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清不是關二爺。
沒有面不改色接受刮骨療毒的勇氣。
所以,當他意識到托馬斯的打算後,立刻放棄了之前消極應對的想法,一面開始催促黑寶石貓快點溜出去找人,一面在心底瘋狂招呼自己現在唯一能直接聯系到的援兵。
也就是他耳朵眼兒裏的那位租客。
老實說,讓小青蛇這樣擁有一絲古老者概念的存在來處理這種小事,屬實是拿大炮打蚊子。但眼下那隻蚊子已經鑽進鄭清的大腦皮層,他委實顧不得那許多了。
隻不過任憑他在心底如何呼喊。
小青蛇都不爲所動,仿佛陷入了深沉的春困中。
它這種懶散的态度已經持續很長時間了,就像上次在北區,鄭清即便落入沙箱小世界的陷阱裏,也沒有指望能得到這位大佬的幫忙——那天小青蛇也是在沒有鄭清求援與催促的情況下,自己蹿了出來,追着那幾頭氣息直逼大巫師的大烏鴉一通亂咬。
或許被催煩了,那條盤踞在禁咒之樹下的巨大身影不耐煩的丢過來幾個念頭——
“你會死嗎?”
“不會,但……”
“我是你的保姆嗎?”
“不是,但……”
“哪有那麽多‘但’‘但’‘但’!我每次蛻皮的時候,痛的死去活來,也沒人給我打麻醉劑!我的未來注定被徹底磨滅,你關心過嗎?不,你沒有,你隻關心你現在痛不痛!如果掉塊肉能讓我未來存在下去,我願意把全身的血肉都從骨頭上剔下去……唔,等等,血肉剔骨?唔……讓我想想…”
最後一個念頭沉重而龐雜,砸的鄭清一陣胸悶氣短,幾乎站不穩。
托馬斯卻誤以爲他受到了驚吓。
“不要那麽緊張,我隻是取你身上的一點血肉,非常小的一點兒,你就當摔了一跤。”他寬慰着,用小刀比劃了花生大小的範圍,同時目光在鄭清身上逡巡着,似乎斟酌哪一塊兒下刀更妥帖。
鄭清一點兒沒感受到安慰。
“摔一跤可掉不了花生大的一塊肉。”他喪着臉,瞟了一眼實驗室門所在的方向。
“那要看你怎麽摔的了。”
托馬斯似乎沒有注意到男生的目光,自顧自用酒精擦拭着針頭:“而且不麻醉也是有好處的……我記得你這個學期就要畢業了,對嗎?那你應該開始着手注冊巫師進階儀式了,提前适應一下這類痛苦,對你進階很有幫助。巫師的進階其實就相當于生命的蛻變,像金蠶破繭,幼龍出殼,是一個痛苦且掙紮的過程……另外,不麻醉你會一直處于清醒狀态,你有什麽好奇的,可以直接問我,能回答的,我都會告訴你……躺上來吧,我先取點血……放心,專血專用,你不需要擔心我用你的血玩什麽花樣……”
“我擔心有用麽。”
鄭清咕哝着,磨磨蹭蹭的拖延時間,卻不防腳下一輕,整個人輕飄飄的浮了起來,宛如一片枯葉落在了那張被他擦拭的閃閃發亮的試驗台上。
魔法太讨厭了。
他側着臉,看着那些宛如遊蛇般在自己身上滑過,将自己牢牢束縛在試驗台上的繩索,重重的歎了一口氣。
“來點兒音樂怎麽樣?據說這樣可以讓你情緒更放松。”托馬斯将針頭戳進鄭清胳膊中的時候,給了一個非常貼心的建議。
看樣子單純皮肉自身防禦力還是有限呐。
鄭清看着那根針頭悄無聲息沒入自己緊繃的皮膚下,感到一丢丢不出預料的失望。
“聽上去你隻是想讓我流更多的血。”他自嘲的笑了笑,腦海中閃過曾經看過的,聽音樂奶牛産奶量會更高的新聞。
一抹深紅緩緩離開鄭清的身體,安靜的在透明管子裏流淌着。
與此同時。
空氣中也流淌開來一段優美動聽的曲子。
鄭清側着頭,默默聽了一小段兒。
“這是貝多芬嗎?”
他試着轉移托馬斯的注意力,因此努力挖掘自己微不足道的古典音樂積累。隻不過雖然他知道一些音樂家的名字,但此刻,聽着流淌在實驗室裏的曲子,他腦海中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貝多芬,以及他的《命運》。
托馬斯低着頭,一邊将引出的第一滴血接到玻片上,一邊語氣淡漠的否定了男生的猜測:“是巴赫大師。他的曲風很容易聽出來,理性且嚴謹,與貝多芬大師的浪漫激情截然不同。”
鄭清吸了吸鼻子。
“你确實需要一點兒理性。”
他聲音很小的吐槽了一句,瞟見托馬斯将那張玻片塞進顯微鏡下後,頓時把後面的話咽進肚子裏,同時飛快的掃了一眼側面。
黑寶石貓此刻已經偷偷摸摸、快溜到實驗室門口了。
“他總是這麽矛盾,别放在心上。”
不遠處的白色布簾後突然傳出愉快的聲音,沙啞動聽:“喜歡理性與行動莽撞是屬于星空男人們的獨特魅力。就像巴赫,他如果真的理性,就不會生養二十個孩子了……”
鄭清下意識屏住呼吸,看向那白色布簾,滿腦子都是對方是不是察覺自己的小動作了。
“……你剛剛提到貝多芬,我猜你想到了貝多芬的命運,對吧?”
白色布簾後,那個略帶沙啞的聲音繼續響起:“我也很喜歡命運那首曲子……它始于短調,終于長調,宛如堕落之後仍舊拼命掙紮的每一個靈魂的悲鳴。茫然、無措、痛苦。直至終結。最終如果是死的的,那長調就是挽歌;最終如果活下來,那長調就是贊曲。”
托馬斯調節旋鈕的手微微頓了頓。
鄭清也短暫忘卻了自己的黑寶石貓,下意識開口:“誰在那裏?……那個帳子後面是誰?這種事情你可以告訴我了吧!”
後一句話,他是對托馬斯說的,說話間,他擡起手,露出胳膊上的那條細長的紅色軟管。剛剛托馬斯可答應給他釋疑的。
但下一秒,耳邊便傳來一聲急促且尖銳的叫聲。
他霍然回首,努力支起脖子,向尖叫傳來的方向望去。隻見實驗室的門把手處,挂着一隻黑寶石小貓,此刻它正用兩隻小小的前爪攀在光滑的門把手上,尾巴縮成一團,似乎下一秒就會掉下去。
而在小貓下方,正盤踞了一條兒臂粗的響尾蛇。
他完全沒有注意到實驗室什麽時候鑽出來一條蛇!
沙沙,沙沙!
響尾蛇擺動着尾巴,吐着芯子,目光灼灼看着被吓的慘叫的黑寶石貓。似乎察覺到身後投來的目光,大蛇尾巴一頓,腦袋微微一點,如離弦之箭般彈起,張開嘴,一口便将那小貓吞進了肚子裏。
呀!
這一次,換鄭清被吓的驚叫出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