布,自己肯定已經完蛋了。裹屍布雖然無法抵禦這種音攻,但卻可以守護自己的身心,不至于被這音攻傷害。
天絕弟子知道不能再耗下去了,動靜鬧得太大,肯定會有人靠過來,到時候,被人黃雀在後搶走陸北鬥的屍體還就罷了。自己如此丢人的狼狽模樣被看到了,才是不可忍受的。
他咬破了手掌,鮮血抹在了裹屍布之上。
裹屍布立時間紅光大盛。
與此同時,他一腳踏出,雙手持劍,準備給與林再雷霆一擊。
不成想,天絕弟子踏出那一腳,剛好踩在了不知何時被林再偷偷的布下的魔潭之上。頃刻間,看似魔氣,實爲死氣的東西,開始不斷的自行攻擊天絕弟子。
“哼!雕蟲小技!”天絕弟子根本就無視了死氣的攻擊,劍峰之上,紅光璀璨。“林再!去死!”說話間,天絕弟子身上的紅光突然外洩。
頃刻間,周圍變成了紅色的海洋。
林再原本靈巧的躲避着的身子,忽然僵硬了一下。
這紅光,竟然像極了天棺的“禁絕萬法”,似的林再的動作變得有些遲鈍。雖然這紅光比不了天棺,但僅僅是這一瞬間的遲鈍,就足以要了林再的命了。
眼看着那紅色劍芒狠狠的斬下來,林再絕望的瞪大了眼睛。
夫君……
陸野的音容笑貌,在林再腦海中閃過。
忽然,一團黑色的魔焰,從一側倏然打來。
噗的一聲,劍芒竟然被打開了。
緊接着,紅光外圍,一片黑色的魔焰,似乎想要撲過來,卻又被紅光所阻。
天絕弟子看到魔焰,臉色一變。“豔無雙!”
“叫我幹什麽?”豔無雙的聲音,竟然在天絕弟子背後傳來。
那天絕弟子猛然一驚,一道劍芒朝着身後打去。
然而,一把飛刀,竟然穿過了劍芒,直接釘在了那天絕弟子的額頭。
天絕弟子的額頭上紅光大盛,竟是擋住了那飛刀。
“哼!”天絕弟子冷笑道,“除了天劍,沒有什麽東西能攻破裹屍布的防禦!”
“你說的沒錯。”豔無雙淺笑一聲,道,“所以我本也沒打算攻破你的防禦。”說着,周圍的魔焰,終于沖破了紅光,鋪天蓋地的壓過來,轉眼間,竟然将那天絕弟子緊緊的包裹了起來。
與此同時,仙刀突然回頭,在天絕弟子的握劍的手指上狠狠的戳下來,竟是硬生生的将那把劍給撥了出來。
沒了飛劍的天絕弟子,直接被魔焰裹住,竟是無法動彈了。
“這樣也挺好。”豔無雙笑了笑,“回去告訴天絕老狗,總有一天,我會血洗天絕宗!”說罷,不理會那天絕弟子,豔無雙走向林再,看着她,輕聲說道,“弟妹,你讓我找的好苦啊。”
林再看着豔無雙,神情冷漠,“弟妹?差輩兒了吧?”
“呵,沒有,我和北鬥,從來都是姐弟相稱的。”豔無雙笑了笑,“北鬥呢?”
提起陸野,林再鼻子一酸,眼淚落了下來,“他……他不行了。”
豔無雙輕聲笑笑,“沒事兒的,他很特别,隻要身體不腐,就不會死。”
聽到豔無雙的話,林再不僅沒有高興起來,反而更加痛苦,“如果……如果腐爛了呢?”
豔無雙一愣,看了一眼林再身後的山洞裏的那口棺材,疾步走了過去。
剛一進山洞口,豔無雙就聞到了屍體腐爛的味道,心裏不由的咯噔了一下。
一直來到棺材旁,看了一眼陸野的屍體,豔無雙愣住了。
林再走過來,站在豔無雙身旁,看着陸野的屍體,哽咽道,“十年了,他再也不會醒過來了!”
豔無雙沒有理會林再,反而抓住棺材,猛地往旁邊挪了一下,之後凝眉看向棺材下的地面。
地面的泥土松軟,似乎被掘過。
她遲疑了一下,走到外面,拿起那天絕弟子的劍,又走回來,用劍扒拉了一下地上的泥土。一隻腐爛的動物死屍,出現在坑裏。
豔無雙忍不住笑,“我就說啊,他怎麽可能會死。”說着,又看了看山洞,道,“這裏,應該是一隻黑狛的洞穴,這雜碎,最喜歡吃把食物埋在地下。”
林再神情呆滞的看着那動物死屍,良久,才長長的吐出一口氣。想起剛才自己的失态,臉色瞬時通紅。
“走,找個幹淨地方休息一下。”豔無雙是個好脾氣的,并沒有取笑林再。
林再應了一聲,重新背上陸野的棺材,又看了看那天絕弟子,擰起了眉頭。
“他有裹屍布在身,我們殺不死他的。”豔無雙道。
林再應了一聲,跟着豔無雙在山林中行了很遠,才找了個隐蔽的洞穴,鑽了進去。
豔無雙查看了一下陸野的屍體,道,“還好,隻要身體沒有腐爛,就說明他還有可能醒過來。”
林再耷拉着眼皮,看着陸野,問,“可能?”
