厘山很安靜。
演法台上也很安靜。
塗山初九靜靜的看着從身前拂過的熱浪,看着熱浪後那略顯扭曲的男巫身影,看着男生張了張嘴,似乎說了什麽,隻不過她一個字都聽不見。
絕音鳥與火球相撞産生的一連串魔力沖擊讓她渾身氣血翻騰,耳朵裏一片嗡嗡的聲音。她感覺自己臉有些發燙。
這應該是氣血翻騰的後遺症,她在心底這樣想着,當然,也可能是那些仍舊在演法台上翻滾的熱浪的緣故。
她深吸了一口氣,仍舊非常鎮定。
“現在收手還來得及。”
塗山初九神色不驚的看着鄭清,攏在身前袖子裏的手飛快的掐着法訣,身後原本揚起的三條狐尾驟然張開,仿佛一朵盛開的鸢尾花,語氣中倒帶了幾分誠懇:“我接下來使用的這套攻擊方式剛剛琢磨出來沒多久,威力很大,但我掌握的還不夠熟練……萬一失控,你大概會去醫院躺一段時間。所以,現在收手還來得及。”
這是很委婉的勸降說辭。
鄭清腼腆的笑了笑,沒有說話,同樣很委婉的拒絕了女巫的好意。
交涉失敗。
女巫身後的狐尾驟然落下,風聲乍起。
一顆顆豆大的火珠悄無聲息出現在塗山初九周圍,仿佛一群覓食的燈火蟲,在狂風中活潑而又熱情的旋轉飛舞着。
鄭清看的很清楚。
這一次的火珠雖然體積小了很多,但那股熾烈的感覺卻愈發強大,甚至隻是看一眼,都有一種目光被灼傷的感覺。再加上風助火勢,塗山初九所言‘威力很大’絕不是虛言。
他輕籲一口氣,翻手從灰布袋裏摸出一沓早已準備好的符箓,熟練的拆掉捆紮着它們的鹿皮細線,伸手一抹,數十張閃爍着微光的符箓便整整齊齊漂浮着,排列在他的面前。
依舊沒有使用法書與咒言。
但這一次不論月牙湖畔還是厘山之上,所有人都看到了男巫指尖閃爍着的咒光。
那些咒光如蜻蜓點水般,從一張張符紙上點過。
一隻又一隻淡藍色的小鳥打着滾兒從咒光裏滾出,拍打着翅膀,環繞在男巫周圍,警惕的盯着女巫周圍那些似乎随時都會落下的火雨。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演法台上的氣息近乎凝滞。
鄭清不知這種壓抑的氣氛持續了多久——可能對峙許久,也可能隻是一瞬間——他隻是感覺有股熱風襲來,立刻心神微動。
“如彼溯風!以引以翼!”
“如彼雨雪!先集維霰!”
淡藍色的小鳥兒們唱着婉轉動聽的咒語,逆着風,裹挾着一股股寒氣沖向那些火珠。這一次,演法台上沒有冰與火撞擊的劇烈魔力沖擊,也沒有火珠失控後的翻滾熱浪。隻有鳥與蟲的戰争——或者鳥兒啄食了那些‘燈火蟲’,或者蟲群将鳥兒融化。
狂風席卷演法台,蒸騰起的水汽還未成型便被送到高處,積聚在了一起,不多時,演法台上空不遠處便凝聚了一重厚厚的雲層。
塗山初九看着那一道道穿梭在水汽中的淡藍色身影,心底莫名升起一股憤怒。
她有理由憤怒。
一方面因爲對方一而再,再而三的讓她感到挫敗。
另一方面則是因爲對方用的符箓。
誠然,符箓也是巫師對敵時的正常手段之一。但在類似演法台這樣的地方,大家都會很默契的不使用符箓。因爲它很難真正展示一位巫師對魔法技藝的掌握程度。在塗山初九心中,蘇施君的男人不該隻有這點器量。
“我很好奇,你還有多少符箓可以這麽浪費?”
女巫眉毛微微揚起,語氣帶着一絲挑釁與不滿。
“這些符箓都是我自己畫的。”
鄭清難得解釋了一句。
這也是挑戰開始後,鄭清說的第一句話,說話時,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從灰布袋裏搬出一個桐木箱子,擦了擦上面的塵土,然後打開箱蓋,裏面裝着滿滿當當、疊放整整齊齊的标準符箓,一紮又一紮。
月牙湖畔一片嘩然。
便是厘山之上的老巫師們都沉默了片刻。
誰都知道符箓便利且威力不俗。但大家在演法台這樣的地方極少使用符箓,就是因爲太不劃算了。用更通俗的話來理解,大規模使用符箓就是在燒錢,比拼的不是巫師們的魔法技藝,而是各自的身家底蘊。
就像眼下。
鄭清搬出的那口桐木箱,搭眼一瞅,裏面至少有上千張符箓。按照市場上一張标準符一粒金豆子的行價,隻這口箱子裏,就裝了至少一百二十枚玉币的符箓——要知道,許多小家族的全部流動資金也就兩三百枚玉币。
塗山家的家底固然厚實,卻還沒豪橫到在這種場合随便浪費上百枚玉币的地步。
“隻看這種闊綽手筆,蘇議員選擇他也是有道理的。”
詹雨辰趴在欄杆上,看着演法台上那口‘金光閃閃’的箱子,語氣帶了一絲沮喪:“難怪這小子敢三心二意……”
“我怎麽覺得他以前挺窮啊。”鄧小劍臉上帶了懷疑。
“很多有錢人都喜歡裝窮。”趙橋面露戚色,重重歎了一口氣:“……就像很多大人物喜歡裝作小巫師遊戲風塵。”
“符箓隻是一個方面,你們難道不覺得他對變形咒的使用才是最精彩的地方嗎?”張叔智抱着胳膊,語氣帶了幾分感慨:“難怪我那個弟弟肯屈居人下。”
演法台上。
塗山初九看着箱子裏那上千張符箓,臉色有些發白。
像極了她尾巴上那些絨毛的顔色。
她尖叫一聲,身後三條原本垂落地上的狐尾如風車般絞在一起,變成了一條更粗大、卻因用力過猛變得有些醜陋的巨大狐尾,絞在一起的起伏線條如一根根結實的肌肉,給人極強的視覺沖擊感。
與此同時,漂浮在女巫身前的法書也無風自動,飛快的翻動着頁面,急促的咒語連成一片,讓人感覺她仿佛長了三根舌頭、同時吟誦好幾道咒語,聲音因爲混雜而變得模糊與扭曲,幾乎讓人分不清她是在念咒還是單純的尖叫。
狂風大作。
頭頂積聚的雲層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塗抹成黑色。
雷聲隆隆,從雲層中傳出。
一顆又一顆豆大的銀白色火球夾雜着白色的雷珠在風雷聲中從雲層裏落下,如夏日的驟雨般,鋪天蓋地向鄭清頭頂砸了下來。每降落一米,那些火球與雷珠就漲大一分,隻是一刹那,鄭清感覺整個世界都變成白色的了。
他輕籲了一口氣。
雙手按在銅版書上,渾厚的魔力從未知之處湧出,灌入他抄錄好的咒式間,一抹咒光籠罩在那口桐木箱上,隻是一瞬間,仿佛一千隻小鳥在早晨清醒了過來,密密麻麻的尖利鳴叫刺的男生渾身汗毛炸起。
然後鳥群如洪水般從箱子裏沖出,迎向那漫天火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