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清斂去那絲笑容,帶着心事,默默向巷子裏走去。
雖然今天是上元節,但這條巷子裏的時光卻仿佛凝固了一般,不管他什麽時候過來,始終都散發着那種陰郁寂靜的氣質,青灰色的高牆真實不虛的立在兩側,仿佛堅固的牢籠,構造出強烈的壓迫感,讓人每一步都走的更加安靜。
在這種環境下,即便牆上那些藤蔓,長出的葉子似乎也比外面的顔色更深沉了幾分。
直到鄭清走到非正常生命研究所,才感覺四周那股壓抑的氣氛稍稍松動了一些,門外兩側挂着的燈籠投下一小片交疊着的橢圓形光斑,光斑中央放着一架低矮的長桌,桌上擺放了酒、芹、棗、栗、菜羹諸色祭品。
也是釋菜禮。
隻不過與青丘公館的祭禮相比,研究所這邊的擺放顯得寒酸了許多,除了酒、菜品級稍次幾分外,左右也沒有陳列法螺、法鼓、金鍾、玉磐等禮器。
至于爲何他家祭桌擺在戶外,鄭清猜測可能與杜澤姆博士出身并非華夏有關;也可能隻是單純因爲他家院子小,擺不開祭桌;還可能博士不拘小節,想借着這一張桌子,順便祭一下門上兩位門神——因爲鄭清注意到,祭桌旁邊還擺了一個小小的香爐,此時爐中香火未盡,正有三縷細長白煙從爐上孔眼中升起,沒入門上符闆間。
神荼與郁壘雖然仍舊抱着兵器,做出一副兢兢業業的模樣,但看他們迷離的眼神,便知道此時兩人正沉溺于香火之中不可自拔。
倒是那頭白毛老虎,抱着一盞不知誰畫上去的小桔燈,精神抖擻的在左右門闆上蹦來蹦去。
“呔!那小賊!”
甫一見到鄭清的身影,白毛老虎驟然大喜,雙爪把那小桔燈往旁邊一丢,伏低身子,甩着尾巴,兩顆碩大的金色眼珠在夜色中閃閃發亮,氣勢十足:
“來者何人?報上名來!”
“鄭清,與杜澤姆博士約好今晚來拜訪。”男生老老實實答道。
“有拜帖嗎?”白毛虎斜着眼反問。
鄭清愣了一下:“還要拜帖?以前來不都是直接敲門嗎?你難道不認識我了?我昨天晚上還跟你說過話的!”
說着,他不自覺的瞟了一眼青黑色大門上的那個鈴铛。
“呵,哪裏來的夯ben貨呆子!”
白毛老虎冷笑連連,尾巴愉快的在身後甩來甩去:“我家博士豈是什麽阿貓阿狗都能見的?沒有拜帖,休在門口攪擾,小心我報了上面,着三叉劍拿鐵鏈把你鎖了去!”
鄭清撓了撓頭。
倒不是說這白毛虎是在瞎咋呼,作爲門神,它們确實與聯盟的執法機構關系密切,可以主動請求三叉劍等機構的協助。
但像他這樣經常來拜訪杜澤姆博士的人,還不至于受到這樣的對待。
年輕巫師非常懷疑,是因爲昨天晚上在門口他與女巫‘想起好笑的事情’那件事,惹惱了這白毛虎,所以才會被它在門口刁難。
而麻煩之處在于,門神們确實有權力‘封閉大門’的。倘若這白毛虎真的堵了門,隔絕内外,鄭清總不好砸壞别人家的大門強闖了進去。
正在爲難時。
眼前這座沉重的青黑色大門緩緩打開,探出一張蒼老的面孔。
正是杜澤姆的仆人,康斯坦丁老人。
“晚上好,鄭清少爺。”老人規規矩矩向年輕巫師行禮,開了門,身子堵在那白毛虎的前面,恭敬道:“我家少爺已經知道您來了,正在書房裏等着……不要跟這小貓一般見識,它今晚吃了太多香火,有點躁。”
“沒關系,沒關系的。”鄭清含着笑,連連擺手,隻不過經過那白毛虎身旁時,還是忍不住沖它做了個鬼臉。
老仆人自是眼觀鼻鼻觀心,恍若無覺。
倒是那白毛老虎,被氣的夠嗆,捉着小桔燈就是一陣亂晃,以發洩它躁動的火氣,直晃的燈火散亂,幾近熄滅。
與昨日相似,今天杜澤姆博士依舊在書桌前忙碌着他的圖稿。
隻不過與昨日不同,今天的書房顯得稍微擁擠了一些。鄭清注意到,書桌旁多了一張寬大的椅子,椅子上除了裝着向日葵花瓶的大玻璃罐外,還有一瓶與芹菜綁在一起的蘋果露。
裝向日葵的玻璃罐鄭清很熟悉。
因爲這個玻璃罐還是他選的,裏面的向日葵就是宿舍裏那株被三隻沉睡小精靈占據的向日葵。此刻,她們依舊在盛開的花盤上呼呼大睡,似乎完全不知道身在異鄉。
至于這個玻璃罐,是下午辛胖子來步行街采風時,鄭清拜托他幫忙提前帶來的。這樣可以給博士更多檢查時間。
而那個與芹菜綁在一起的蘋果露,就顯得有點奇怪了。
“那是林果同學給我的釋菜禮。”杜澤姆博士結束手邊工作後,擡起頭,注意到男巫的視線,簡單解釋了一句。
鄭清頓時恍然。
上元釋菜,是古禮,卻也有不同用法。鄭清在青丘公館的釋菜禮,是除災的祭禮,主要作用就是清除不詳、祈求祝福。而還有另外一種釋菜禮,是拜見師長、祭祀先師時使用,以示恭敬與尊重。
隻不過,在鄭清印象中,林果小小年紀就一個人獨自生活,理論上應該不太懂這種複雜瑣碎的禮節,卻不知他是從哪裏學到這些知識的。
但轉念又一想,又有些釋然——林果在巫師世界最好的大學裏長大,左右鄰居與學校長輩又時不時關照,怎麽會學不到知識呢?
腦海閃過這些念頭的同時,他也沒忘記掏出自己準備好的禮物,恭恭敬敬遞了過去。
杜澤姆博士握着鄭清送的蘋果露,微微揚眉。
“雖然對學生而言,蘋果露是性價比最高,最安全與合适的禮物,但你這個顯然不在其中。”他半開玩笑的伸手在四周劃拉了一圈:“你這瓶蘋果露,足夠買下我這棟老樓了……當然,不包括屋子裏的知識。”
“當然,當然,畢竟知識是無價的。”客人拘束的點着頭,心頭卻有些茫然。雖然他知道那瓶蘋果露品階不低,卻也沒想到價格會高到這種地步。
這棟老樓,隻看格局,怕是也得幾十枚玉币吧!
難怪當時他拿走的時候,蘇蔓女仆長臉色不太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