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清是買過衣服的。
去年入學前,托馬斯帶他去大明坊時,他自己去雲想依買過書單上要求的長袍與手套;入學後,他也曾跟蔣玉一起去綠兮紡,買過作爲禮物的波西米亞長裙。
在男巫的意識裏,與蔣玉那次買衣服的經曆已經是他能夠想象的極限了——有煉金術制作的模特在T台上來回展示不同款式的服裝,有殷勤的侍者随叫随到、态度誠摯;還有豐盛的飲料點心以及讓人歇息的卡座。
直到這一次。
蘇施君帶他買衣服。
在青丘公館裏。
鄭清從來不知道,服裝店原來也可以長腿,跟着顧客喜好四處跑的。
“上午好,蘇議員。”
“午安,蘇女士。”
緊随蘇蔓進屋的兩位中年女巫先後向公館主人問好。站在前面的一位梳着高高的發髻,抹了淡藍色眼影,嘴唇很薄,穿着造型誇張的大立領淡灰色長袍,手上挎着一隻精緻的坤包,由内而外透露出一股名爲‘時尚’的氣息;而稍稍錯後半步的另一位中年女巫,則穿着中規中矩的黑色長袍,臉上沒有絲毫表情,也沒有絲毫妝扮,仿佛中世紀修道院出來的嬷嬷。
鄭清認得前面那位女士胸前徽記是綠兮紡的,他曾經在這家店裏買過衣服,印象深刻。那麽後面那位應該就是拂地垂的裁剪師了。
一直聽說拂地垂高端定制的服裝非常有名,沒想到今天有機會開開眼界。
“午安,女士們。”
青丘公館的主人矜持而禮貌的點點頭,伸手将站在旁邊的年輕公費生扯到身前:“今天是給他準備一下參加舞會的禮服……當然,平常見面的衣服也要準備幾件。就按老規矩……最近的新款都拿出來看看吧。”
經過這段時間的鍛煉,鄭清的心髒已經能夠很好的承受女巫偶爾略顯突兀的舉動了,所以被拖到兩位客人面前時,雖仍稍有些不自在,卻還能努力擠出一絲笑意。
倒是兩位客人表現出乎男生預料。
他原以爲她們或多或少會表現出一絲驚詫,但自始至終,兩位女巫表情都非常平穩,仿佛站在她們面前的是一尊石頭雕塑,而不是一名男巫。
聽到公館主人的吩咐後,兩位女巫輕輕施禮,各自向後退了一步,對視一眼,齊齊舉起手中法書,同時施展了一道無聲咒。
下一秒,兩座古老而優雅的穿衣鏡出現在鄭清兩側。兩位服裝店的裁剪師一左一右,擺弄着穿衣鏡,将男生的身形整個映了進去,然後各自飛快的調整着鏡框周圍那些活動符文,一件件款式各異的長袍在鏡子裏飛快閃過,每一件都非常符合男巫的身形。
不多時,兩位女巫幾乎同一時間停了下來,然後各自把手伸進鏡子裏,用力向外一拽。
嘩啦啦。
兩排款式精美的長袍被她們從鏡子裏扯了出來,宛如兩條以衣架爲骨構成的‘衣龍’,安靜而平穩的漂浮在約一人高的位子,盤旋、流轉,從各個方向展示着那些精美的長袍。
“選一下吧。”
蘇施君在身後推了鄭清一把。
年輕公費生戰戰兢兢走在兩排沒有價格标簽的長袍間——他用腳後跟都能想到這些袍子一定很貴,但除了料子似乎略有區别外,他完全看不出這些袍子有什麽本質區别,不外乎這個多一條鑲邊,那個多兩顆紐扣,或者這件袍子腰帶比另一件寬一根指頭,等等。
“怎麽,這些款式都不合适嗎?要不要換兩批?”看年輕公費生在那兩排袍子之間踱了兩個來回後,青丘公館的主人終于忍不住開口問道。
兩位客人也齊齊盯向男生。
鄭清被吓了一跳:“不不不,我是覺得這些款式都挺不錯,有點選擇困難症呢,哈哈,哈哈哈哈……”
“哦,那就好。”
蘇施君煞有介事的點點頭,話鋒一轉,看向兩家店鋪的負責人:“既然都挺不錯,那把這排,還有這排,都包起來吧。”
年輕公費生頓時目瞪口呆。
“太,太多了吧!”他情不自禁小聲叫道。
“不多,一點兒都不多。”青丘公館的主人微微搖頭,一臉嚴肅:“除了這次舞會外,以後你難免要見其他大巫師,或者月下議會其他議員,總不能每次都再臨時買新的……一件禮服穿兩遍也非常不禮貌。”
不,完全沒有感覺到哪裏不禮貌。
而且,吳先生、姚教授、或者鼠仙人,見他們時也沒要求自己穿禮服啊!
