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距離黑獄大事件已經過去大半年,學校大部分的注意力已經轉回校内——比如平衡聯盟與第一大學之間的關系,比如協調學校不同派系間的利益,再比如,籌建新的學院。
自然而然的,學校對她這種小妖魔的關注力度變弱了許多。
于是,她才有機會重新回到布吉島。
當然,這件事,尼基塔不是自願的。
經濟學中有個概念,叫‘負外部性’,意思是一個人的行爲影響了其他人,使其他人付出額外成本卻沒有獲得相應收益或補償的現象——某種意義上,海妖王進階古老者,對于四海妖魔們來說,就是一個負外部性的事件。
四頭大海妖沒有在黑獄大事件裏獲得一枚玄黃果,也沒有因爲海妖王的進階‘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相反,因爲它們襲擊了黑獄,所以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受到聯盟的重點關照,被不止一個獵團追在屁股後面攆,頗有些狼狽不堪。
而海妖王自從進階後就杳無音訊,似乎忘記祂還有一群在大海上漂着的手下。
爲了找到失蹤的‘大腿’,幾頭大海妖病急亂投醫,派遣各自手下四處尋覓海妖王可能出現的地方,從撒哈拉到極地冰原,從貝加爾湖到月海,從幻夢境到新世界,當然,也包括巫師世界最接近真理的地方,第一大學。
因爲有多次成功‘入侵’第一大學的經曆,尼基塔非常光榮的從四頭大海妖手中接過了這項任務。
她倒是想拒絕。
但迷霧船長笑的太可怕了,吓的小女妖不敢說出拒絕的話。
于是,她又一次回到了自己的母校。
與前幾次的經驗相似。
這次回校,尼基塔依舊走了托馬斯的門路——這種事情,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不存在‘下不爲例’這種說辭。
但與幾頭大海妖的期望不同,再次潛回布吉島的女妖,并沒有冒險闖進第一大學檔案館或其他什麽隐秘場所,去尋找海妖王的蹤迹。
她隻是請托馬斯給自己找個安全的地方,老老實實蟄伏起來,指望躲個十年八年,四頭大海妖因爲沒了海妖王壓制互相開始争權奪利打起來,她再找機會溜走。
托馬斯給了她兩個選擇。
或者,在沉默森林随便找一塊空地,挖個坑,把她埋進去,當一個或真或假的死人,也許有機會躲過學校每年春秋冬三個狩獵季的輪番掃蕩。
或者,成爲烏鴉的實驗體。
“教授的實驗有了很大的突破,目前已經有了成功案例,相信我,用不了多久,你就能擺脫妖魔的桎梏,重新成爲一名真正的巫師。”
這番話是托馬斯在給她選擇的時候說的。
當時,男巫的情緒異常亢奮,眼睛裏充滿了名爲希望的光彩——那種顔色尼基塔非常熟悉,她曾經在鏡子裏無數次看到相似的畫面,但每一次結果都令人失望。
這次也不會例外,她在心底這樣對自己說。
就像烏利希導師在枯黃之地曾經告訴過她的那句話,‘一旦嘗過血腥味,就會永遠流轉于無間地獄之中’,沉淪是一個結果,沒有未來的結果。
她永遠不可能變回以前的自己,重新成爲托馬斯心底的那個女巫了。
雖然如此。
她仍舊愉快的接受了男巫的邀請,進了烏鴉們的實驗室,然後一呆就是一個多月。
在此期間,托馬斯往來匆匆,異常忙碌,與她見面的機會屈指可數,隻不過每次見面,尼基塔都能察覺他眼中的光芒都會變得黯淡一點點。
這并沒有出乎她的預料。
但不知爲何,她仍舊有一點難過。
這點難過,在知道托馬斯爲什麽會成爲一名烏鴉後,變得尤爲強烈。
“說吧,今天這麽晚來有什麽事?”
尼基塔努力打起精神,也打破了屋子裏那抹令人窒息的沉重:“……你不是那種會随意打破規矩的人。”
在說到‘随意打破規矩’幾個字時,她似乎不小心咬了一下舌尖,使得聲音的後半段變得有些含混不清。
托馬斯的視線落在她那雙猩紅的眸子上。
“沒時間了。”
他看着她,卻又沒有看着她,目光沒有焦距,顯得有些渙散,喃喃着,聲音很小的說道:“教授沒時間了,我沒時間了,你也就沒時間了……所以,你可能需要冒點險。”
對于托馬斯口中的那位神秘教授,尼基塔一貫隻聞其名,不見其人。但她也知道,能在第一大學這種地方,組織起這種規模的非法實驗室,定然不是普通的教授。因此,她很小心的,從來不去觸碰這個敏感話題。
所以,當托馬斯說‘沒時間’後,她給不出任何有價值的建議。
“現在我活着的每一天,都在冒險。”
女妖攬起桌下的大蛇,抱在懷裏,笑着看向男巫:“……多冒一點險,少冒一點險,并沒有什麽區别。需要我做什麽?”
托馬斯垂下眼皮,他的手從袍袖中伸出,手中攥着一個小巧的玻璃瓶,瓶子裏裝着一小團約莫黃豆大小的鮮紅物質,懸浮在空中,仿佛活物般微微蠕動着。
尼基塔一眼便認出那是一團血肉。
她不自覺的舔了舔嘴唇。
“這是我從之前跟你提過的那個成功實驗體的身上取下的一塊血肉。”
托馬斯盯着手中的玻璃瓶,壓低聲音,語速很快的解釋道:“稍後我會從上面分離一部分組織,移植到你身上……然後再給你移植靈種。你可以把這個過程理解爲種疫苗。教授相信,那個成功實驗體的血肉可以幫助其他實驗體渡過最初、也是最困難的排異期。隻要靈種能夠與你的身體形成新平衡,它就能源源不斷抽取你體内的妖魔氣息,轉化成巫師的魔力……”
“聽上去像是個神話。”女妖忍不住笑了一下。
“不是神話,而是傳奇。”托馬斯非常嚴肅的糾正了女妖的用詞:“一個即将誕生的、新的傳奇。”
尼基塔不打算在這個細節上與他糾纏,指了指玻璃瓶裏的血肉,話鋒一轉,很感興趣的問道:“那爲什麽隻給我移植一部分?我感覺這些全給我可能都不夠用吧……”
“夠了,藥引什麽的,一點點就足夠了。”
托馬斯搖了搖頭,停了停,才補充道:“至于剩下的,我答應那個孩子,是給他報名參加學校的某個項目,需要用到他的血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