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清是周六晚上被托馬斯捉走的。
周日就回了學校。
除了精神受到一定程度刺激外,他的身體并無大礙——些許失血與掉幾兩肉,對巫師而言傷害簡直微不足道。
雖然出于健康角度,治療師們建議男生在醫院多躺幾天,觀察是否有其他後遺症。但考慮到在醫院多呆一天就要拉下十五個小時的課程,以及迫在眉睫的畢業壓力,鄭清最終婉拒了這個建議,當晚就出院了。
隔天是周一。
也是大二下學期第十周,日曆已然來到了四月底。
對第一大學大部分學生而言,第十周相當于一個全新周期的開始,因爲他們剛剛在上一周接受了期中考試的測驗。但對鄭清而言,第十周隻不過是這個學期漫長馬拉松裏的一塊路牌,甚至連補給站都不是。
考慮到這周末就要進入五月份,滿打滿算,距離六月底的期末周也就剩下兩個月不到。
鄭清看着日曆本,莫名有點心慌。
這份心慌表現在日常,就是他在上課的時候有些魂不守舍。
——啪!
“回神!”
吃午飯的時候,辛胖子伸手在鄭清眼前打了個響指,提醒年輕的助教同學:“今天上課的時候你就有點心不在焉……你已經不在烏鴉的實驗室裏了,現在是午飯時間!”
因爲涉及學校助教叛逃,原本按照一般流程,鄭清需要簽署一系列沉默契約。
但或許是意識到普通契約對某人束縛力有限,或許看着某人已經簽署的那沓厚厚的曆史契約感到頭疼,所以最後一次調查談話結束後,校工委并沒有給鄭清新的契約,隻是簡單提醒他不要把這件事告訴太多人。
于是,周日晚回到宿舍,蕭笑隻是簡單問了一下他爲什麽沒去班會,鄭清就迫不及待把昨晚的經曆一股腦兒告訴了兩位舍友。
他迫切的需要其他人與他一起承擔這份精神壓力。
“——奶油雞肉三明治,涼拌卷心菜,酸奶,謝謝。”旁邊的蕭笑非常有禮貌的向捧着菜單的小精靈道謝後,轉頭看向鄭清:“你吃什麽?”
鄭清歎了一口氣。
“菠菜沙拉還有醬汁……就這樣吧。”
他實在沒什麽胃口。
雖然在校醫院隻呆了不到半天,但卻像去年暑假住了一個月那樣疲憊。尼基塔撕掉皮膚後血淋淋的模樣與她赤着身子站在穿衣鏡前的模樣,反複交織着出現在他昨天晚上的夢境裏,讓他有些不确定自己做的到底是噩夢還是美夢。
好消息是,早上起床後,枕頭下的噩夢娃娃沒有掉腦袋。
壞消息是,今天一上午,他都因爲精神頭不足,有些病恹恹的。
所幸周一上午的兩節課——魔咒課的老姚知道他周末的遭遇,所以對男生動辄走神的精神狀态非常寬容,甚至允許他這周不交課後作業;而近古方術學因爲是隐身上課,隻要他不在課堂上打呼噜,西華教授也不會對他有更多要求。
“——你點餐的時候不感到尴尬嗎?”辛胖子大着嗓門嘲諷鄭清的胃口:“你吃這麽少,是怎麽從烏鴉的實驗室裏活下來的!……勞駕,我要一隻小烤雞,一份炒青葵,兩塊椒鹽肋排,一份綠葉甘藍加醋汁,焯青蒿,辣味煲仔飯,一個蘋果,再加一份鄉村奶酪,飲料來杯苦丁茶吧,最近火氣大,沒什麽胃口。”
鄭清看着手忙腳亂給胖巫師做記錄的小精靈,默然無語。
直到菠菜沙拉上桌。
他把菠菜團子蘸了醬汁塞進嘴裏,才有氣無力的回答了胖巫師的嘲諷:“我是靠人品活下來的……你長那麽胖都不尴尬,我爲什麽要感到尴尬。”
這就涉及人身攻擊了。
蕭笑立刻發現了睜大眼睛的胖巫師,及時開口,打斷了胖子的咆哮前搖:“——不要聊這種沒有營養的話題了。說起昨天那件事,你當時爲什麽沒找毛豆幫忙,讓它給你通風報信?還有你耳朵眼兒裏那條小青蛇,也很厲害吧,爲什麽沒讓它幫忙?”
提到‘小青蛇’的時候,博士下意識壓低了聲音。仿佛聲音稍微大一點,就會有一個巨大的腦袋從虛空中蹿出,把他整個人吞掉似的。
辛胖子一直對鄭清的那條青蛇很感興趣——禁魔節那次事故後尤甚——所以他也立刻放棄身材被嘲諷後的咆哮,用烤雞把嘴塞的嚴嚴實實,安靜等待鄭清的答案。
鄭清聽到‘小青蛇’三個字,忍不住掏了掏耳朵。
“喊了,沒用。”
他嚼着菠菜團,隻覺嘴裏愈發無味:“耳朵眼兒裏那位大爺,你們也知道它的厲害,它不想動彈,我又有什麽辦法……至于毛豆,我估摸着是那個實驗室有問題,我叫了好幾次,狗子都沒來。”
喵?
腳邊傳來毛茸茸的感覺。
鄭清低下頭,周六晚上死活叫不來的狗子,此刻正蹲在他腳邊,吐着舌頭,搖着尾巴,傻乎乎看着他。
“該來的時候不來。”他搖了搖頭。
狗子眼神無辜,尾巴搖的倒是愈發起勁兒。
“喲,毛豆來啦,好久不見!”胖巫師跟狗子打着招呼,拿出一個小盤子,給它分了一塊椒鹽肋排。
狗子興高采烈啃了起來。
鄭清聳了聳肩膀,收回目光,看向蕭笑:“——就這家夥,幸虧當時我沒把它叫去,否則不需托馬斯或者尼基塔出手,那頭無面魔就能把它活吞掉。”
聽到那兩個名字。
餐桌上的氣氛立刻壓抑了幾分。
蕭笑吃掉最後一口三明治,舔了舔指尖的面包屑,長長籲了一口氣:“……很多人的人生就像一個泥潭,躺平擺爛,還能堅持很久,越掙紮、越折騰,沉陷的反而會越快。”
“這話聽着有理。”
胖巫師眼前一亮,立刻丢掉啃了一半的烤雞,拿出本子,飛快的抄了下來,然後眼巴巴看向鄭清:“——你什麽時候接受一下我的專訪,談談你被黑巫師綁架後的經驗?放心,文章中不會出現相關當事人真實姓名的!”
“經驗?哪有什麽經驗……當你躺在試驗台上一動不能動的時候,你腦海中唯一能意識到的,就是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東西是魔力,然後你的思維會變的非常敏感,因爲你能感受到魔力近在咫尺,卻觸不可及……那種感覺非常糟心。”
“阿爾法人或許有不一樣的看法。”
蕭笑舉了舉手中的酸奶,慢吞吞吐槽道:“如果他們被綁在試驗台上,或許會覺得‘自由’果然是世界上最重要的東西。”
阿爾法學院的宗旨是‘自由與正義’,從這個角度來看,博士的推論确實非常合理。
辛胖子用羽毛筆撓了撓鼻尖,展現出一個九有人在這個話題下的标準态度:“啧……學校應該讓每個阿爾法學生感受一下被束縛時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