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周六，他還要上五節課，因爲昨天晚上那場會議，整整一天，年輕男巫都沒有摘下身上的隐身符與辟塵符，甚至爲了安全起見，他午飯都是去青丘公館蹭的。
那些魔鬼總不至于在一位大巫師的府邸投毒吧。
當然，他來青丘公館也不全然是去蹭飯——距離上次蘇施君與他談論畢業論文已經過了近一個星期的時間了，在這期間，蘇大美女沒有給他下發任何任務，仿佛那天聊完之後，這件事就過去了，不存在了。
想到蔣玉平時還需要擠出課間休息時間查找與畢業論文有關的資料，而自己卻無所事事，鄭清便有一種古怪的、被時間抛棄的感覺。
“我早就給你布置任務了啊！”
對于年輕助教的忐忑，青丘公館的主人表現出十分的驚訝：“我不是讓你抽時間去有關部門找那隻影子貓聊聊嗎？你的聊天記錄有了嗎？”
說話間，她動作優雅的用餐刀給烤鳕魚上抹了一點石榴果醬，然後将其切成大小均等的方塊狀，一塊一塊在餐盤中碼放整齊。
鄭清看着她切割魚肉的模樣，不由想到了自己被割掉的影子。
上一次他與影子‘分别’的時候，情況可不怎麽愉快——當時爲了從鄭清腳下逃走，那條影子很是做了一些荒唐的事情，比如在陽光下搭在蔣玉影子上，做出某些無恥下流的動作，或者光天化日之下與其他女巫的影子勾勾搭搭，等等——這也是爲什麽，他一直潛意識裏想要忘記這項任務。
“我不知道有關部門的辦公樓在哪兒。”
男生嘟囔着，一邊用力切着自己面前的煎蛋，一邊搜腸刮肚找尋客觀因素：“而且每天上五節課，課間休息時間不夠……晚上有時間了，整個學府早就沒人影了。”
“抱陽子不是在給你上課嗎？我跟他打過招呼了，你可以直接找他的。”蘇施君戳起一小塊烤魚，塞進嘴裏，同時瞄了波塞咚一眼：“别把腦袋埋進奶盤裏！”
立刻有兩位狐女仆上前，一位用熱毛巾替小狐狸擦幹淨嘴角的奶漬，同時将餐盤等重新擺放整齊，另一位幫助她端正坐姿、系好餐巾，還不忘把她尾巴尖系着的蝴蝶結調整了一下。
小狐狸耷拉着耳朵，唉聲歎氣的看了鄭清一眼。
“不要在餐桌上歎氣！”蘇施君頭也不擡提醒道：“你是一位淑女，不要像躲在屋子角落裏的那條狗子一樣。”
鄭清下意識搜尋了一下餐廳的幾處角落，并沒有看到毛豆的身影。
“它擔心被我割蛋，隻有在我不在的時候才敢露面。”
青丘公館的主人若無其事的切了一小塊加了奶霜的果仁蜜餅，送到波塞咚的盤子裏，同時瞟了一眼年輕助教：“……你要不要？”
鄭清還在震驚于女巫嘴裏剛剛蹦出的那個不雅詞彙，下意識夾緊雙腿，連聲答道：“要，要的，我要。”
青丘公館的主人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切了另一大塊果仁蜜餅，送進他的盤子裏。
鄭清這才回過神，蘇施君是問他要不要甜點，頓覺尴尬，低了頭，老老實實用餐，午餐餘下的時間再也不肯多說一個字了。
午休後，離開公館前，鄭清發現自己腰帶上不知什麽時候多了一個香囊，裏面塞了一些經過炮制的香草，諸如艾葉、薄荷、苦楝、薰衣草等。
對于這個香囊的來曆，送他出門的蘇蔓女仆長倒也沒有遮掩：“今天驚蟄，這是小姐給你準備的驅蟲香囊……咚咚小姐也有的。”
鄭清心情複雜的回頭望了一眼身後的公館。
小花園裏桃花紅、梨花白、薔薇黃，草長莺飛，鸧鹒鳴聲輕靈，小狐窗前勤讀書，暮色輕霧微微起，春色婉轉，洇濕了堅硬的青石。
周六下午兩節課都是小課，一節維度派概論，一節收斂的原則。
收斂的原則是時間轉換後的課程，隻有鄭清一個學生，老師就是抱陽子。這節課後，鄭清鼓起勇氣，攔住還沒離開教室的老巫師，提及自己需要與那隻影子貓聊聊。
“啊，抱歉，人老了就容易忘事……老姚與蘇議員都跟我提過這件事了。”
抱陽子擡手敲了敲腦袋，臉上卻沒有一絲歉意，表情一如既往的古闆：“不過我需要提醒你，自從去年黑獄之戰中它‘自爆’過一次，重新回到你腳下之後，它對最初從二維世界超脫的記憶肯定會出現某種程度的變形……唔，打個不恰當的比方，就像你在玩‘背後傳字遊戲’，它是看到字的那一個，到你這裏，已經傳過幾輪，很難保留當初的‘真意’……這麽解釋你可以理解嗎？”
年輕巫師連連點頭：“理解，理解……我就是簡單跟它聊聊，做個記錄……用在畢業論文上，不需要多麽深奧的内容。”
“畢業論文嗎？”抱陽子大師來了幾分興趣：“論文題目是什麽？”
鄭清皺着眉，回憶着蘇施君告訴過他的名字：“唔，是關于‘克裏斯蒂安-月光猜想’的前置證明，就是論證低維超脫經驗對高維超脫過程的幫助……”
“哦，是了。”
老人眼神中露出一絲了然：“那隻黑貓當初就是在小蘇她們實驗室誕生的，對吧……非常不錯的題目，你交稿後，我會認真審閱的。”
窗外，遠處隐約響起連綿的雷聲，讓鄭清覺得自己似乎聽錯了。
“您審閱？我的畢業論文？”
他幹笑了一聲——印象中，第一大學畢業生的論文都是教授聯席會議負責審閱的，沒聽過需要驚動有關部門的情況啊。
抱陽子大師從口袋裏摸出一張信紙，耐心的折出一隻青色的小紙鶴，遞給男巫。
“想見那隻貓的時候，跟着紙鶴走就可以了。”他簡單介紹着紙鶴的作用，最後才大有深意的打量着男生：“至于你的畢業論文……除了我們，學校還有哪個部門有權限審閱？就像這節‘收斂的原則’，你能在教學大綱上找到這門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