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黑貓與鄭清談論遠處那頭黑山羊時。
這位尼古拉絲的眷屬也正用陰郁的目光打量着藍色大魚、黑色大貓、灰白色仿佛脫毛老鼠般的妖魔,以及上下四方這座令人透不過氣的世界。
雖然它不是人。
但正因爲身爲舊日之神的眷屬,它比普通巫師更能感受到這座世界對囚徒的桎梏,也更能感受到這座世界對外來者的惡意。
黑山羊幼崽不屬于黑獄。
因爲這裏太貧瘠了,沒有孕育萬千子孫的森之黑山羊之母所期待的貢品,也無信奉母神的羔羊,甚至僅僅呆在這座漆黑的世界,就需要消耗母神大量的榮光。
而且據說這座世界的囚徒并不憚于宰殺舊日的眷屬,作爲度過漫長黑夜的糧食儲備。需知羔羊的血與肉都屬于它們的主人,那些囚徒的所作所爲不異于渎神。
但今天。
它穿過了世界的屏障,順着那抹白虹落入黑獄之中。
對它而言,這是一次偉大的冒險,也是一次必須的嘗試。因爲在黑月之外,有一支莫名其妙追殺它的強大獵隊;在黑月之内,它又能嗅到一抹熟悉的氣息。
身上每一縷燃燒的火焰都在提醒它,那抹氣息屬于母神;但意識裏的每一個念頭又都在提醒它,那抹氣息已經不屬于母神了。
這種清晰的矛盾感,迫使這頭黑山羊幼崽遁入黑獄。
倘若那抹氣息屬于母神的,那麽它可以選擇與其會合,共同對抗身後那支莫名追來的獵隊;倘若那抹氣息亵渎了神靈,作爲眷屬,它無法裝聾作啞,必須全力維護母神的榮光。
于是,它随着七月流火,落在了那座小山丘上。
然後,它爬出深坑。
看到了周圍那些形态古怪、模樣醜陋的囚徒。
在此之前,如果有人說舊日之神的眷屬們與妖魔是盟友,黑山羊幼崽勉強可以承認這種說法——因爲巫師是它們共同的敵人——現在看來,這種認識必須有一個前提。
前提是,那些妖魔必須是黑獄之外的妖魔。
把黑獄之内的妖魔作爲盟友,在黑山羊幼崽看來,不亞于對母神榮光的亵渎。它甯願選擇吃一打滾過泥漿的哥布林,也不願承認眼前這些家夥與母神有一丁點兒關系。
肮髒、醜陋、弱小。
它可以輕易捕捉到它們貧瘠大腦裏每一絲微弱的魔力波動。
比如那條蛇妖,滿腦子都是貪吃的念頭,隻想着趁自己不注意叼兩塊滾燙的石頭,填補它饑餓的肚皮。
再比如那頭牛妖,憤怒的情緒下掩蓋不住原生食草的虛弱本質,它敢打賭,隻要自己向前走一步,那牛妖就會像一隻寵物貓一樣亮出肚皮,甚至可能乖巧的打起呼噜。
還有那頭狼妖,眼神閃爍不定,腦海裏的念頭跳躍速度更快,前一秒還在琢磨舔自己腳趾頭的時候要不要搖尾巴,後一秒就斟酌着聯合遠處那隻黑貓打自己悶棍。
隻不過令他憤怒而又無奈的是,眼下除了這些糟糕的選擇之外,它找不到更合适的盟友。那條藍色大魚已經緊随在身後,闖入了這座世界;一同闖入的,還有一隻它也看不透深淺的黑貓以及兩隻小蟲子。
而它在黑月之外感受到的那縷母神氣息,在它落入黑獄世界的一瞬間就消失的無影無蹤,仿佛是大嘴咕噜噴吐出的誘人甜餌,但它可以肯定,那股氣息的所有者就隐匿在夜幕下的某個角落。
“莎布·尼古拉絲!!”
黑山羊幼崽揚起頭,焦躁的嘶吼了一聲,用母神的真名撕破了夜幕的籠罩,打破了黑獄的死寂。
遙遠的地方,隐隐回蕩着對母神真名的反饋。仿佛一塊磁石般,将黑山羊幼崽的目光牢牢吸了過去。
就連一道新的流光從那抹白虹中落下,也沒能轉移它的視線。
“咦?”
正在聽着老巫妖吹捧而笑眯了眼的黑貓,忽然睜開眼,看向那道流光,貓眼中滿是不解:“這小丫頭片子來幹嘛?”
鄭清順着它的目光向上望去。
除了雲層下那輪銀盤般的圓月以及一絲細如牛毛的流光之外,他看不到任何‘小丫頭’的影子。
“喵!”
黑貓張嘴,吐出一條鮮紅。
仿佛是青蛙的舌頭、毒蛇的信子,又像是一道翻卷的紅绫,一條血液彙聚的長河。年輕公費生可以清晰看到那抹鮮紅上如波浪般翻滾的陰影。
雖然顔色不同,但鄭清莫名想起他第一次掉下飛機,從天而落時,負責迎接新生的查爾斯教授,曾經用一條條銀色光帶,将他們安全卷落。
黑貓吐出的那條鮮紅,也如一根紅色絲帶,卷住了那抹剛剛落下的流光。
一拉,一扯。
鮮紅重新消失在黑貓嘴裏。
那抹流光裏的身影也安全落地,出現在男巫眼前。
鄭清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你怎麽在這裏?!”他震驚的看着面前這位熟悉的女巫,腦海中一瞬間翻滾過許許多多的念頭。
蔣玉晃了晃暈暈乎乎的腦袋,還沒弄清楚發生了什麽事,看着面前的男巫,下意識反問道:“你能在這裏,我爲什麽不能?”
“不是…”
鄭清很想說這不是一回事,但還未等他理清思緒,女巫身後,便探出一個朦胧的小腦袋,沖他吐了吐舌頭:“還有我!”
蔣玉低頭,看了朱思一眼,然後擡頭看向鄭清。
“這個,”她把手按在小女巫的腦袋上,深深的歎了口氣:“這個真的是一個意外。”
意外能夠帶來驚喜,也能夠帶來驚吓。
眼下,鄭清能夠感到的,隻有驚吓。
“這不是你們應該來的地方。”他有些生氣的揮舞着胳膊,指着月光籠罩之外那無窮無盡的黑暗、月光籠罩下那頭猙獰的黑山羊幼崽,還有周圍若隐若現的猩紅目光,稍稍提高聲音:“這裏是黑獄!”
“我知道。”女巫已經重新平靜了下來。
“這個我不知道!”朱思的腦袋再次從女巫身後探出,小聲說道。
“知道就不應該來!”男巫愈發惱火,惡狠狠的瞪了小女巫一眼,把她吓的重新躲回蔣玉身後。
“但我很擔心你。”女巫擡手,撩了撩垂落耳邊的青絲,鎮定的回答道。
隻是簡單的一句話,便堵死了鄭清想好的另外九十九個她不應該來的理由。
黑貓端坐一旁,滿臉興奮的看着這幅場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