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清一直知道，貝塔鎮北區是灰色的。
這個灰色不僅僅是現實意義上的灰色——住在北區的巫師們‘喜歡’穿那種灰撲撲的、粗糙的亞麻布袍子；北區的房屋，外牆也往往被塗成寡淡的灰色；甚至北區的天空，看起來都要比島上其他地方陰沉幾分。
這個灰色還有哲學層面的含義——與貝塔鎮其他幾個區或者世界其他巫師聚居地相比，通行于貝塔鎮北區的社會規則，似乎不那麽黑白分明，這裏仿佛是一片僞裝成人類社會的沉默森林，《巫師法典》與《叢林法則》并行不悖，好與壞界限也有些模糊。
就像三号烏鴉與穿着精美長袍的北區巫師之間這段隐晦而簡短的對話，鄭清不難推測出兩個人是在做什麽交易。
在丹哈格與《巫師法典》日漸深入人心的現代，貝塔鎮北區仍舊保留了古老的奴隸貿易，聽上去似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但鄭清知道，這就是北區的現實——最起碼，在科爾瑪進階之前的現實——因爲戲法師們擁有魔力反應，而魔力又非常弱小，所以他們一直是黑魔法實驗最佳實驗體的來源。
許多戲法師自願簽署出賣肉體與靈魂的苛刻契約，爲的可能是給家人置換一道強大的治療卷軸，或者給孩子一次進入類似‘基尼小屋’這類小型魔法組織的機會，亦或者隻是自暴自棄，想用一段短暫而華麗的生活結束漫長且冰冷的現實。
至少在去年之前，北區是這個樣子的。
自從科爾瑪進階大巫師後，随着她的威望日漸隆盛，北區的天空隐約多了幾縷陽光，街上行人的袍子也多了幾分顔色。舉一個最微小而顯著的變化，鄭清這次來北區，幾乎沒有在街上看到有穿着破爛長袍的小巫師四處兜售青蛙舌頭炮制的劣質護符了。
原本他以爲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發展。
直到他看到了這一幕。
“所以，你的意思是說，因爲實力不濟，所以收不到足夠的好材料了？”三号烏鴉用機械而冰冷的聲音反問。
胖巫師摩挲着手上那枚紅寶石戒指，很小心的回答道：“如您所見……現在北區越來越的人獲得了那位的咒印，原本我們用木棍與斧頭可以制造的問題，他們用幾隻青蛙就能解決……如果沒有其他法子，這門生意我們是做不下去的。”
“如果？”
三号烏鴉喃喃着重複這個微妙的字眼兒，定定的看着面前這個無恥的家夥，半晌，才輕聲問道：“如果是什麽意思？”
胖巫師擡頭看了一眼門樓上仍舊陷入沉睡的蠱雕塑像。
低頭時，鄭清看到他眼中閃過的那絲隐晦而貪婪的光芒。
“我聽說，你們的實驗已經能夠讓受體穩定達到注冊巫師級别的狀态了？”他壓低聲音，語速飛快：“如果我成爲注冊巫師，或者多幾個注冊巫師級别的傀儡，那麽那些抓着青蛙的家夥絕對沒有辦法拒絕我的好意……”
“你從哪裏聽說的？”三号烏鴉打斷他的臆想。
“一個非常可靠的渠道。”胖巫師陪着笑臉，眼中閃過一絲狡猾，含糊着回答道：“布吉島就這麽大，能夠得到這種消息的地方不多。”
“流浪吧？”
烏鴉語氣裏帶着幾分古怪，他上下打量着面前這個胖巫師，半晌，微微颔首：“我們确實跟那個老東西有點交易，不過……”
“一百個身體完好的健康實驗體！”胖巫師搓着手，仿佛一隻進食的蒼蠅，迫不及待的給出了自己的條件：“一個星期之内交貨！”
“一個星期？你能搞到那麽多？”
“如果實力允許……事實上，我們已經有足夠的目标，隻不過限于客觀條件……如果實力允許，最多一個星期，絕對沒問題的！你知道我的信譽！”
這一次，三号烏鴉沉吟了許久。
然後他伸出帶着皮手套的手，抓住胖巫師的手，晃了晃：“你的信譽确實很好，既然這樣……那麽我們會給你一次機會。”
說罷，抽出手，轉身徑直離去，須臾間便消失在街角陰影中。
站在原地的胖巫師顫抖着，攤開手掌。
他的手心裏躺着一枚花生米大小的豆子。
借着明亮的月光，鄭清可以清晰的看到豆子表面閃爍着的淡黃色的金屬光澤，以及篆刻在豆子表面的那個清晰的字母‘M’。
仿佛熾熱的陽光融化積雪，胖巫師掌心裏的那枚銅豆子在清冷的月光中緩緩消融，化作一灘長滿觸角的液體，順着他皮膚的紋路，緩緩滲進他手掌之中。
一抹極淡的血色在胖巫師眼中一閃而過。
微風習習，拂動他寬大的長袍，他仿佛感受到了什麽，高高舉起自己的雙手，睜大眼睛，仔細打量着手上的每一根汗毛，咧開嘴，臉上露出無聲的狂喜。
後面發生的事情，鄭清沒有看到。
因爲他發現自己正不由自主離開蠱雕街口，急速離開貝塔鎮北區，仿佛‘乘坐’了一道無形的遁術，眼前是急速後退的視野，四周景色瘋狂湧入他的眼睛裏，逼的他不得不閉上眼睛，時不時便能感到一抹灼熱在身上一掠而過。
片刻之後，那種瘋狂移動的感覺漸漸消散。
年輕公費生小心的睜開雙眼，驚訝的發現自己正站在流浪吧的門口。他擡起頭，恰好看到二樓包廂的一個窗口，帶着烏鴉面具的巫師正小心的扯住窗簾。
男生心底頓時有了一絲恍然。
自己今晚能夠‘目擊’剛剛那副場景，大概率是因爲心底迫切希望抓住烏鴉。所以，自己今晚目擊的所有現場，都隻會跟烏鴉有關。
帶着這絲恍然，鄭清仿佛一個真正的幽靈，穿牆入室，不多時，便來到烏鴉所在的那處包廂。
不出意料，屋子裏還有另外一個熟悉的身影。
流浪巫師正在給一隻受傷的小精靈包紮傷口，小巧的鑷子在他寬大的手掌中靈活的翻動，很快便給那隻小精靈處理好傷勢，還在傷口處打了個漂亮的蝴蝶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