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清是最後一個離開櫻花酒館的。
在他之前,感受到空氣中彌漫着的微妙氣氛,蕭笑與辛胖子已經先後借‘洗手’之故,提前溜走,把麻煩留給了自家隊長與酒館主人。
鄭清打算再努力一次。
“前幾天,我做了一個很糟糕的夢……”
他詳細描述了自己的夢境——從那些吊在鷹架上的幹枯烏鴉,到癫狂的跳着舞的祈禱者,再到從天而降的巨大利爪,以及自己曾經的魔法生物學老師甘甯——直到回憶這一切的時候,他才猛然意識到,夢境裏的一切都是那麽的栩栩如生,仿佛幾分鍾前剛剛發生過。
這讓他心底微微一沉。
腦海頓時閃過了博士曾經說過的話——他在夢境裏目擊的現場,可能已經被人精心僞裝過了,隻有虛假的夢境,才會在醒來後記得清清楚楚。
“很有趣的夢。”
科爾瑪的聲音讓男生回過神,他驚訝的看向吧台後的女巫,卻發現她正歪着頭,聚精會神的盯着手中的玻璃杯,以及杯子裏微微搖曳的蘋果汁。
察覺到男巫的視線,她沒有擡頭,隻是舉了舉杯子,話鋒一轉:“……但是對九有學院的學生來說,做糟糕的夢并不稀奇。教授們布置的寫不完的作業、做不盡的實驗,就像一座座可怖的噩夢山,每晚必然會出現在大家的夢裏。更何況,據我了解,這個學期你選修了三十門課。啧,如果當年我的課表上也有這麽多課,我肯定每天晚上都會做很糟糕的夢。”
“沒有三十門,隻有二十八門。”鄭清咕哝着,小聲糾正道,隻不過與之前相比,他現在的語氣顯得有些微弱。
“你是什麽時候做的噩夢?”科爾瑪似乎這時來了興趣。
鄭清在心底簡單算了算:“上周二……從你這兒回去的那天晚上。嗯,沒錯,第二天上午是一節魔法史,我們的曆史課是在周三。”
“上周二,也就是你抽到‘逆位高塔’的那一天麽。”
女巫喃喃着,似乎心有所感,忽然轉頭看向窗外,半晌,才重新開口:“逆位高塔的出現,所傳達的并不是真正的毀滅,而隻是我們心中對于毀滅的恐懼。恐懼源于方方面面。對普通巫師來說,夢境最是有害,因爲很多人分不清幻想與現實、虛假與真實的區别。你以爲自己看到了未來,實際上你看到的是幻覺;你以爲自己看到了真實,實際上看到的是虛假;你以爲自己恐懼的,實際是害怕你的……把認知錨定在夢境裏,是非常不健康的選擇。”
她收回視線,看向男生,認真道:“即便是我,現在也不敢輕易相信自己的眼睛了。當我剛剛成爲大巫師的那段時間,感覺整個世界是那麽的清晰,脈絡是那麽的明顯,真理是那麽的觸手可及……似乎隻要順着事情發展的順序一步步走下去,就能抵達光明的未來……隻不過現在,我不會這麽自信了。”
“但是你拯救了北區巫師,建立了邊緣學院啊!”鄭清忍不住小聲爲她辯解。
科爾瑪臉上露出一絲古怪的笑容。
“邊緣學院是我建立的嗎?”
她輕聲反問着,指尖輕輕敲擊着玻璃杯壁,屋子裏回蕩着清脆的響聲,與她略顯迷茫的聲音形成鮮明的對比:“北區巫師,需要我來拯救他們嗎?”
說到這裏,她索性放下手中的杯子,擡起胳膊在半空中畫了一個大大的圈子:“……你知道這個世界有多大嗎?你知道真正的高人有多高嗎?
大巫師上面還有傳奇,還有星空外的存在,還有古老者,祂們的身影從遙遠的亘古蔓延到不可見的未來,用一根根時間線編織出無數種可能。
我們沒有能力看到真實。
我們看到的每一種可能、每一個未來,都是那些大人物交手的餘波,或者說大人物們相互妥協的結果……當你小小的、一點點的時候,整個世界似乎都是那麽和善;但當你長大,開始嘗試獨立,世界冰冷與現實的一面就會慢慢展現在你的面前。越長大,看的越遠,你越能感受到那些偉大的身影是多麽偉大,那些黑暗的顔色是多麽深沉……看到的越多,懂的越多,你就越敬畏……敬畏産生距離,距離讓人冷漠,冷漠,讓你慢慢開始無動于衷。”
最後這段話,讓鄭清有些喘不過氣來。
“你知道那些北區巫師會死?”他語氣帶着一絲震驚與不解。
女巫平靜的看着他:“誰都會死,早晚的事情。”
“誰殺死了他們?”男生追問道。
“有區别嗎?”
女巫反問了一句之後,便端起杯子,自顧自喝起了果汁:“……順便,把你悄悄掏出來的清心符與辟邪符之類的東西都收好,我沒有瘋。”
對話進行到這裏,鄭清就已經意識到今天的拜訪是一個錯誤——在他印象中,科爾瑪從來不是一個宿命論者。
最起碼,她絕不會說出‘北區巫師需要我來拯救嗎’這種毫不負責的話。
肯定哪裏不對勁。
他将自己剛剛摸出來的符箓重新塞進灰布袋,起身,似乎想起什麽,很突兀的問道:“剛剛你轉頭看向外面……你是不是看到了什麽?”
科爾瑪微微揚起眉毛,臉上帶着不置可否的表情。
“或許吧。”
她含糊着,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年輕巫師,最終歎了一口氣:“看到或者沒看到,又有什麽區别呢?死去的終究會死,活着的也終究會繼續活下去。有的時候,太過敏銳的感覺并不是什麽好事……也沒有什麽意義。”
鄭清想了想,默默的抽出柯爾特,把符彈一顆顆塞進彈巢裏,以防萬一,最後一顆,他壓進去一粒血符彈。
在此期間,櫻花酒館的主人一直安靜的看着他,既沒有嘲笑,也沒有制止。
臨出門前。
鄭清最後回頭看了一眼酒館主人。
科爾瑪坐在吧台後,高大身形籠罩在酒廚深沉的陰影中,顯得有些模糊與扭曲。他心底打了個突,下意識收回了視線,匆匆離開了蠱雕街三十三号院。
科爾瑪有些不對勁,這是他腦海裏唯一的念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