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清看着面前粗糙的樹皮,憂郁的歎了一口氣。
他單知道自己的占蔔水平不甚高明,當不了輔獵手,但沒想到會差到這種地步。
雖然跟着虎妖來的一路上,每隔十分鍾半小時,他都要捏着一把蓍草掐算半天,确定前面沒有巫師之後才會繼續前進,但是即便這樣,他依舊一腳踩進了這個陷阱。
是的,他剛剛踩中了一個并不出色的陷阱。
幾張黃色的劣質束縛符埋在草皮下面,褐色的樹皮上隐約還能看到用刻刀勾勒的深淺不一的陣式。倘若是在希爾達助教的實踐課上,鄭清定然不會被這種粗糙的陷阱所迷惑;又或者如果他一直用那道爬雲符‘突突突’的飄着前進,也肯定不會一腳踩到這些符紙上。
但是,生活中沒有但是。
在距離這株大葉桉不足十米的地方,爬雲符恰好消耗完,眼瞅着前面就是大樹的陰涼,鄭清索性邁開腿走了幾步。
一步,兩步,三步。
然後一道綠光閃過,幾條藤蔓倏然從虛空冒了出來,将措手不及的男巫捆了個結結實實。反倒是跟在鄭清身後不遠處的黑虎妖,因爲慢了幾步,‘幸運’的站在了陷阱之外。
眼下,年輕的巫師正頭朝下,腳朝上,袍角翻轉,形象狼狽的被幾根粗大的藤蔓捆成了粽子,倒吊在一株大葉桉上——很明顯,這種一腳踩上去就被倒吊到樹上的陷阱不可能是自然生成出來的。
雖然這是一個魔法世界,但是自然萬物的生長還是講基本法的。
能夠自設陷阱的大葉桉樹,顯然超出了基本法的規定範圍之内。
所以,鄭清很容易判斷出,自己周圍應該有一群獵手——尤其是刻在樹皮上的那些遏制妖氣、壓制妖魔力量的陣式,更說明了問題。
年輕的巫師憂郁的歎口氣之後,又深吸了一口氣,扯着嗓子喊道:“喂!!有人嗎?!!你們抓錯人了!!我也是巫師!!!我們是一夥兒的……大家都是一夥的!!!”
聲音穿過樹梢,驚起幾隻正在枝頭梳理羽毛的小雀之後,便擴散到空曠的原野中,在風聲與空間雙重消弭下,漸不可聞。
沒有人出聲,也沒有哪位獵手從草叢裏冒出來,将可憐的公費生從藤條上解下來。
鄭清無力的掙紮了一下。
藤條晃晃悠悠的打着旋兒,将年輕巫師的視線從正對樹皮的一面轉到了背對樹皮的一面。
然後鄭清看到了那頭黑虎妖鄙夷的眼神。
沒錯,就像鄭清可以理解波塞冬的眼神一樣,他竟然從這頭黑虎妖的眼神中,清晰的讀出了滿滿的嘲諷意味。
“你這是什麽眼神!”年輕巫師劇烈掙紮了一下,漲紅着臉,咆哮道:“我替你踩了這個陷阱!你須多幾分感恩的意思吧!!快把我解下來!”
他并不是因爲惱羞成怒而漲紅了臉——雖然也有一丢丢這方面的緣故——更主要的原因是倒吊的姿勢讓血液難以循環,把他的臉憋紅了。
黑虎妖耷拉着眼皮,瞄了一眼在樹上吊秋千的暴躁巫師,一扭身,盤在樹下松軟的草叢間,重新摸出那顆猴妖的腦袋,開始玩球兒。
……
……
當鄭清被倒吊在大葉桉上蕩秋千的時候,距離他不遠的草叢中,一個隐匿行迹的符陣裏,卡倫獵隊的幾位獵手正在激烈的争論着。
“不要擋在我面前!讓我出去!!”伊蓮娜一手攥着那副淡藍色的塔羅牌,眼神不善的盯着面前奧布萊恩家的年輕巫師,語氣有些惱火:“很明顯,他是鄭清!不是什麽野妖!爲什麽不放開他!”
