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教授坐在辦公桌後。
一頁,又一頁,非常有耐心的翻開老姚帶去的那沓資料。
不時還擡起頭來,仔細打量坐在他對面的年輕公費生。
姚教授安靜的把自己埋在濃重的煙氣裏——不知是那根煙鬥的特殊效果,還是老姚施展了什麽咒語,那團青白色的煙氣施展缭繞在他的周身三尺之内,沒有一縷逸散。
鄭清雙手扶膝,端端正正的坐在椅子上,脊背挺得筆直,挂在胸前的兩枚徽章即使在着黯淡的房間内也閃爍着璀璨的光芒。
維持這種正規的坐姿非常辛苦、非常辛苦。
但爲了給對面那位嚴厲的占蔔課教授留下好印象,他不得不咬着牙堅持下來。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
當服侍的小精靈們第三次更換辦公桌上的那杯熱茶時,易教授終于放下手中的文件,摘下眼鏡,揉了揉略微浮腫的雙眼。
小精靈很快端來熱騰騰的毛巾,爲教授敷面解乏。
“非常有趣……的确非常有趣。”易教授臉上蓋着毛巾,聲音顯得有些沉悶,但語氣中的好奇與興奮即便隔着毛巾,也非常清晰的傳遞了出來。
這讓年輕的公費生大惑不解。
他不知道占蔔學教授感到哪裏有趣。
“就是因爲這樣,所以才帶他來找你……我甚至都沒跟愛瑪提這件事。”老姚咬着煙鬥,含混不清的說着,聲音裏充滿了笑意:“話說回來,這個天賦還是很有用的……我記得你在念子力場方面做的不錯,所以把他交給你了。”
易教授扯下臉上的毛巾,丢給小精靈,目光灼灼的盯着老姚,放低聲音問道:“不要解釋……我知道你隻是看上了我那本私人筆記。”
姚教授立刻劇烈的咳嗽起來,讓人覺得他随時會把心肺給咳出來。
鄭清擔憂的回過頭,看了他一眼。
老姚連連擺手,示意自己無礙。
許久,他才喘着粗氣,重新坐起身來,嘶啞着嗓子笑道:“關于他的消息……難道你就不好奇嗎?”
“你确定過了嗎?”易教授立即反問道。
“确定了,确定了……确定了好幾次。”老姚揮揮手,驅散面前的濃煙,連連搖頭:“除了那點熟悉的氣息,其他什麽都看不到……要不你試試?我之前已經讓他目擊過自己的夢境了……隻有一些似是而非的片段……連他的一片衣角都摸不到。如果不是大巫師會議對吐真劑的管理過于嚴苛……”
辦公桌後,易教授重重的咳嗽了兩聲,打斷了老姚毫無顧忌的唠叨。
鄭清聽着兩位教授之間毫無邏輯的對話,隻感覺自己腦仁疼。
他的直覺告訴自己,兩位教授的話裏有話。
“片段能告訴我們的隻是一些可能……這些可能會被一根線索串在一起。”占蔔課的教授轉頭看向鄭清,伸手從抽屜裏摸出一副塔羅牌,流暢的清洗着,慢吞吞的警告道:
“如果找不到線索,看到再多的片段也是虛假的……絕對不要随意去觸碰這些片段……嗯,在正式制定治療方案之前,我們先做一個小測試。”
鄭清茫然的瞪着眼睛。
教授的話似乎有點哲學道理,然而太過空洞,讓人完全摸不着頭腦。
“抽一張。”
幾十張塔羅牌懸浮在鄭清面前,易教授沖他點點頭。
年輕的公費生終于松了一口氣——他終于能聽懂教授在說什麽了。
沒有猶豫,鄭清立刻伸手指了指面前的一張牌。
易教授沒有讓他看到牌面,而是徑直将這副塔牌收起來,闆着臉對老姚說:“既然涉及他的線索……我就多辛苦一些。”
“好說,好說。”老姚笑眯眯的點頭。
易教授重新把目光轉向鄭清。
“我看了老姚提供的一些檢測數據了,也認可他的判斷。你的确是一名目擊者。”與講課的時候不同,在辦公室裏,易教授的聲音顯得有些微弱,一不留神就會飄走。
鄭清不得不努力集中精神,祈禱自己不要錯過重點。
“但是,目擊者與目擊者也是不同的……就像這個世界不會有兩片相同的樹葉。”
“在蔔算方面,尤其注重這種細微之間的差别。”
“你是不是很好奇,你們院長爲什麽會找我這樣一個蔔算學的教授來爲你制定治療方案呢?”
