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春雨就下起來了。
上午的課程結束沒多久,淅淅瀝瀝的雨絲便打濕了教學樓前的青石闆路。鄭清結束近古方術學的課程回宿舍的途中不由感慨,某種意義上,這也算是一種‘言出法随’的能力。
經過兩節課——尤其還有一節時間轉換的課程——的緩沖,早上鄭清與蘇施君見面的後遺症已經消解了不少,至少不會動不動就發呆或者流鼻血了。
但後遺症分兩種。
一種是當事人的後遺症,譬如發呆或流鼻血;一種是局外人的後遺症,主要表現爲第三方觀衆的八卦情緒。
吃過午飯,鄭清剛回宿舍,房門便在身後‘砰’的一聲重重關了起來。
辛胖子仿佛一位擂台上的相撲手,紮了馬步,彎腰擡頭,兩肘放在膝上,炯炯有神的盯着掉進陷阱的獵物,一副你完蛋了的表情。
“别想跑!”
他氣勢十足的拍了拍手,然後跺了跺腳,整個人瞬間漲大了幾圈,幾乎把身後的宿舍門塞滿了:“老實交代問題,或許會放你一條生路!”
“什麽問題?”
鄭清緩緩向後退了兩步,心知肚明的反問着,同時眼角餘光瞥了一眼陽台,開始考慮要不要變成貓逃走。
蕭笑抱着團團,笑眯眯的出現在他的視線盡頭。
鄭清幹笑兩下,非常光棍的舉了手。
“什麽問題?”
胖巫師冷笑一聲:“你問題大了!我先不問你上林苑的事情,也不問你昨天晚上睡在什麽地方……别忙着狡辯,博士昨天晚上就算出你已經回到布吉島了,但卻沒有回宿舍!……你先告訴我們,早上蘇議員找你什麽事兒!”
鄭清心底打了個突,故作鎮定的幹咳一聲後,才慢吞吞答道:“什麽事?能有什麽事……就是畢業論文,她問我開題報告準備的怎麽樣了。”
胖巫師聞言,大失所望。
身形也跟着縮水不少。
當然,這種糊弄人的話也就騙騙辛胖子,對屋子裏另一位精通占蔔的巫師而言,就有些不夠用了。
“研究開題報告能讓你流鼻血?”蕭笑笑眯眯的扶了扶眼鏡,他懷裏的肥貓也扯着耳朵,吭哧吭哧笑了起來。
“那是因爲天氣幹燥…沒聽老姚怎麽說嗎?”鄭清打着哈哈,趁胖巫師還沒回過神,搶先岔開話題:“……你的眼睛怎麽回事?昨天晚上熬夜等我了?啊,哈哈哈。”
他剛剛一進門就注意到胖巫師頂了兩個大大的黑眼圈。
“熬夜?什麽夜能給我熬出這麽兩個黑眼圈!”提到這件事,胖子表情變得非常古怪,似乎有些氣憤,但又有些得意:“……我眼睛怎麽回事你不清楚嗎?”
這個鄭清是真的不清楚。
他不明所以,轉頭看向蕭笑。
博士倒是沒有絲毫隐瞞,非常熱心的解釋道:“你去上林苑的那天早上,他出門買早點,回來就多了兩個黑眼圈。他覺得是蘇議員打的,理由就是周五下午的對抗賽,他把你打進校醫院,然後蘇議員幫你報仇……但我更傾向于這是一種遷怒。”
“也就是說,你也覺得這是蘇…蘇議員打的?”鄭清忽然感覺有點牙疼,忍不住揉了揉腮幫子:“……爲什麽用‘覺得’這個詞呢?你沒看到誰打的嗎?”
他轉頭看向胖巫師。
“如果能看到就好了。”
辛咕哝着,不知從哪裏摸出一個小鏡子,仔細端詳着臉上那兩個黑眼圈,語氣帶着一股莫名其妙的洋洋得意:“我當時就眨了一下眼睛,然後就‘咚’‘咚’兩拳砸我眼睛上了,不輕不重,卻又恰好留下兩個黑眼圈。除了大巫師,誰還有能力做這種事情?學校裏哪位大巫師會閑的沒事給我兩拳呢?我向來與人爲善,從不結仇的……博士也幫我占蔔過了,最近一個月内,能給我帶來這種傷害的‘因’,隻有周五下午我把你打成‘重傷’的那一次!”
“原本有兩個可疑目标的,”
蕭笑搖頭晃腦的補充道:“但蔣玉跟你去了上林苑……剩下的那位,有能力、有動機、還有作案時間。不是她還有誰?”
“當然,如果你有其他未說明的情況,比如北區那位大賢者……”說話間,胖巫師撣了撣鄭清肩膀,熱情的拿出一個小本本:“如果你跟她有什麽我們不知道的關系,那我們的懷疑目标可以多增加一個。”
鄭清一臉麻木的把胖子推遠了一些。
“如果你不想聊北區巫師,那聊一聊上林苑春狩也不錯。”胖子锲而不舍的再靠了過來,稍稍加重語氣:“當初你答應給我提供上林苑獨家新聞的!”
“有嗎?我不記得了……你别胡說!”
鄭清擺着手,否認三連,第一次感覺話題轉移似乎并不是什麽好事,隻不過是從一個泥潭踩進另一個泥潭罷了。
“我又沒問你周六晚上跟誰睡覺!”胖子一副委屈模樣:“你就跟我說說上林苑裏見了誰?參加了幾次狩獵?狩到了什麽好獵物?這種普通的問題應該沒什麽隐秘吧!”
這些問題一點兒也不普通。
鄭清在心底默默吐槽着,表情也不由恍惚了一下。
仔細想想,他突然意識到,這次上林苑春狩,他除了在演法台把一隻大狐狸摔個半死之外,似乎沒有其他可以拿得出手的成績了——陪人跳舞賺錢不算。
“見了張季信他哥,還有裁決的鄧小劍……很多人你們也認識。”他含糊着,心有戚戚的搖了搖頭:“至于獵獲,沒有,沒什麽好獵物。上林苑春狩太危險了,稍不留神,獵手就會變成獵物……被人連皮帶骨頭吃的幹幹淨淨。”
胖巫師有些惱火的揉搓着羽毛筆的羽毛。
“這也不想說,那也不想說……你倒是說點兒能說的啊!”他指了指窗外,氣憤道:“我們周六周日幫宥罪去跟星空獵隊的人打私人比賽,你就拿一問三不知回報我?我又沒問你怎麽看你跟蔣大班長或蘇大議員的關系!”
鄭清皺着眉,僵在原地,沉默着,仿佛變成了一塊石頭。
半晌,就在胖子遲疑要不要戳他一下的時候,鄭清才回過神,聲音很輕的歎了一口氣:“怎麽看?我跟她倆,大概算幾根交錯的平行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