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清認識一位半公開身份的黑巫師。
貝塔鎮步行街流浪吧的主人,那位著名的流浪巫師。
他既有黑巫師的貪婪、狡詐與油滑,也有白巫師的誠信、謹慎與保守。街上人都說,流浪巫師擁有黑巫師最寶貴的資質——能在謊言與真實之間維持平衡——在鄭清看來,托馬斯就是流浪巫師式的黑巫師,所以對托馬斯的話,他隻能斟酌着相信一點兒。
無論如何,托馬斯承認上一次從鄭清胳膊上剜走的血肉沒有全部拿去做黑魔法實驗,都是件值得慶幸的事情。
鄭清掂量着手中的抹布,沉默片刻。
“——我會死嗎?”
他最終問出了這個自己擔心很久的問題,或許意識到這個問題有些軟弱,他忍不住補充道:“我不怕死的……世界上每秒都有不止一個人死去,誰也不比誰更高貴,我隻是……”
他斟酌着,沒想好更漂亮的詞兒。
白色的布簾後面再次響起那兩個女聲的輕笑,隻不過笑的有些壓抑。
這一次,鄭清确信他知道這兩個聲音,忍不住轉頭看去,隻不過布簾很厚,除了波浪狀起伏的簾幕,連個倒影都沒有。
而他在腦海裏搜索半天,也沒有找到可以對應的恰當身影。
畢竟這幾個月跟他搭讪過的女巫實在是太多了,而且他現在有點兒心不在焉。
“不會。”
托馬斯沒有等男生說完,便不假思索的給出了答案,似乎擔心這兩個字的說服力不夠強,他特意放下手頭的工作,擡頭,看向年輕公費生。
“——事實上,你這個問題非常不嚴謹。”
實驗室的主人豎起一根手指,很嚴肅的晃了晃:“就像你說的,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會死,不過早晚的區别罷了……但如果你的問題是我會不會殺死你,或者你會不會死在這個實驗室……我可以非常明确的告訴你:沒有人會死,也沒有妖會死。”
說後面一句話的時候,他已經垂下了眼皮,重新開始整理起試驗台上的儀器了。
很奇怪的,鄭清這一秒清晰的把握住了這個曾經擔任過自己面試官的日耳曼人念頭——托馬斯後面一句話是對簾幕裏的人,或者說是對簾幕裏的妖說的。
也就是說,簾幕後面是一頭或者兩頭女妖?
是新近堕落的,還是以前堕落的?
是他認識的人?
還是枯黃之地的獵物?
鄭清忍不住多看了那白色簾子幾眼,但這一次,布簾後沒有傳來任何聲音,隻有白色的簾幕微微起伏了一下,似乎是對實驗室主人的無聲答複。
當托馬斯接續完那些軟管,站起身後,才發現鄭清仍舊盯着試驗台上那塊抹布,一直沒有動手。
“——你可要想清楚,”他揚起眉毛,非常好心的提醒:“這個台子是你過會兒躺的地方,要不要擦幹淨點兒,你自己決定。”
鄭清咬了咬牙,回過神。
太欺負人了!
他不想當那隻擦桌子的羊,但更不想躺在一堆變異食人魔留下的腌臜痕迹上,所以最終,他還是帶着一絲傷心,拿起了那塊抹布。
從試驗台尾部擦到試驗台前。
鄭清意外發現一塊挂在台子邊緣的小牌子,上面用略顯淩亂的字體留下兩行字:
——注意,實驗體頭部需要朝向門口的方向!!!
似乎是爲了提醒操作者,‘注意’兩個字下還打了紅色的波浪線,句子末尾也有三個筆迹濃重的感歎号。
他下意識順着試驗台前方對準的方向看去,果然,在渾然一體的牆壁上看到了疑似門框的痕迹。
男生眼角餘光瞥了一下實驗室主人。
托馬斯正側對着他檢查那一排排小刀的刀鋒。
他平穩呼吸,繼續不緊不慢的擦拭着台子上的污漬,隻不過擦完台面後,他順勢彎腰擦起了試驗台側面的擋污闆。
彎腰的同時,他袖口一松,一隻黑色的小貓悄無聲息的滑落到試驗台下面,但它卻沒有立刻偷偷摸摸逃跑,而是乖巧的蜷縮進台子下面。
這份謹慎讓鄭清頗感欣慰。
“可以了。”
耳邊突然響起托馬斯的聲音,将别有用心的男生吓了一跳,鄭清定了定神,擡起頭,才看到實驗室主人指了指光潔的台子:“——躺上去吧。”
這就要開始了?
我還沒準備好啊!
鄭清磨蹭着,丢下手中的抹布,突然轉身折返向書架後。托馬斯并未在意實驗體的桀骜,隻是看着鄭清從棺材裏拿出的那個枕頭,扯了扯嘴角,沒有表示反對。
“我躺舒服點沒問題吧!”
鄭清努力保持強勢的語氣。
實驗室主人聳了聳肩膀,從谏如流,非常沒有黑巫師氣勢的同意了男生的建議:“沒問題,如果你需要眼罩或者耳塞,我這裏也可以提供……”
這一點兒不像黑巫師在做非法實驗。
鄭清在心底吐槽着兩人之間略顯詭異的聊天,硬着頭皮,試圖繼續拖延時間:“那你等會兒用什麽麻醉劑?先說清楚,我對曼陀羅萃取液過敏,對紅蔥牛肝菌或茜茜牛肝菌反應遲鈍,草烏可以,但不能搭配洋金花,因爲我早上剛剛吃了含蟾酥的提神劑,這幾個用在一起我可能會猝死在試驗台上……不信你可以一項項做測試!”
他絮絮叨叨着,似乎爲了加強說服力,還很主動的把袖子挽起,露出胳膊遞給托馬斯。按照他在心底的計算,這一系列測試做完,起碼需要個把鍾頭,終歸能多給他争取點時間。
托馬斯遲疑的看了一眼他的胳膊。
“麻醉後的血肉性狀可能會發生輕微改變……在高階魔法實驗中,任何細微的性狀變化都會給結果造成不可預知的風險,需要重點關注與适當規避。”
這個回答似乎有些答非所問。
鄭清卻完全沒有被他這番話糊弄到,隻感覺十分的驚恐:“——等等,什麽叫‘适當規避’?你的意思是不上麻醉嗎?你打算直接用那些東西戳我?”
他指着試驗台一側那幾排閃閃發亮的手術刀,表情扭曲,聲音失控近乎咆哮。
托馬斯摸了摸鼻子。
吹着口哨,扭過頭去。
——竟然扭頭了?!
直視我啊魂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