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記得這節課上自己講了些什麽,這節課最後又是怎樣結束的了。
他隻記得講台下,幾位同伴看向他時,眼中閃爍的詭異色彩——那顔色有些發綠,仿佛一群饑渴的餓狼看到一個蛋黃派,又像是一汪汪清澈的湖水倒映着自己慘綠的面孔。
站在講台上的每一秒,年輕的助教同學都感覺自己仿佛站在一堆已經點燃引信的炸藥堆上,膽戰心驚,唯恐新來的插班生‘童言無忌’,在衆目睽睽之下高高興興說起‘想給你生個小馬駒’這樣的虎狼之詞。
所幸最糟糕的情況終究沒有發生。
露娜·慧骃規規矩矩站在教室後排,毗鄰着幾位半巨人,整節課都沒有說一句話。
下課時間一到,鄭清甚至沒留課後作業,便抱着講義倉皇離開了教室,直到半夜,才磨磨蹭蹭回到宿舍。
不出所料,大家都沒睡覺。
“喲?回來了?清姐兒?”
辛胖子懷裏抱着團團,一邊給它梳毛,一邊陰陽怪氣的打着招呼,肥貓懶洋洋的擡了擡爪子,表示它今晚心情不錯。
“你這幾隻小精靈身上的胞衣似乎變得透明一點兒了。”蕭笑則趴在書桌上,裝模作樣觀察着那三隻沉睡的小精靈。
鄭清忽視了胖子的挑釁。
他清了清嗓子。
“嗯……我早上看的時候就發現了,應該沒什麽問題。”
年輕助教附和着博士的閑聊,接過小精靈遞來的熱毛巾,敷在臉上,毛巾上的熱氣很好的遮掩了他的尴尬,讓他感覺現在說什麽都沒有關系:“……唔,對了,下午那節課因爲有事走的急,忘了給他們布置作業……不過我問過希爾達,他說偶爾不留作業也沒關系的……我走之後沒什麽其他的事情吧?”
他努力表現出若無其事的模樣,但語氣中卻透露出一絲極爲隐秘的迫切。
“有啊,蔣玉打了露娜一巴掌。”辛胖子懶洋洋的答道。
鄭清瞬間感覺心髒裏的血液被抽空,他猛然低下頭,毛巾噗嗒一聲掉了下去,露出他慘白的小臉兒。
旁邊侍着的小精靈兮兮叫着,在半空中劃過一道優雅的弧線,在那條毛巾即将落地前,堪堪接住了它,然後她拖着毛巾飛回鄭清面前,叉着腰,氣勢洶洶的訓斥起了男巫。
鄭清撥開面前的小家夥。
“你說什麽?”他的聲音有些幹澀。
“蔣玉打了露娜一巴掌啊?!”
胖巫師一副‘你剛剛沒聽到嗎’的表情,擡起頭,笑容中帶着一絲惡劣的味道:“你跑的太快,把一隻牛虻放進屋子裏了,那隻蟲子趴在露娜身上,是蔣玉看到,幫她清理掉的……露娜非常認真的道了謝,不得不說,她是個很有禮貌的孩子……她還教了我一個慧骃語的單詞——咴咴聿聿——意思是你好。”
他惟妙惟肖的學了一聲馬嘶。
有那麽一瞬間,鄭清有種拔出符槍把胖子腦袋射爆的沖動。
“你完全可以把事情說的更清楚一點。”他緩了緩,接過小精靈遞來的牙刷,塞進嘴裏,呼哧呼哧的刷了起來。
“如果你不那麽着急,我就有充足的時間給你說清楚了。”胖巫師舉起團團的爪子,向鄭清做了個揖,話裏有話。
“還有其他事情嗎?”鄭清假裝沒有聽出他話外之音,轉頭看向蕭笑,吐着沫沫,聲音含糊的繼續問道。
不知是不是錯覺,鄭清眼角的餘光發現胖巫師笑的更惡劣了。
他莫名感到一絲心慌。
仿佛又站到了下午那節課的講台上。
“有的。”
蕭笑似乎等這句話已經很久了,視線立刻從那三隻小精靈身上挪開,看向鄭清,聲音卻顯得有些慢吞吞的:“你剛跑……唔,我是說,你剛走不久,蘇芽就找過來了,說有一封蘇議員的信要給你……嗯,當時蔣玉恰好在旁邊,她倆跟你又都很熟,所以那封信她就順手幫你接了……你知道的,蘇芽那小丫頭做事向來不那麽謹慎,蔣玉要代領,我們也不好越過她幫你把信截下來……”
他喋喋不休的解釋着,似乎還沒有說到最糟糕的部分。
鄭清下意識咽了一口唾沫。
一股清涼的感覺滑過喉嚨,落進他的肚子裏。
他顧不得考慮吃掉牙膏的後果。
“然後呢?”他抱着最後一絲希望問道。
“在回答這個問題前,我需要先聲明一點。”博士的語速愈發慢了一些,他瞥了一眼鄭清挂在腰間的灰布袋,豎起一根手指:“整件事我們都隻是旁觀者,我們也不知道蘇議員隻是把信紙随手一折就交給了蘇芽……所以蔣玉接過去的時候,那張信紙是打開的……”
一顆又一個金色的小星星在鄭清眼角閃過。
他終于知道眼冒金星是什麽意思了。
他感覺自己的心髒停止了跳動。
“所以那封信……”男巫聲音微弱,眼裏已經沒了光。
“沒錯,蔣玉看了那封信,然後提筆補充一點,讓我們轉交給你。”這一次,蕭笑回答的非常利索。
大起大落,不外乎如是。
重新開始跳動的心髒用力泵動着,湧出的鮮血幾乎要把鄭清的眼睛抹紅了。
“信呢?”
他語氣顯得有些暴躁
博士麻利的從懷裏摸出一張卡片,彈給鄭清,聲音帶了一絲絲憐憫:“……總而言之,情況沒有你想的那麽糟糕……所以你下課後爲什麽要跑那麽快呢?”
爲什麽要跑你們不知道嗎?
鄭清滿腦門官司,顧不得與蕭笑掰扯,一把抓過那張信紙,打開,信中沒有長篇大論,而是畫了一幅簡筆畫——
一隻長了四條尾巴的狐狸小人兒擁抱着一個火柴棍小人兒,看上去似乎非常熱情,隻不過鄭清總覺得火柴棍小人兒的四肢被勒出了異常的扭曲感,讓他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
旁邊有兩句話。
一句是蘇施君的,龍飛鳳舞——别把那些噪音放在心上,沒有什麽困難是抱一抱解決不了的!
另一句是蔣玉的,隻有一個字,清秀端莊——善。
年輕男巫長長吐了一口氣,晃了晃稍有眩暈的腦袋,努力打消着腦海中剛剛閃過的某些可怕畫面。
博士說的沒錯,情況比他想象的要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