“淡定點,淡定點……不要激動。”亞當·卡萊爾·奧布萊恩擋在吉普賽女巫面前,一臉爲難的看着她,然後又瞟了一眼站在兩人不遠處,正背對着他們,仔細打量‘獵物’的馬修·卡倫,小聲說道:“你知道爲什麽……這是命令。”
“什麽破命令!”吉普賽女巫言辭開始變得有些激烈了:“什麽時候我們可以對自己朋友的性命視而不見?!他隻有一個人,旁邊還有一頭虎妖!他現在很危險!”
“危險?”馬修終于把目光從符陣外收了回來,回頭看向自己的獵手,連連搖頭:“他并不危險……危險的是我們。”
“我們?”南開顯得不太擅長做一些邏輯複雜的推理,聞言,忍不住反問道:“但是現在被吊在樹上、身旁有一頭虎妖的人是鄭清啊……我看不出躲在符陣中的我們跟他相比,有什麽危險。”
“第一,誰能保證外面那是真正的鄭清……而不是一頭善于變形的鬼怪或者妖魔?”
“這點我可以保證。”伊蓮娜一甩長發,眼神堅定的看向馬修:“我與鄭清是一個班的同學,也經常一起學習……我可以保證外面是如假包換的真人。”
“好吧,好吧。”卡倫家的年輕吸血鬼舉起手,無奈道:“我也跟他是一個班的,确實沒有察覺到什麽異常……這點暫且略過。”
“那麽第二點,爲什麽那頭妖魔沒有吃掉鄭清?誰都知道,妖魔對巫師血肉的渴望是無限的,沒有什麽妖魔能夠按捺本能的沖動,放棄近在咫尺的美味。”
這個問題異常尖銳,也撕破了卡倫獵隊保持了幾分鍾的默契——雖然每個人都意識到鄭清與那頭虎妖之間的關系非常古怪,但卻沒有人敢直接說出來,因爲這意味着一種非常嚴重的指控。
“他不是妖魔!他也沒有被轉化!吉普賽女巫在這一方面的感覺非常敏銳,這點我可以保證!”伊蓮娜蹙起眉,嚴厲的看向馬修,語氣中帶了幾分警告:“這裏是獵場,不要用那些未經确認的消息擾亂大家!”
“就是因爲這裏是獵場,所以我才需要對在場的每個人的安全負責。”馬修平靜的看着伊蓮娜,語氣也異常堅定:“即使你能夠保證鄭清沒有被感染、沒有被轉化……但是你能保證他有沒有與妖魔達成什麽奇奇怪怪的協議嗎?要知道,那個木偶人之前警告過我們所有人,隻有一支獵隊能活着走出這個獵場!”
馬修的話頓時幫大家找回了那段糟糕的回憶。
不久前小禮堂裏發生的事情再一次浮現在衆人腦海中——大嘴咕噜殘暴的吞噬了兩名巫師,性格古怪的密園精靈發出了可怕的詛咒——沒有人希望自己被那株食肉的植物吞進肚子裏,也沒有人希望密園精靈的詛咒在自己身上應驗。
卡倫獵隊的隊長并沒有停止質疑,而是繼續說道:“誰也不知道其他獵隊有沒有做出什麽可怕的事情,誰也不知道有的人會做出怎樣的選擇。這也是爲什麽我讓你們對所有人都保持警惕的緣故。”
“況且,假如他是鄭清,那宥罪獵隊其他人哪裏去了!!”
“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他應該是宥罪獵隊的隊長。”
這番指控聽上去愈發嚴重了,但毫無疑問,他的每一個問題都非常尖銳,非常切中要害。而這些疑問也是伊蓮娜無法回答的。
符陣内頓時安靜了下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