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妖的逃離隻在臨鍾湖上空激起有限的漣漪。
除了鄭清狠狠瞪了一眼她的背影之外,湖畔衆人竟再無多少關注的目光。即便有能力留下女妖的抱陽子大師,也隻是擡起眼皮,掃了它們一眼,順手丢過去一道辟邪咒,砸在那條三首黑蛟的尾巴上。
黑蛟慘叫一聲,尾巴上血肉橫飛。
原本被卷在尾巴間的小女妖打着滾兒從半空中落下,掉進臨鍾湖裏,濺起一圈小小的水花。尼基塔與黑蛟頭不敢回頭,反而加快了速度,倉皇逃蹿,眨眼便消失在沉默森林深處。
抱陽子大師也沒有起身追捕的打算。
必須承認,尼基塔對保命的直覺無與倫比,選擇的逃生時機恰到好處。
對于此刻滞留在第一大學的所有教工與學生而言,兩頭女妖的逃蹿隻是癬疥之疾——更何況她們逃亡地是沉默森林,屬于第一大學的後花園——眼下學校真正的心腹之患,是那輪斜挂在半空中的‘黑月’。
……
鄭清仍舊清楚的記得,去年大雪節氣時,學府中下了好大一場雪,他與伊蓮娜漫步雪中,在湖畔接了吻。
雪花凋零,伊人已逝,暗香殘留。
就在那一天,同樣在臨鍾湖岸邊,兩人見證了湖心島那座七層小塔在一片白茫茫世界中如霓虹燈般閃耀,感受到那座小塔爆發出的驚人魔法波動。吉普賽女巫當時徑直暈了過去,鄭清也被那股龐大的威壓按在了雪地裏,動彈不得。
也就是那天,他旁敲側擊着,依稀猜到了流傳在校園裏關于湖心島小塔的某些說辭不是空穴來風。
比如那座小塔是學生守護法陣的陣眼之一。
再比如,那座小塔是黑獄的入口之一。
……
眼下,守護法陣崩潰,黑獄入口的‘大門’——也就是那座小塔——被砸碎。在巫師與妖魔中口耳相傳,卻極少有人親眼見過的黑獄,緩緩揭開面紗,露出它神秘面孔的一角。
太陽高遠,閃耀在破碎的雲層之後。
黑月幽深,靜坐于漩渦中心。
随着那座漩渦緩緩延伸,籠罩整座臨鍾湖,龐大的吸力也随之落下。開始隻是一些砂礫、草葉,被吸入黑月之中;漸漸的,枯樹枝、碎石子、抱着橡子的雙尾松鼠、躲在草窠裏的護樹羅鍋,越來越多更大的東西在掙紮中向那輪黑月飛去。
鄭清最初以爲帶起衣袂的力量是風,是學校守護法陣破碎後,從沉默森林深處吹進校園的陰風。
但很快。
當一隻身體瘦弱、仿佛小秃鹫的愛爾蘭蔔鳥①撲棱着翅膀,顫巍巍尖叫着,以一種既不魔法也不科學的姿态倒飛過他眼前之後,年輕公費生才從憂心忡忡中驚醒,開始意識到那輪黑月比他想象的更加危險。
比年輕公費生更早認識到那輪黑月危險的,諸如有關部門的抱陽子大師、帶着魚人部落逃離臨鍾湖的加西亞教授、學生會的奧古斯都與雷哲、以及其他位于岸邊的學校教職工,等等,這些資曆深厚、魔力強大的巫師們所能做事情,并不比鄭清更多。
他們隻是提前幾分鍾,驅逐着湖畔圍觀的學生,同時協力施展束縛咒,阻止更多東西落入那輪黑月之中。
但就像海嘯來臨。
當渾濁的海水漫過你的腳丫,你才意識到潮水上漲的時候,已經太晚了。洶湧高大的水牆轉瞬就會撲過堤壩,淹沒目之所及的一切。
尤其對鄭清而言。
他身處半空,周圍沒有一點兒借力之處,距離那輪黑月又很近。
漩渦中心傳來的吸引力猶如一根根綿密結實的細線,從黑月中垂落,纏繞在男巫身體的每一個角落,把他向那輪漆黑中拖去。
鄭清驚惶的掙紮着,試圖從口袋裏摸出幾張泰山符,壓在自己身上,然而淡黃色的符紙一出手,便被無處不在的吸引力撕得粉碎。
年輕公費生隻來得及向下大喊一聲:
“抓住尼基塔!别讓她跑了!”
便‘嗖’的一下,化作一道流光,被吸進了黑月之中,眨眼便消失的無影無蹤。
……
“爲什麽不攔下他!”
四十一霍然回首,看向抱陽子大師,表情非常嚴肅:“您應該知道,他很特殊……這屬于有關部門工作範圍之内。”
老巫師花白的頭發在黑月引力之下輕輕飄搖。
“就是因爲他很特殊。”抱陽子大師瞪着那輪黑月,渾身魔力起伏不定,低聲說道:“……理論上,黑獄的入口隻會主動接引兩種巫師,獄卒以及囚徒。”
四十一的眉頭漸漸蹙起:“他不是獄卒。”
黑獄看守者的身份,需要經過巫師聯盟認證以及一系列極其嚴苛的考核,據四十一的了解,鄭清是絕對沒有可能持有黑獄看守者資格證明的。
抱陽子大師垂下眼皮,眼底閃過一絲莫名的色彩:“……就像之前他被學校的守護法陣鎖定,我原以爲是那兩頭小女妖的緣故,現在看來,這個孩子身上應該有某些更危險的氣息……危險到黑獄認定應該把它關起來。”
“但您可以阻止這一切。”四十一固執的搖了搖頭。
老巫師微微歎口氣,擡起胳膊,向青袍男巫展示自己微微顫抖的手指:“不是不做,而是做不到。黑獄現在屬于一處因果斷絕的戰場……我的力量貿然接觸那輪黑月,是非常危險、危險的事情……除非我打算插手黑獄裏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換句話說,越是高階的力量,此刻受到的束縛就越嚴重。”
“相反,那些法力低微的孩子,比你我更适合處理這裏的麻煩。”
說着,抱陽子大師看了一眼不遠處那座涼亭,看着整緊張有序忙碌着的學生會幹事們,若有所思:“或許學校的占蔔師們早就預測到了現在發生的事情……所以今天出現在湖邊的大巫師,除了一無所知的我,就隻剩下那頭一隻躲在圖書館的章魚了。”
一直卧在兩位巫師腳邊的大黑貓緩緩起身,撐着前爪,拉着腿,抻了個大大的懶腰。
它甩了甩尾巴,回過頭,看向老巫師。
“你可算不上‘一無所知’,”黑貓抖了抖耳朵,聲音顯得有些沙啞,看向老巫師的眼神充滿了譏嘲:“别看我長得黑……但跟你們這些老巫師一比,我簡直像天使一樣純潔。”
ps,①,愛爾蘭蔔鳥,一種預示死亡與厄運的魔法生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