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轉瞬即逝。
船艙外,很快又彌漫起灰白色的霧氣,淹沒了那抹溫暖。
尼基塔在陽光下稍顯迷惘的眼神恢複了甯靜,重新閃爍起妖異的殷紅。
“起霧了啊。”
她喃喃着,推開身下的椅子,站起身。
每一次起霧,都意味着一次遠航。
尼基塔還記得很久之前,在她剛剛登上迷霧号的那天,也起霧了。那一天,她跟着船長,在平靜的海面走了很遠,見到了另外三位傳說中的船長。
漩渦号、海神号、以及冰山号的船長。
從那天以後,她就很少有機會再下船了。
霧氣起起落落,女妖從狹小的船艙窗口,看着迷霧号駛過藍色的海域、紅色的海域、黑色的海域、甚至還有星光彌漫虛空;她看着外面的世界從蕨類變成落葉林,從死寂的冰川變成更加死寂的星空;她看着迷霧号上的戰鬥隊員們在船上來來往往,那些傳說中的妖魔匍匐在船長大人的腳下。
但自始至終,她隻能羨慕的看着。
因爲她隻是迷霧号上的一個廚娘,上船還不到一年。老船員曾經跟她說過,新人上船,總要磨練個三五年,才有機會下船,或者組織自己的戰鬥隊前往其他新世界狩獵。
“蜀黍知道你在歎什麽氣。”
穿着粉紅POLO衫與花褲衩的哈瑞像一條泥鳅一樣,從門口滑了進來,順着甲闆與牆壁,一直滑到天花闆上。
然後他倒挂在天花闆下的一根橫梁上,像一頭吊死鬼一樣吐着舌頭,沖尼基塔眨巴它那雙桃花眼:“乖,叫一聲蜀黍,蜀黍滿足你一個願望!”
尼基塔眯起她那雙好看的、狹長的眼睛。
雖然她是一個新人,卻也是一個貨真價實的女妖,在轉化之前就已經是一位注冊巫師的女妖。
女妖都是很兇殘的,不兇殘沒有辦法在這個吃人的世界活下去。
她微微張開嘴,臉上露出迷人的笑容,鼻翼微微翕動,像極了正在等待男友親吻的熱戀中的女孩兒。隻不過她眼神中越來越濃郁的紅色,卻讓所有見到這一幕的人心生膽寒。
“你再說一遍。”她用輕柔的聲音對客人說道。
“好可怕哦,吓死寶寶了。”吊在半空中的哈瑞身子詭異向上扭曲着,仿佛要避開女妖的視線,同時用手拍了拍胸口:“好了好了,不逗你了……船長叫你上去。學的機靈點兒……他這一次可能會帶你下船喲!”
尼基塔的瞳孔猛地一縮,心髒不受控制的劇烈跳動了幾下。
哈瑞還想再說點什麽,便見眼前的女妖化作點點殘影,消失在了原地。
吊在半空中的男妖咂咂嘴,搖了搖腦袋。
“穩重,”它對着空氣,語重心長的教訓道:“你已經是一頭成熟的妖魔了,要學的穩重一點。知道怎麽穩重嗎?不要走的比長輩早,這就是穩重!”
說罷,它悄無聲息從天花闆滑落到地步上,鼻翼微動,随即兩眼發亮看向櫥櫃。
“隻吃一點點。”它搓着手,仿佛落到美味前的蒼蠅,嘿嘿笑了起來:“……做好的食物,總歸是讓妖吃的。隻吃一點點……權當是跑腿費。不過分吧。”
……
……
尼基塔并不知道自己的廚房溜進去一隻大老鼠。
當然,即便知道了,她也不會在意。她隻會把廚房進老鼠的事情向那個管理氣死風燈的獨腳老頭說一聲——相信那個老頭會抓出老鼠,然後把它吊在桅杆上晾一個星期。
至于現在。
女妖正戰戰兢兢匍匐在船長室的門口。
她身前不遠處的地闆上,胡亂丢落了一條血紅色的布條。
那布條有些陳舊,上面畫滿了密密麻麻非符咒,還有暗紅色的可疑痕迹,看上去髒兮兮的。但在女妖眼中,那根布條比自己最漂亮的裙子還要漂亮。
因爲那是迷霧号有下船資格的船員才會擁有的護帶。
那條布帶距離她很近,觸手可及。
她也很想伸出手去把它抓過來,藏進自己懷裏。
但在船長沒有開口之前,她不敢有絲毫動作。
迷霧号的船長沒有理會年輕女妖劇烈的心理活動,它正皺着眉,認真琢磨着面前的那張古舊的皮卷,青黑色的指尖輕輕滑過皮卷上的金銀符文,帶出一溜燦爛的火花。
“不夠……果然,還是不夠。”
它最終歎了一口氣,低下頭,看向腳邊匍匐的女巫,聲音一如既往的溫和:“我記得烏利希爵士是你的老師?”
它所提的‘老師’是尼基塔成爲妖魔後的老師。正是由于烏利希爵士的教導,女妖才擺脫吃蟲子的可憐境遇,變成可以吃死人屍體的可悲境地。
當然,如果讓老師自己自己現在也能吃活着的巫師,想來會感到高興吧。
尼基塔腦海滑過這個令人悲傷的念頭。
“是的,大人。”她低着頭,畢恭畢敬的回答道。
“很好。”迷霧号的船長大人指尖微動,地闆上那條紅色的布帶便飄然而起,飛向女妖,最終落在她的胳膊上,纏繞了兩圈,還打了個漂亮的蝴蝶結:
“我打算去巫妖森林走一趟,你可以帶我順路拜訪你的老師。”
這是女妖在船長室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下一刻,她眼前一花。
回過神時,已經回到了自己的廚房。
船艙裏一切如舊,黯淡、無光、令人厭惡卻又充滿誘惑力的血腥。隻有胳膊上那條紅色的布帶告訴她,剛剛一切都是真實發生的事情。
窗外,潮聲依舊。
……
……
“暗潮湧動呐。”
在一間空曠的辦公室裏,一個聲音重重的歎了一口氣。
這間辦公室很大,卻沒有窗戶,四面都是光秃秃的牆壁,牆上倒是挂了幾幅字與一些畫,畫中的鳥雀在樹枝上跳來跳去,無聲的喳喳叫着,給原本沉悶的氣氛增添了一絲活力。
說話的,正是坐在左側副桌後的幹瘦小老頭。
他穿着一身厚厚的黑毛呢長袍,有一雙漆黑的小眼珠。桌上擺放了一杯清茶、一頂破舊的巫師帽,桌邊倚靠了一根銀色狼頭的拐杖。
倘若科爾瑪或者尼基塔站在這裏,一定能夠認出,這位老人正是第一大學的若愚副校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