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清原以爲巫師們不用過端午的。
他很早就翻過大部頭的《古代巫師年鑒》,并未在其中發現一位叫屈原的大巫師。或許有,但肯定不至于到了巫師們專門用節日紀念的地步。
這讓他無端有些慶幸——今年終于不用吃粽子了。
作爲一種擁有紀念、喜慶、傳統等多種身份的食物,粽子與月餅向來不爲鄭清所喜愛。每次吃它們,總像是吃藥一般,喝許多湯才能咽下去。但囿于風俗,又不得不吃。
尤其現在的月餅與粽子裏,還包了許多奇奇怪怪的餡料,比如山楂、比如榴蓮、比如蛋黃——鄭清是在北方長大的,從小吃着帶紅棗的甜粽,以至于第一次吃鹹粽的時候大吃了一驚,驚其異端。
但這份慶幸僅僅持續到五月的最後一個星期。
周四早上,鄭清像往常一樣做完早課回宿舍的路上,發現校園裏多了許多與龍有關的符号。穿着灰袍子的校工們正緊張忙碌着,給許多樹幹固定一條條幹枯的盤龍。那些盤龍似乎是用真正的蛟龍屍骸煉制的,看上去栩栩如生,宛如活物。
有學生好奇靠近想要摸一摸,那些枯龍還會瞪着眼睛,噴吐出吓人的煙霧。
“今天有什麽活動嗎?”年輕公費生回到宿舍後,順口提了一下外面的動靜,然後看到正在忙碌的辛胖子與迪倫,不由揚起眉毛:
“你們在幹嘛?”
宿舍裏,迪倫正站在一個矮凳上,踮着腳尖,給一面空白的牆壁上挂菖蒲與艾葉編織的草環。草環上挂着403宿舍四位住戶的名牌,用紅色的細線系着,穿堂風過時,名牌微微拂動,發出悅耳的擊木聲。
這很稀奇,因爲往常這個時間,迪倫應該躺在棺材裏睡覺才對。現在沒有進棺材,就像普通人熬夜到晚上一兩點鍾。
而辛胖子則捧着一個大竹籃,繞着迪倫的矮凳子,跳巫祝舞,嘴裏咿咿呀呀念着學校法陣都翻譯不出的怪異咒語。
聽到鄭清的問題後,辛胖子隻是瞥了他一眼,仍在繼續唱唱跳跳。
迪倫則背對着興高采烈的回答道:“你回來的正好……幫我看看這個草環擺的正不正?每次下去以後,我總覺得它還有點歪。”
鄭清仰着腦袋,端詳片刻。
最終勉強點點頭:“還行吧……看不出是歪的。這種事情你完全可以交給小精靈們呐,她們擺的肯定比你正。”
幾隻小精靈捧着熱毛巾與鄭清的早點飄在一旁,聞言紛紛發出‘兮兮’的贊同聲。
“儀式感,明白嗎?儀式感。”迪倫從矮凳跳了下來,一本正經的晃着手指,糾正道:“有的事情必須親自去做,才能有相應的效果。”
“所以,你這麽做是想要什麽效果呢?”鄭清耐着性子問道,末了還開了個小玩笑:“是想預防外神入侵嗎?”
持續四五天的發酵,讓有關外神的消息被越來越多第一大學的學生們讨論着。報紙上不斷有專業人士‘發現’新的證據,證明出現在學校的‘學生嗜羊奶’與部分羊類寵物失蹤案件與某位星空深處的存在有關。
學校不得不連續發布多項通告,向所有人保證第一大學始終是巫師世界最安全的地方,任何未經許可的入侵都會受到學校的強力反擊。
這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學生家長們的焦慮,卻沒有辦法阻擋年輕巫師們讨論的熱情。
尤其臨近期末。
沉重的學業壓力讓許多人精神緊繃,任何外部的風吹草動,都會引發大家極大的興趣。遑論這次外部‘風吹草動’的動靜稍微有點大。
據鄭清所知,某個社團已經開了博彩的盤口,賭學校會不會與那位星空深處的存在發生明面沖突,買盤很是火爆。
“什麽效果?”迪倫拍打着袍子上沾的草葉,歪了歪腦袋:“當然是辟邪祈福喽……至于你說的預防外神入侵,或許吧。端午節大家不是都這麽做嘛。”
“端午?!”鄭清提高聲音喊道。
辛胖子的巫祝舞終于告一段落,他把竹籃塞到年輕公費生鼻子底下,哼了一聲:“快點,拿一個……把你手裏的肉包丢掉。哪有端午早上吃肉包的說法!”
鄭清看着兩個長着外國面孔的家夥鄭重其事跟自己聊端午,心底莫名有種滑稽的感覺。
“巫師們也過端午嗎?”他喃喃着,看着竹籃裏那粽葉包裹的三角粽,心底慢慢翻騰起一股絕望:“爲什麽你們也吃粽子?我之前翻看《古代巫師史》,上面沒有屈原啊!”
“《古代巫師史》上面肯定沒有,你需要在《傳奇巫師年鑒》中找,或許能找到祂的名字。”蕭笑的聲音在鄭清背後響起:“……勞駕,我要一個鹹肉粽。”
後面一句話他是對辛胖子說的。
胖子很快從籃子裏翻出一個四角粽,塞進博士手中。鄭清也用兩根指頭掂起一個三角粽,開始愁眉苦臉的解粽葉上的麻繩。
“你剛剛做完早課幹嘛去了?”年輕的公費生歪着頭瞥了一眼蕭笑:“我剛跟人打個招呼,一轉眼你就不見了……”
“去貓果樹下,看了看那隻狗子。”蕭笑飛快的剝掉粽葉,咬了一大口深紅色的糯米,含糊道:“……就像你說的,那條狗很可疑。”
“找到什麽異常了嗎?”鄭清立刻來了精神。
“沒有。”蕭笑又咬了一大口粽子,順便舔了舔油亮的手指,搖搖頭:“辟邪、偵測妖魔、顯形……統統用了一遍,沒發現一點異常……除了它會喵喵叫。”
“你不喜歡吃粽子嗎?”辛胖子突兀插嘴,打斷兩人的聊天。
鄭清低頭看了一眼手中的三角粽,剛剛被他咬掉一個小角。而蕭笑已經伸手從竹籃裏拿第二個粽子了。
“不喜歡。”鄭清老老實實搖了搖頭:“總感覺粽子、月餅之類的食物過度加工,失去了某些自然的味道。”
“嚯,你這話聽着像伊勢尼說的。”辛胖子眨了眨眼睛,笑了起來:
“上次跟伊勢尼聊天,他就說過‘有魚人抱怨,加工過的食物,比如腌蛤蟆、腌青蛙,失去了天然的味道,變成了另外一種東西。殊不知,恰恰是腌制的過程,最大程度保留了那些食物原本的性質。沒有腌制過的青蛙與蛤蟆,存不過一個月就會腐臭。’”
“就像女巫們使用化妝品。”迪倫湊了過來,很有興緻的讨論道:“女巫們用各種精油、粉底擦臉,與腌肉的本質是一樣的……最大的區别不外乎一個是把人腌的香噴噴的,讓容貌更長久的保留;一個是把食物腌的香噴噴的,讓營養更長久的保留。”
鄭清低頭看了一眼手中的小粽子,重重的歎了口氣。
他完全不知道爲什麽好端端話題會從貓果樹上的狗子跳到女巫化妝品上面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