鄭清不由自主的點點頭,然後立刻醒悟,飛快的搖着頭。
似乎察覺到對面教授臉上挂起的戲谑笑容,他硬着頭皮解釋道:“姚教授說過,您在念子力場方面是權威……”
“在這件事上面……已經跟念子力場關系不大了。”易教授打斷鄭清的解釋,反問道:“你對目擊者有什麽了解?”
“目擊者屬于一種特殊的蔔算職業……”鄭清皺起眉,努力搜刮腦海中零星泛起的一絲半點的可憐記憶,打包重新銷售出口:“嗯,他們更擅長獲取夢境中的蔔算要素……嗯,能夠通過夢境得到一些過去,或者現在,或者未來發生的片段……根據能力的強弱,獲取片段的豐富程度也各不相同……哦,還有,目擊者的夢境片段能夠作爲法院的呈堂證供。”
身後傳來老姚低沉的笑聲。
鄭清臉色立刻漲紅了。
這些信息基本都是他從姚教授那裏了解的,有的話他甚至完全照搬了老姚的說辭。
原著就在身後,的确難免惹人發笑。
易教授似乎沒有察覺到年輕巫師臉上的尴尬,而是補充的解釋道:“雖然說的不錯,卻不夠準确……作爲呈堂證供的夢境片段必須通過記憶提取,載入特殊的容器中來呈現的。而任何一種記憶提取的咒語,對于巫師精神都有一定的損害。”
鄭清悚然。
雖然不介意客串一把柯南·福爾摩斯,但如果這點榮譽需要付出損害精神健康的代價,他是決計不肯的。
易教授的聲音變得有些嚴肅了:“所以,你必須明确一點……收獲與付出,或者說成功與代價,是等價的。想要得到真相,就必須付出相同的代價。”
鄭清悄悄咽了一口唾沫。
“你的頭疾其實也是這些代價的一部分。”
鄭清立刻豎起耳朵。
“就像我之前上課給你們講到的。蔔算,是一種竊取天機的行爲。天地萬物自然運轉,人際往來因果自生。蔔算則是要求運轉規律,因果緣由。”
“按照穆爾斯法則,信息的擾動程度與獲取信息的容易程度呈正比……也就是說,越容易獲取到的信息,信息擾動程度越輕微。”
“有點難理解?”
“這麽說吧,比如一個火球咒語,它的威力與咒語的反噬力是呈正比的。咒語威力越大,反噬越強;咒語威力越小,反噬越輕微。”
“在信息大一統理論中,咒語可以近似看做信息獲取方式;咒語反噬可以近似看做信息擾動程度……越容易獲取到的信息(越弱的咒語),信息擾動程度越輕微(反噬越輕)。”
“你的頭疾就是由于信息擾動引起的機體應激反應。”
“這樣就很容易理解了吧。”
鄭清瞪着一雙蚊香眼,努力克制自己徹底昏厥的想法。
“蔔算也是魔法的一種,所以它也是嚴格遵守穆爾斯法則的……我之前在課堂上不止一次給你們講過……永遠不要随意波動命運的絲線,誰也不知道那根細線後面,是不是懸在你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說到這裏,易教授忽然有些意興闌珊。
他打了一個響指,頭頂的那片細小的星空陡然綻放出燦爛的光芒,将原本暗淡無光的辦公室照亮了許多。
教授從抽屜裏拽出一本筆記,放到鄭清面前,吩咐道:“這本筆記就是老姚讓你來找我的原因了。”
“占蔔者在這個世界攫取了最多的信息,所以他們承受的信息擾動也最爲強烈。”
“每一個占蔔流派的傳承中都會蘊藏抵抗信息擾動的方法。”
“在任何巫師眼中,這都是不傳之秘。”
“不過這裏是第一大學。這本筆記屬于第一大學的全體占蔔師……我隻不過代爲保管……然後選擇恰當的人傳承下去。”
“當然,讓你看這本筆記并不代表你成爲第一大學占蔔師們的傳承人。”
“隻不過因爲你是第一大學的人,是一個很特殊的學生。”
“有這個資格罷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