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蛇世界。
長河中。
小舟。
棋盤前。
兩位老人相對而弈。
黑白兩色幾乎已經占滿縱橫交錯的節點,白色優勢很大,黑棋幾度兵行險着,試圖翻盤,卻最終在穩紮穩打的白棋面前無能爲力。
“爲什麽選擇黑獄?”
眼看對手已然無路可走,若愚老人終于問出了他最初就生出的困惑:“”
“什麽是黑獄?”
黑暗議會的議長垂着眼皮,思索着下一顆棋子落下的位置,似乎并不打算投子認輸,反問一句後,繼而不等對方回答,便自顧自說道:
“一座花費大力氣打造的、廣袤的、古老的不像監獄的監獄,迎來了一群費盡心思,扮演着邪惡巫師卻并非邪惡巫師的巫師。”
“你問我們爲什麽選擇黑獄?爲什麽會在這裏……或許隻有天知道。”
他歪着頭,似乎在思考最後幾步怎麽走,又像是在傾聽銀蛇世界之外,那回蕩在黑獄戰場上的‘天地玄黃’之聲。
“投子吧,”若愚老人看着對面老巫師遲疑的表情,勸了一句:“這不是你的錯……學校與聯盟那邊,我會想辦法斡旋的。”
黑暗議會的議長定定神,看向第一大學的副校長,嗤笑一聲。
“就算我投子又有什麽用呢?”他表情古怪,似乎在笑,又像是在發怒:“我跟你呆在這條見鬼的河裏,就算我投子又有什麽用呢?”
說話間。
銀蛇世界之外。
黑獄戰場中,形勢再次發生了變化。
在漫天玄黃落下與黃鍾大呂之音的壓力下,黑暗議會的諸位議員們終于放棄了最後一點妄念,決定提前釋放他們的禁咒,以打破巫師們的天地大陣。
巨零三額前白骨舍利綻起萬千道光芒。
它擡手,扶了扶自己的顱骨,端正了精氣神,然後邁步向前,規規矩矩走了七步。
第一步,一柄長劍出現在它的腰間,玉鑲的劍柄,光線爲絲綴的劍穗;第二步,半圓的玉佩挂在了它的腰帶上,佩玉鳴鸾,清音回蕩;第三步,它的腳下出現了一片片香氣四溢的蒲草;第四步,它周圍的虛空沉浮起一朵朵赤玉般美麗的花朵;第五步,天地間響起雷音,仿佛有力士擂起鍾鼓,旋即管簧大作、琴瑟交鳴,似有無數聖靈環繞着它高頌贊歌;第六步,它穿上了青雲與白虹編織的華服,戴上了以星辰爲旒、山河爲冠的冕旒;第七步,它已經走到了天地之間。
每走一步,血肉都在它周身如玉的骨骼上蔓延、複蘇着;每走一步,它的體型都在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漲大着。
及至七步走完,巨零三已然恢複了血肉之軀,雖面容在冕旒下仍舊模糊,但那與生俱來的威嚴與高貴氣息,已經遠遠超過之前那輪明月,令戰場所有人都無法直視。
祂頂着漫天玄黃,似乎站在了這個世界的中心。
祂的周圍,無數聖靈高唱着贊歌,與玄黃大陣中的黃鍾大呂之音相撞,二者齊齊泯滅,大音希聲,一時間天地間竟顯得格外清淨。
又有堂皇之氣上沖,抵住漫天玄黃。
玄黃之氣在那冠冕之上翻滾不休,不得落下。
天地間沉默片刻,未幾,有質問自天邊傳來,轟隆隆有如雷音,九道不同的聲音混合成一句斥責:
“玄下何人!”
玄者,赤黑、模糊,以天地之幽遠,申天地之深奧,是爲天。
玄者,挂也,命懸一線,危不可言。
立于天下,危不可言。
那巨大身影一手扶劍,一手扶着腰間寬大猶如星河般的腰帶,昂首向天,聲音平靜而悠遠:
“吾名,泰一。”
九道聲音再次質問:“何謂之‘泰’?”
曰:“身既死兮神以靈,子魂魄兮爲鬼雄,是爲‘泰’。”
“何謂之‘一’?”
曰:“悲莫悲兮生别離,樂莫樂兮心向一(①)。”
停了停,天地間沉寂片刻,玄黃之氣翻滾愈發激烈,許多巫師似乎都聽到了世界不堪重負的呻吟。
九道聲音複起:“泰一,可知天?”
答:“吾爲天。”
至此,交涉破裂,天地之間再無餘音,隻有不斷翻滾的玄黃之氣,順着因果與時間維線從頭到尾梳理着整座黑獄世界,消弭着所有入侵者的痕迹。
利維坦撕扯下的那一小片世界沖破它的肚皮,重新回歸黑獄,仿佛一塊缺失後補足的拼圖,嚴絲合縫。
地獄方程式上一道道岩漿刻畫的陣圖,被一一填平,大地在合攏,岩漿在消退,立于方程式上的索倫之眼們哀嚎着,化作一縷縷黑煙,消散于天地間。
席茲化身的血色太陽,落下,再也無法升起,天地間隻能有一輪太陽,一輪月亮,日升月落,星空不出夜幕,這些規則被一一厘定。
弱小的囚徒們發現自己身影在金色的陽光下不斷變淡,似乎快要化爲虛影;強大的妖魔們也發現每一次呼吸都變得更加困難,周身魔力在不斷逸散、靈魂與精神正趨于混沌。
甚至大海妖與大巫妖們也發現,自己的真身在這座世界出現了動搖,似乎下一刻就會因爲規則變動而崩潰。
整個戰場,或者說,整座黑獄世界,或許隻有‘泰一’所在位置,以及祂身影籠罩範圍内,沒有受到天地玄黃大陣的重塑。
泰一擊劍而清歌,應和着漫天聖靈的高歌,阻止玄黃重塑世界:
“吉日兮辰良!”
“穆将愉兮上皇!”
“撫長劍兮玉珥!”
“璆qiu锵qiang鳴兮琳琅!”
……
“靈偃蹇jian兮姣服!”
“芳菲菲兮滿堂!”
“五音紛兮繁會!”
“君欣欣兮樂康!”
同樣是闡釋天地至理,同樣符合天地大道,脫胎于禁咒‘龍漢劫’的天地玄黃大陣與黑暗議會自研的禁咒‘泰一’,猶如針尖與麥芒,對峙于這個被封鎖的密不透風的黑獄世界。仿佛磨盤的上下兩片磨石,咯吱咯吱着,研磨着整座世界。
理論上,作爲‘準禁咒’的天地玄黃大陣是無法抵抗作爲‘禁咒’的泰一。但或許黑暗議會的禁咒在底層規則有缺憾,或許禁咒并未完整吟誦,或許鼠仙人并不想完全獻祭它存身的巨零三。
總之,兩道強大的咒語并未出現某一方壓倒性的勝利。
而是在不同維度、不同空間上,開始争奪每一道規則的定義權、争奪每一根維線的所有權,争奪每一縷空氣、每一滴岩漿、每一粒砂石。
就在這個時候。
一顆眼球沖進了這台磨盤。
Ps,①沒錯,我改了,這個一可以引申爲‘道’,一心向道。畢竟儲備不足,寫不出更好的解釋了_(:з」∠)_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