鄭清在心底瘋狂咆哮着,到了嘴邊,卻變成另一種弱弱的說辭:“我,我宿舍裏沒有那麽大的衣櫃,放不下這麽多衣服……”
“哦,不要緊,”女巫渾不在意,擺擺手:“衣服就放在公館這邊,我在波塞冬卧室旁邊給你留了一間屋子,需要的時候你自己來換就好。”
然後她沖綠兮紡與拂地垂的兩位女巫微微颔首,示意這件事就這麽定了。
旋即,兩條‘衣龍’被幾位狐女仆安安靜靜的牽走——鄭清猜測她們應該要把它們牽往蘇施君說的那間屋子。
他有心再掙紮一下,公館主人卻沒有給他更多機會。
因爲衣服挑選完畢,還有鞋子與袖扣。
這一次,鄭清有了思想準備,在幾排架子令人眼花缭亂的選擇前,他準确的選擇了一雙看上去做工最質樸的鞋子、一枚黃寶石雛菊胸針、以及一雙異常普通的黑曜石袖扣。
“這雙鞋、這個胸針,還有這兩個袖扣,都挺不錯!”男生心底稍稍松了一口氣,爲自己的機智點贊。
“這雙嗎?”蘇施君接過那雙袖扣仔細打量幾眼,微微颔首:“确實,這兩枚袖扣做工确實不錯。”
鄭清心底微微松了一口氣。
下一秒,青丘公館的主人揮揮手:“那把這些鞋與這些袖扣都包起來吧……嗯,包括這兩件。”
她指了指鄭清選定的那兩套。
年輕巫師面如土色:“不,不用……一對袖扣就足夠了……”
這跟他預想的完全不一樣。
“袖扣又不占地方,收進小匣子裏,偶爾把玩一番,很有趣的呢。”蘇大美女熱心的給出自己的消磨時間的建議,末了,似乎想起什麽:“對了,你有法書的,對吧?”
“有,有好幾本備用的,還有一本是私人訂制的!”鄭清忙不疊,惡狠狠的點點頭,感覺自己似乎終于能夠占據一點主動了。
正想把自己這兩天用的很順手的那本黃銅書拿出來,冷不丁想起蔣玉送書的時候,這位蘇大小姐就在旁邊看着。
她絕對知道自己有一本黃銅法書了。
年輕巫師用力閉上正打算張開的嘴巴,不小心咬到舌尖,疼的他眼淚汪汪。
“不必這麽感動。”
月下議會的上議員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也喜歡多準備幾本法書以防萬一……隻不過沒想到你也喜歡私人訂制的法書。”
說着,她愉快的打了個響指,看向一旁的蘇蔓:“聽到沒有?吩咐下元書肆,把這一季最新款的私人訂制版都送一本過來。”
女仆長安安靜靜施禮而去。
然後公館主人轉頭看向鄭清,眨眨眼:“告訴你一個小竅門,隻要我們買光書店預先準備好的高定,别人就隻能買普通版本了!”
年輕男巫麻木的、附和的扯了扯嘴角。
這是什麽見鬼的瑪麗蘇展開,哦,對于男巫,這個詞或許應該寫作‘馬力蘇’或者‘麻利酥’?
他會不知道這麽簡單的‘竅門’嗎?
這個‘竅門’很小嗎!
可惜沒人聽得到他心底的咆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