“嗯。”豔無雙道,“以我對天劍的了解,如果天劍沒有被北鬥丢進通天路的話,北鬥就一定可以複活。然而,被通天路上的天之力淬煉了一千多年的天劍,是否還會複活北鬥,我就不太能肯定了。”
林再凝眉看着豔無雙,“你剛才說,天劍在通天路上?”
“嗯。”
“你别跟我說,我飛升失敗,是因爲天劍!”
“事實就是這樣啊,你不知道?”
林再咬着牙,怒道,“我若是知道,還能管他死活?!混蛋!原來害我飛升失敗的罪魁禍首,就是夫君這個蠢貨啊!”
“呵呵,北鬥沒有告訴你?想來他是擔心你到處亂說吧。”豔無雙道,“你嘴巴可管好了,若是傳了出去,北鬥可就要被整個修真界視爲死敵了。”
“哼!那樣更好!”林再氣惱的說道。
豔無雙隻是笑笑,又看了看陸野,道,“等他醒來,知道你護他十年,一定會很感動的。至于你懷了别人孩子的事情,想來他也會原諒你的。”
林再翻了翻白眼。
十年過去了,很多事情,她也釋然了。
看了看豔無雙,林再道,“其實……孩子是他的。”
“啊?”
“爲了治愈我魔心的創傷,我偷偷的睡了他。”林再雖然釋然了,可提起這件往事,臉色還是微微一紅。
豔無雙怔了好大一會兒,才啞然失笑。沒有繼續這個話題,隻道:“得不到北鬥的屍體,無法徹底殺死他,天絕宗不會善罷甘休的。而且,現如今,整個八荒的兇獸,都成了天絕的走狗。往後的日子,會越來越難。”
林再不屑的哼了一聲,道,“兵來将擋,水來土掩,怕什麽!”
“那裹屍布的厲害,你也見識了。”豔無雙道,“這家夥,修爲不算太好,不然,我也無法控制了他。”
林再擰起眉頭,“你想說什麽?”
豔無雙看着陸野的屍體,道,“把北鬥交給我吧,你背着空棺離開。”
林再一怔,脫口道,“不行!”
“你還是不信任我嗎?”
“我……”林再知道,自己可以信任豔無雙。不僅僅因爲當初她曾經擋住了白慕君和天絕高手的圍攻,還因爲這一次的及時出手。
可以想見,如果豔無雙不出手,她完全可以等天絕弟子殺死了自己,再出手制服天絕弟子,從而就能輕易的帶走陸野的屍體了。
而且,理性也告訴林再,豔無雙說的沒錯。
日子會越來越艱難。
總有一天,自己可能還會遭遇剛才的兇險。或許,即便是有豔無雙在,兩個人也無法抗衡天絕和整個八荒。
自己背着空棺,吸引所有的注意力,讓豔無雙可以很好的保護陸野,才是上上之策!
“隻是……我感覺,天絕宗的人,似乎總是能察覺到我的大概位置,是因爲夫君的屍體?還是因爲天棺?”
“天棺。”豔無雙道,“你雖然沒有動用天棺,但死氣屬于天棺。随着你的修爲越來越高,能夠使用的死氣也越來越濃郁,天絕便能隐約感應到你的大概位置。”
林再沉默了下來。
看着棺材裏安靜的躺着的陸野,林再的眼睛紅了。“我信不過你!”
豔無雙歎氣道,“你信得過自己嗎?你覺得你真的能一直守着他嗎?他到底什麽時候才能醒來,我也不清楚。”
“我可以!十年,一百年,一千年!都可以!”林再漲紅着臉,又羞又怒道,“我承認!我喜歡他!我不會放棄他的!一個魔族,竟然喜歡上了一個修真者,是不是很好笑?你想笑就笑吧!我不在乎了!”
“天絕不會同意的。”豔無雙并沒有笑。
“我管他……”林再閉了嘴巴,她明白豔無雙的意思。等不到一百年一千年,天絕總會找到自己,然後殺了自己。可是,林再還是不甘心,“我可以想辦法給帶着他離開八荒!那樣我就可以繼續提高修爲……”
“千萬不要!”豔無雙道,“把他帶出八荒,他可能就真的死了!不要問我原因,我也不清楚。隻是當年北鬥跟我說過,八荒,是天劍的世界!我想,離開天劍的世界,對于北鬥而言,未必是什麽好事。”
“可是……”林再冷冷的看着豔無雙,道,“你隻是他的姘頭!不會像我這樣真心對他好的!萬一……”
豔無雙拍了拍腦門,“我們真的是清白……算了,你看啊,我們是幾千年的姘頭了,怎麽會沒有感情呢?”說着,豔無雙竟然忍不住笑了,“你要怎樣才肯相信我?”
“怎樣都不能相信你!”林再道,“但是……我相信夫君……幾千年來,他總是去無雙居,你們清白不清白,我不清楚,但是……他一定是信得過你的。”林再說着,低下頭,在陸野唇上輕輕一吻,“夫君……我要走了。”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