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清簽字的時候,莫名想起大一時,蘇施君曾經诓騙自己在電腦上點的那個×,與眼前這一幕形成鮮明對比,嘴角忍不住微微勾了一下。
隻不過他這絲笑意還未綻開,便被一個沉悶的聲音打斷。
錢教授從桌子下面拎起一塊沉重的金屬闆,砰的一聲擱在了鄭清面前,然後敲了敲桌面,綁在金屬闆上的幾條小鹿皮帶宛如遊蛇般滑落到一旁,露出上面複雜的紋路。
“知道這是什麽嗎?”教授指着金屬闆問道。
鄭清端詳着面前這塊表面布滿細密紋路的金屬闆,腦海瞬間閃過幾個名詞,最後有些不确定的回答道:“秘銀?”
“答非所問。”
教授搖了搖頭,徑直從抽屜裏取出一個魔法卷軸,解開上面的絲締系扣,展開,露出裏面一道極其高深的符箓——或者說,這已經不是一道符了,而是一個由許多基礎符文相互嵌合在一起的、非常複雜的符文系統。
隻是看了一眼,鄭清就由衷的發出敬畏的歎息。
正所謂‘外行看新鮮,内行看門道’。
這個‘系統’,讓鄭清仿佛看到了一位精通符箓技藝的制符大師在卷軸前揮毫潑墨的身影,仿佛看到了無數道屬于不同符箓的靈機在一支符筆指揮下,一邊罵罵咧咧嫌棄空間狹窄,一邊又擠擠挨挨、老老實實的躺在同一張卷軸上。
當然,他在這裏說的制符大師并非真正的制符大師。
真正的制符大師,如麹聖卿或壺公,能夠把自己對魔法本質的理解,用最簡單直白的符文描繪出來,融入複雜的符文體系裏,賦予其鮮活而真實的生命——那種作品裏的每一個符文都是活的,會自己尋找最适當的方式與周圍其他符文融爲一體。
稍次一級的制符大師就像一個優秀的音樂指揮家,能夠決定一部作品在舞台上的呈現度。他們能夠用最簡潔的筆觸與最少的消耗,達到最佳符文運行效果,讓整個符文體系處于和諧與平衡的狀态中。
而糟糕的符文師就像剛剛學會寫字的孩子,一張大大的白紙上隻能歪歪扭扭寫下幾個字,每個字大小不一,還顯得格外擁擠,讓所有看到人都能感到一股無聲的窒息感。
此外,還有一種‘不那麽糟糕的糟糕制符師’——通常是達到大巫師甚至更高階位的巫師——通過對魔力的深刻領悟,強行将不同符文擠在同一塊底版上,通過讓魔力在不同維度間流淌實現符文系統正常運轉。
總而言之,在鄭清看來,能繪制出眼前這張卷軸上複雜符文系統的,最少也是一位‘稍次一級的制符大師’。
他帶着幾分貪婪,專注的分析着眼前的卷軸,思考着不同符文之間勾連的技巧,揣度着它們絞合在一起能夠發揮出什麽效果。
錢九周頗爲感興趣的打量了男生幾眼:“能看出來這些符文是什麽效果嗎?能找到它的核心節點嗎?如果我讓你複刻,你能夠在另一張卷軸上把它臨摹出來嗎?”
鄭清沒有立刻回答。
他低着頭,鼻尖幾乎要挨到卷軸上的帛紙了,魔力、靈機、絲線、以及朱砂的氣息相互交織在一起,綿綿不絕的向他鼻子裏鑽去,他睜大眼睛,循着帛紙上筆畫勾勒的輕重,在心底一點一點分解着這道符文構築的系統。
符文是極其簡單的符号。
卻又是極其複雜的系統。
簡單在于組成整個符文體系的隻有一千兩百九十六個基礎符文,複雜在于不同符文相互組合能夠産生無數種不同的可能性、誕生無數奇妙的功能——而将那些充滿想象力的複雜功能簡化成一段段相互嵌扣在一起的符文,就是每個制符者每天需要面對的事情。
靜心符,很簡單。
辟邪符、辟塵符,也不困難。
但如果想要制作一個讓人能夠體悟‘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效果的符,就不是簡單把靜心符與辟塵符繪制在同一張符紙上那麽簡單了。
因爲那句偈語深刻的佛家文化與思想背景,所以制作者要對禅理有足夠深刻的了解,才能找到一個恰當的‘節點’作爲連接兩個毫無關系符箓的核心。
這個核心就是錢九周教授剛剛提到的‘核心節點’。
當然,想要直接找到一個複雜符文系統的核心并不容易,通常情況下,制符師會以某個比較熟悉的符文爲起點,同時向左右分解,一點點解析出它的真實形象。
就像現在。
鄭清是以卷軸上最醒目的一個符文開始解析的。
“這是一個起強化作用的符文,常用在盾牌或類似結構上,可以抵禦絕大部分物理攻擊與魔法攻擊……正常來說,一個系統内隻要一個強化符文就足夠了,但我們可以看到整張卷軸上這個符文出現了三次!但如果我們再仔細分析,我們可以看到三個強化符文勾連着不同的‘氣口’,也就是說,它們強化的不是同一個區域……”
鄭清的指尖在距離帛紙一毫米遠的‘高空’拂過,追逐着一道道縱橫交錯的符紋,嘴裏喃喃着,念念有詞:
“……一個符文是按照最‘正統’的路線鋪設,強化的是這個‘設備’的外殼;一個符文劍走偏鋒,埋設在控制魔力流轉的符文與屏蔽精神攻擊的符文之間,強化的是整個符文體系的‘框架’;還有一個符文,非常神奇,它孤零零沒有與這個系統的任何其他符文勾連,卻橫跨了整個符文系統的手尾……似乎強化了所有地方,卻又像什麽地方都沒有強化到……不,不對,它是與這個系統外其他符文勾連的……這張卷軸不完整?!”
年輕助教愕然擡頭。
卻看到辦公桌後的老巫師幅度很小的點了點頭:“當然不完整……你可以把這個卷軸理解爲一位巨人身上的一根毫毛……所以,你能找到這根‘毫毛’的核心節點在哪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