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大一的時候,他很多個晚上都跟在老人身後,繞着臨鍾湖一圈圈巡邏,見面與打交道的頻率甚至超過了大部分給他上課的教授。
去年因爲巡邏工作中出了纰漏,凡爾納老人被調離臨鍾湖巡邏隊,到寂靜河擺渡處擔任船夫;再後來,宥罪獵隊參加試煉任務時,他又成爲黑獄中獵隊營地的管理員。
鄭清依稀聽人說過,因爲凡爾納老人身上的處分一直沒有被撤銷,才會如此頻繁的調動工作,他在校工委巡邏隊的職位是凍結狀态的,所以此時聽到蕭笑說凡爾納老人今晚有巡邏任務,才會表現出一點驚訝。
“停職,反省,左遷,平調,然後再複職……非常标準的内部處理流程,有什麽問題嗎?”宥罪獵隊的占蔔師不耐煩的敲了敲桌子:“不要試圖用你那簡單而樸素的二極管大腦去理解這件事了,可以嗎?……隻不過這次他暫時還不負責臨鍾湖的夜間巡邏,負責貝塔鎮北區,由北區巫師協助他。”
又是北區巫師。
聽到這個名詞,鄭清立刻忘記了那位牽着沙皮狗的老校工,轉而回憶起昨天晚上的糟糕經曆,頓感撓頭。
……
……
鄭清心煩意亂的時候,被他們追獵的某隻烏鴉也正在苦惱之中。
“那些孩子讓我感到不安。”
雖然已經擺脫了宥罪獵隊的追捕,但甘甯臉色仍舊有些難看。
此刻,他正站在一處略顯狹小的實驗室中,這裏是烏鴉在沉默森林裏的一處臨時備用基地,實驗室裏除了他,便隻有站在試驗台前的蒙特利亞教授了。
他這番話,也是對教授說的:
“……這絕不是我神經過敏,或者想爲自己的失誤找借口。真的,那些孩子讓我感到有些不安。我認爲我們應該對他們更重視一些……他們太年輕了,甚至還沒畢業……年輕就意味着魯莽與天真,他們還處在一個相信理想的稚嫩年紀,沒有絲毫成年巫師應該有的成熟謹慎心态,所以他們很可能沒有領會我們釋放的好意……”
“好意?什麽好意?讓他們撿拾一些我們丢下的邊角殘骸去三叉劍交差嗎?你并不比他們大多少,這是不是意味着,你也還抱有與他們相似的天真與魯莽呢?”
蒙特利亞教授站在實驗室唯一的光源下,低着頭,一絲不苟的解剖着台子上躺着的一具實驗體,頭也不擡打斷甘甯的話:“……所以你才敢大着膽子,在衆目睽睽之下,去記錄一具暴走實驗體的相關數據,完全忽視近在咫尺的那位大巫師?”
甘甯站在蒙特利亞教授側後方。
教授高大身形投下的陰影擋在他的身前,稍稍遮掩了他因爲羞愧不安而發白的臉色。
“我以爲北區巫師與我們之間有着相似的目标,是有默契的。”
他喃喃着,聲音有些微弱,但在這間狹小安靜的實驗室裏,仍舊顯得非常清晰,這讓他的自辯稍稍多了一絲力度:“而且,事實上,基尼小屋的那位也确實沒有插手……”
“大賢者。”教授言簡意赅的打斷道。
“嗯?”
“你應該尊稱她爲‘北區大賢者’,而不是什麽‘基尼小屋的那位’之類奇奇怪怪的稱呼。怎麽,被一個比你們都年輕、資質比你們還差的女巫後來居上,覺得臉上難看,所以想在稱呼上獲得某些平衡感嗎?幼稚。”
最後兩個字仿佛一記重拳,狠狠砸在年輕烏鴉的臉上,他的表情難掩錯愕與一絲極淡的慌亂。
教授雖然背對着他,卻似乎看到了他的表情,稍稍放緩了語氣:“被一個比自己小太多的巫師超越,雖然令人郁悶,但這并不代表什麽。我們與北區那位大賢者走在不同的道路上,我們的實驗可以惠及的巫師在廣度與強度上也遠遠超越北區的咒印。如果說北區大賢者把北區巫師的魔力平均水平從1提升到了5,那麽我們進行的實驗可以把整個巫師界的魔力平均水平從10提升到100……我們處于不同水平的賽道上,你們不應該因爲她而亂了陣腳。”
“我們…我沒有……”
“我聽說過一句話,”蒙特利亞教授再次打斷身後期期艾艾的聲音,同時伸出手:“椎闆咬骨鉗……”
甘甯有些手忙腳亂的抽出那柄銀色的咬骨鉗,看着它迫不及待的飛向教授。
“那句話是,‘如果你沒有錢,那麽錢就代表一切;如果你缺乏信心,那麽信心就代表一切’。現在我把這句話送給你……”教授注視着那柄鉗子自己靈活的在實驗體咬合,聲音很輕的說道:“如果你缺乏信念,那麽信念就代表一切。”
年輕巫師低着頭,領受教授的訓斥。
金屬器具細碎的碰撞聲再次在這間靜谧的實驗室裏響起,蒙特利亞教授低下頭,重新開始工作:“剛剛說的那些孩子,你有什麽想法?”
“盡快催化一具擁有大巫師強度的實驗體,可以選取通緝令裏的黑巫師……讓他們認爲自己完成了追獵任務。”甘甯毫不猶豫的回答道,顯然這個念頭已經在他腦海盤旋很長時間了:“至于我們,我認爲瑞雯之前提議的更換面具,是一個掩人耳目好辦法……”
“是個好辦法,但治标不治本。”
教授語氣沒有絲毫波動:“寒假之後,他們終究要回學校,而我們也一直呆在學校……就像你說的,他們還很年輕,不會對眼前的黑暗視而不見。如果再次在學校發現烏鴉的活動迹象,出于彌補過失的心态,他們可能會追的更狠。”
他的話讓年輕助手有些不安。
‘治本’在這種對話中向來代表着某些糟糕的含義。
“教授,那些孩子天分都很高,也都很受學校重視。”他試圖委婉的提醒道:“我們沒有辦法讓人忽略他們的存在。”
“你以爲我想謀殺他們嗎?”蒙特利亞教授被自己助手的蠢話逗樂了,少見的發出了一聲輕笑:“我是說,讓他們加入烏鴉,而不是站在烏鴉的對立面。”
這個要求似乎更加令人不可思議。
“以他們的天賦,沒有加入烏鴉的理由啊?”甘甯表情困惑。
“誰說他們必須主動加入烏鴉?”教授專注的做着實驗,似乎沒有意識到自己這句反問對身後那隻烏鴉造成的二次心理沖擊。
“嗯?”甘甯似乎沒有把握住教授話中之意,目光中露出一絲愕然。
蒙特利亞教授停下手中的工作,擡起頭,認真看了他一眼。
“誰說他們必須主動加人烏鴉。”
他重複了一遍自己剛剛說過的話,隻不過這一次,他沒有使用反問,而是用了更加肯定的語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