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個早晨我扔掉了昨天,從此我的腳步就輕盈了。”
———泰戈爾,飛鳥集
鄭清感覺這句話異常合乎心境,于是用羽毛筆在這句話下面标了一重波浪線。然後他伸了個懶腰,合上手中的詩集,擡頭望了望窗外。
窗外是白天。
鳥兒在樹蔭中唱着歌,蟲子在灌木叢上嗡嗡嗡,蝴蝶撲閃着翅膀,躲避草精子們吐出的口水,花兒張開笑臉,哈哈的看着這一幕。
太陽溫暖着大地,和煦的風兒從窗外吹進病房,拂在臉上,暖暖的、軟軟的,舒服極了。室外溫度攝氏二十度,校工委制作的氣象球确保學校在正确的時間、正确的地點,會下正确的雨或雪、吹正确的風,飄過正确的雲。
歡迎來到第一大學。
這才是屬于生命的世界。
在這裏,沒有巫師需要冒着生命危險,伸出舌頭去舔舐剛剛從岩漿裏撈出來的石頭。也沒有巫師會爲了節省一絲魔力,把渾身汗毛都燙光。
這裏的巫師隻會躺着草坪上,胸口倒扣着一本翻了一半的《巫師界大百科全書》,手邊的竹籃裏裝滿了松軟的蛋糕與香甜的綠豆糕,或許還有兩罐兒冰鎮的青蜂兒。
野貓晃晃悠悠從籃子邊經過,嗅到蛋糕的味道,遲疑幾秒鍾後,抖抖胡須,滿不在乎的離開。三條尾巴的松鼠悄無聲息的溜到樹下,從籃子裏抓出幾顆瓜子,然後撒腿就跑。
它的身後傳來巫師們嘲笑的哈哈聲。
這才是生命的味道。
閉上眼,嗅着空氣中流淌的充裕的魔力,腦海中閃過黑獄世界壓抑、死寂、枯萎的氣息,感受着生活的美好。
吱呀。
病房門被人推開,年輕巫師回過頭,看到一張拉的長長的馬臉,正抓着羽毛筆、抱着記事闆,脖子上挂着聽診器,身後呼啦啦跟了一群年輕的白袍子。
“你的學長學姐們,七月底剛剛入職,今天跟我過來查房。”馬醫師抓着羽毛筆,随意的向身後指了指,然後才站在鄭清病床前,看着床前挂着的牌子,抄錄上面的數據。
趁此機會,鄭清伸長脖子看向門外,希望能夠看到什麽驚喜,但很可惜,除了千篇一律的白牆之外,再無其他色彩。
馬醫師一邊抄,一邊掃了男生一眼:“想走?”
鄭清老老實實點着頭。
任誰被困在醫院一個月,都會有遠離這片白色的想法。鄭清想去獵場狂奔、想給自己的小店打烊,想躺在青丘公館的花園裏打盹兒,還想去沉默森林冒險。
他甚至願意老老實實在圖書館打卡一個星期,朝九晚五,像個和尚似的規規矩矩,抄寫作業,隻要不再喝那些苦的冒煙的魔藥。
唯一不想做的,就是繼續呆在校醫院這一畝三分地上,除了吃飯睡覺樓下散步外,再也不能做旁的事情。
馬醫師收起記事闆,伸出三根指頭搭在鄭清身上,一邊檢查,一邊随意的問道:“今天感覺怎麽樣?”
“唔……我感覺自己現在能打死一頭牛。”鄭清瞥見實習生中頗有幾位漂亮的女巫,習慣性的油嘴滑舌。
果然,病房裏響起一陣風鈴般的輕笑。
醫師揚起眉毛,抽出自己法書,翻開,抓着羽毛筆飛快寫下一道咒語,然後伸手一按,輕喝一聲:
“天降黃牛,我客戾止!”
鄭清挂在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了。還沒等他想好怎樣讨饒才能在女巫們眼前不丢面子,就聽的虛空爆炸般一聲大吼:
“哞!!”
旋即,鄭清感覺整間病房——甚至整座大樓——都劇烈的抖了抖,一股帶着腥臭的狂風從男生身側吹過,将挂在窗戶兩側的白色紗簾吹的嘩啦啦作響。幾隻正在窗外陽光下追逐打鬧的花精子嗅到風中的氣息,頓時受到驚吓,完全忘記她們身上還長了翅膀,尖叫着,僵硬的向下掉落。
撲通、撲通。
窗外隐約傳來花精子們砸在草坪上的輕微撞擊聲。
撲通、撲通。
這是鄭清的心髒在瘋狂跳動,泵出熾熱的血漿,順着血管,向四肢八骸流去,眨眼間,年輕巫師的臉色便漲的通紅,眼神也變得亮晶晶。
他有理由緊張。
因爲在他正前方,一頭壯碩的黃牛正瞪着銅陵大的眼珠子,死死盯着他看。黃牛兩隻前蹄踩在病床兩側,兩條後腿踩在地闆上,拱起的肩背幾乎頂在房頂上,硬生生壓滅那幾根燃燒中的藥燭。
穿着白色紗衣的小精靈們兮兮叫着,憤怒的揪着黃牛背上的長毛,試圖将它驅逐出病房,但她們的力量太弱小了,對黃牛來說,她們甚至還沒幾隻牛虻騷擾力強。
呼哧、呼哧。
黃牛粗重的呼吸重重的撲打在鄭清臉上,夾雜着青草的氣息,讓鄭清莫名有了幾分食欲。他努力向後仰着身子,試圖遠離面前那巨大而又沉重的壓力,但病床就那麽長,身後就是光滑冰冷的牆壁,即使他在努力,也無處可退。
“拿着。”
馬醫師粗暴的塞給鄭清一本厚鼓囊囊的法書,以及一支蘸滿墨水的羽毛筆。法書紙頁枯黃,摸上去還有些辣手,羽毛筆的筆尖倒是簇新着,隻不過羽片橫七豎八疊在一起,顯得格外淩亂。
筆不是好筆,書不是好書,但毫無疑問,這兩樣東西都還能用。
鄭清立刻領會了馬醫師的用意——他住院是因爲魔力匮乏導緻的反噬,其中最主要症狀之一就是魔力紊亂,無法正常使用魔力,因此,倘若鄭清能夠向治療師們證明自己已經可以正常使用魔力,那麽離院申請自然會更加容易。
想到這裏,他不顧近在咫尺的巨大牛頭,抓起羽毛筆,飛快在法書上抄錄了自己最熟悉的那道咒語:
“葛之覃兮,施與此牛!”
數十根青色藤蔓從虛空中探出,輕而易舉将那頭牛綁成了粽子。連它的尾巴都沒放過,死死捆在黃牛後腿上。
實習生們抱着各自的筆記本,小聲交頭接耳。
馬醫師沒有評價,隻是簡單點點頭,按了按自己的法書:“逐之犉chun牡。”
一抹清光拂過,巨大的黃牛眨眼便消失不見,狹小的病房失去塞滿房間的黃牛後,驟然給人一種巨大的、空蕩蕩的感覺。
“可以準備出院了。”馬醫師揮揮手,帶着一衆實習生們離開這間狹小的病房,隻留下年輕的男巫,在病床上高興的揮舞着拳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