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清躺在宿舍的六柱床上,身子下面是一層紋路細密的藤席。已經五月底了,端午之後,天氣也越來越熱,除了迪倫外,宿舍其他人都鋪上了涼席。
迪倫的棺材上有許多可以鑲嵌符文的卡槽,冬天挂保暖符,夏天挂驅蟲符與清涼符,完全不需要像其他人一樣準備涼席。
事實上,鄭清一直覺得迪倫在棺材上嵌驅蟲符是一種浪費。棺材裏面沒有那些蚊蟲騷擾,棺材外面,那些蚊子就算吵翻天也影響不了裏面睡覺的吸血狼人同學。
肥貓團團懶洋洋的叫了一嗓子。
男巫重重的打了個哈欠,迷瞪着眼睛看向帳子外——六柱床周圍那些厚厚的冬季帷帳已經換成了夏季的紗帳,輕薄透明,隔着帳子也能看清屋子裏的動靜。
宿舍裏沒有人。
今天的周六,時間剛過午後兩點鍾。迪倫去參加一個半血族的聚會——據他說晚上還有一個半狼人的聚會——估計會到明天早上才能回來;蕭笑與辛胖子則去了圖書館。
原本這個時間段,鄭清應該在蒙特利亞教授的實驗室裏工作,但晌午時分,他忽然收到實驗室的紙鶴,教授表示臨近期末、實驗室暫時關閉,留給同學們複習功課的時間。
這個通知稍微有點突然,卻也可以理解。
但也正是因爲這點‘突然’,打亂了鄭清的時間安排。周末兩天,圖書館每一張書桌從早到晚都有人占了,自習室也滿滿當當。尋摸半天,年輕公費生不得不承認除了自家宿舍外,再沒有其他合适的地方供他複習功課了。
而宿舍,向來不是學習的好地方。
在書桌前坐了不到一個小時,鄭清兩隻眼睛就睜不開了。午後的陽光暖洋洋的,透過窗戶,曬在身上,讓人昏昏欲睡。而趴在桌邊打着呼噜的肥貓,更加強化了這種困頓。
沒有什麽比貓打呼噜更容易讓人放松下來的方式了。
直到在羊皮紙上留下第三朵口水後,鄭清終于下定決心——趴在桌上睡覺是睡覺,躺在床上睡覺也是睡覺,反正學不進去,爲什麽不讓自己睡的更舒服一點呢?
讓堕落來的更猛烈些吧!
就這樣,他終于心安理得的躺到了自己的六柱床上。
一睡就是兩個鍾頭。
紗帳外,書桌上,團團又嗷了一嗓子。
叫聲中充滿了謙卑與讨好,全無平日裏的威風霸道。鄭清揉了揉眼睛,視線清晰了幾分,然後他在書桌前看到了一個熟悉而陌生的背影。
是先生!
年輕巫師一骨碌從床上翻身下床,扯開蚊帳,鞋子都沒穿好,跌跌撞撞向前跑了兩步。确鑿無疑,是吳先生。
先生正彎着腰,認真看着鄭清睡前擺在桌上的魔法哲學論文。肥貓團團閉着眼,縮成一團,仿佛一顆毛線球,團在書桌的角落。毛球上挂滿了小精靈,與毛球相比,小精靈們膽子就大了許多,甚至有幾隻還敢兮兮叫着,拍打着翅膀落在先生的肩膀上。
鄭清用眼神示意她們快些準備熱茶與水果。
那幾隻膽大的小精靈歡快的飛離先生的肩膀,直到這時,鄭清才感到自己臉頰有些發燙。
他依稀記得自己睡覺前,載着論文的羊皮紙上留有幾灘口水。之前他計劃睡醒後再清理那些污漬,卻不料先生忽然出現在宿舍。
這讓一切都顯得有些混亂。
“您,您怎麽來了?”男生結結巴巴開口,打破午後寝室裏的沉默。
書桌角上,團成一團的肥貓悄悄豎起耳朵一尖,微微抖了抖。腦袋仍舊埋在胳膊與爪子下面,不肯露頭。
“臨時有空,所以過來轉轉。”先生沒有回頭,仍舊仔細閱讀鄭清那篇論文,同時溫和的回答道:“恰好,看你也有時間……我們可以把明天的課程提前到今天進行。”
鄭清悄悄咽了一口唾沫。
那篇論文題目是《君子不器》,以‘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開篇,總結鄭清在一年級學到的全部世界觀與方法論。論文還沒寫完,卡在了案例分析上。鄭清很難找到一個恰如其分的例子,既點名主旨,又囊括他學到的哲學理論。
男生眼角的餘光瞥見肥貓又重新把耳朵縮了回去。小精靈們捧着水靈靈的果子與熱騰騰的茶水,翩跹着漂浮在先生一側,兮兮請客。
先生的目光終于從那篇論文上挪開,站直身子,沖小精靈們微微颔首,接過茶水,輕啜一口,然後轉身看向年輕公費生。
“看這篇論文的題目,你對第三節課的内容已經有一定想法了?”先生語氣肯定。
鄭清默默的點點頭。
第一節課,先生帶他觀摩了兩個現場——北區戲法師向科爾瑪祈求力量;新世界的反抗種子在先生揮手之間化作塵埃。
然後他學到了‘仁者不憂’,仁德之人問心無愧。
第二節課,先生帶他逛了鏡中世界。雖然中間出了點岔子,鄭清與朱思意外相遇,但總體而言,先生的教學目标并無偏差。
這堂課上,鄭清學到了‘知者不惑’,明智的人不會因表象而感到困惑。
然後到了第三節課。
有了前兩節課打底,結合先生在第一節課上曾經說過的話,‘質勝文則野,文勝質則史,文質彬彬,然後君子’,鄭清很容易便從古籍中找到了相應的内容。
“子曰,君子道者三,我無能焉,仁者不憂,知者不惑,勇者不懼。”鄭清清了清嗓子,念出了這句話,然後看了先生一眼:“第三節課,您應該會教我什麽是‘勇者不懼’。”
先生點點頭,側着臉看了窗外一眼。
肥貓團的愈發圓潤了許多,穿堂的微風拂過,細長的貓毛随風微動,在陽光下閃爍着令人舒服的光澤。
“你知道什麽會讓人感到害怕嗎?”先生擡手,按在了男生的肩膀上。
鄭清眨眨眼,剛想回答這個問題,就感到腳下猛然一空,那股從高空墜落的感覺再次從四面八方湧了過來,将他裹了個嚴嚴實實。
兩道身影倏然從屋子裏消失。
捧着茶杯與果盤的小精靈兮兮叫着,茫然四顧,不知客人與主人去了哪裏;一直團成球的肥貓則抖了抖耳朵,片刻後,伸着懶腰,豎着尾巴,恢複了貓形,像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一般,神氣活現的在書桌上四處溜達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