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正位高塔代表‘混亂’‘遽變’以及‘破壞’——用老黃曆上的詞來形容,就是‘時日相沖,諸事不宜’。
那麽逆位高塔,并不代表這些詞語的對立面,相反,你仍舊需要面對那些混亂與遽變,隻不過身處逆位的你,多了一絲可能。
就像牌面所展示的,高塔傾覆墜入深海,而人卻向上,向着海面所在的方向遊去。
鄭清感到非常抱歉。
他沒想到自己會給科爾瑪抽出這麽一張糟糕的牌。
正在他猶豫要不要抽第二張牌的時候,櫻花酒館的主人反而先開了口。
“一個集體是否繁榮,看的從來不是主流文化的高度,而是看邊緣人是否也有生存的權利。對于這個世界,我要求的并不多,隻希望能夠讓北區的巫師擺脫他們壓抑的命運,讓這個世界發生一點改變。
以前占蔔課的易教授給我們分析高塔牌逆位時,總喜歡用‘在逆境中堅持’或者‘一線生機’這樣積極的字眼兒。但我們都知道,在毀滅中,人即便勉強生存下來,受到的痛苦與傷害也永遠不可能被消弭。”
說到這裏,她舉起手中的酒瓶,給自己狠狠的灌了一口,然後拭了拭嘴角,斜眼看向酒館裏唯一的客人:“所以……需要我幫你解牌嗎?”
鄭清原本正襟危坐,聽的一臉嚴肅,冷不丁聽到最後一句話,頓時滿頭問号。
“你不是已經解了嗎?”他下意識摸了摸鼻子。
“誰說這張牌是給我的?”
科爾瑪目光惺忪,似笑非笑看着他,擡手點了點他剛剛的動作,煞有介事:“摸臉占蔔裏,摸鼻子代表事情進行的很不順利……就像你抽出的這張牌。都是不詳的征兆。正常情況,高塔牌對應的神靈是波塞冬,預兆死亡、破壞與轉變。而逆位高塔可以被視爲一種警告——它提醒我們要保持警惕,并準備好應對突發事件與可能的危機。就像暴風雨前的甯靜,代表着一種緊張的氣氛……”
鄭清頓時想到了很多。
比如琳達·巴恩斯提及的掩藏在整個聯盟内那些蠢蠢欲動的謠言;比如他與蔣玉、蘇施君等諸位女巫之間的關系;再比如他的身體的變化、身份的變化,等等。
似乎每件事都能跟‘變化’産生不好的聯系。
而‘波塞冬’三個字,又讓他對青丘公館裏的那隻小狐狸産生了莫名的擔憂,擔心她會在即将到來的‘風暴’中受到流言或者其他傷害。
“要不,我再抽幾張?”他遲疑的看着桌上剩下的紙牌,試探着問道。
大部分人使用塔羅占蔔時,都會抽取三張牌,以獲得更精準的占蔔結果——按照一般理論,三張牌第一張代表過去的情況,第二張牌代表現在的問題,第三張牌代表解決的方案。
如果問題過于複雜,占蔔師可能會要求客人重複抽取更多牌,以求獲得更豐富的占蔔信息。但相仿,也有占蔔師隻會要求客人抽一張,因爲大部分時候,第一張牌的力量最強大,能夠給出的信息也是最精确的。
“不需要。”
科爾瑪搖了搖頭,拒絕的很幹脆:“每個占蔔的人都這樣,聽到不好的消息就想多算一次……人麽,總是願意相信自己的希望的,拒絕相信自己不想看到的,放大那些模糊傾向自己的,然後常常産生遠離事實的假想——易教授還說過另外一句話‘占蔔中,想要進行有效的思考,首先要避免判斷,用最單純的視角去看待看到的一切’。”
不知爲什麽。
聽着科爾瑪這番與占蔔有關的言論。
鄭清卻莫名想到了那些流言。
那些相信流言的、傳播流言的,又何嘗不是‘願意相信自己的希望的,拒絕相信自己不想看到的,放大那些模糊傾向自己的,然後常常産生遠離事實的假想’呢?
“……再來一杯蘋果汁?”耳邊傳來酒館主人的招呼聲。
“不了。”
鄭清回過神,下意識搖了搖頭,摸出懷表看了一眼時間,重複了剛進門時的理由:“我不能呆太久,還要回去完成今天的小手任務。”
說着,他想起今晚的來意,定定的看向女巫。
科爾瑪沒有食言,爽快的點了點頭:“那就不浪費你時間了……如果沒有猜錯,是琳達想來采訪我吧?她可真是锲而不舍,當初她剛進校報的時候就給學生會惹了很多麻煩……沒問題,這件事我會直接跟她聯系的。”
“你認識她?”這句話一出口,鄭清就知道自己問了個蠢問題。
科爾瑪現在的身份,讓他總是容易忘記眼前這位女巫剛剛過了二十歲,原本還在沒有畢業的年紀。
“當然,”科爾瑪長籲了一口氣,目光中流露出一絲懷念:“雖然不是一個學院……但我也就比她早進大學一年。”
……
……
鄭清離開不久。
櫻花酒館便迎來另一位客人。
杜澤姆博士進門後沒有摘帽,徑直來到吧台前,要了一杯清水,然後低着頭,看着台面上那張逆位的高塔牌。
“這張高塔是你抽的嗎?”他皺着眉,語氣顯得不那麽愉快:“在我通報項目進展的時候看到這種牌……這可不是什麽好兆頭。”
“不是我,是之前的一位客人。”科爾瑪含糊其辭着,話鋒一轉:“另外,高塔的出現所傳達的并不是真正的毀滅,而隻是我們心中對于毀滅的恐懼……你這麽晚來見我,是項目遇到什麽問題了嗎?”
“你必須做出一個選擇。”
杜澤姆博士沒有在紙牌問題上過多糾纏,稍稍坐直身子,表情嚴肅看向女巫:“這段時間,實驗室推衍了不止一個方案,但所有的結果都證明,以現有的技術水平,我們不可能讓‘巨靈神’在維持強大魔力輸出的同時,保證駕駛員的安全……賢者之石的魔力是有‘界限’的。所以你必須在‘延長項目時間’與‘接受項目缺陷’之間做出選擇。”
“蒙特利亞教授怎麽說?”科爾瑪垂下眼皮。
杜澤姆博士擡手扶了扶帽檐,清了清嗓子:“教授認爲這是必要的代價……這是爲了更偉大的利益……大家都可以等,唯獨邊緣學院等不起。沒有足夠分量的戰力充當底蘊,邊緣學院真正成立的時候,會被學校内外那些虎視眈眈的家夥撕成碎片。”
“其他人呢?”
“若愚先生表示,這是邊緣學院自己的事情。”杜澤姆語速飛快:“愛瑪教授與姚教授也表達了相似的觀點。”
科爾瑪翻轉着手上那張塔羅牌,沉默良久,最終自嘲的笑了笑:“我又有什麽資格否決大家的希望呢?……這大概就是北區巫師的宿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