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師界的絕大多數成員,終其一生,都隻能以普通巫師的身份生活下去。
忙時埋頭勾勒魔法陣、萃取藥材、提煉稀有金屬;閑時在獵場丢一兩個火球、在書房調三五副魔藥、繪七八張符箓。
思慮營營,終爲土灰。
但這并不代表他們的無能,也不代表他們能力多麽慘不忍睹。
相反,能夠在這個世界以一位正式巫師的身份成功生活下去,已經從某個角度證明了他們的天分,是如此的與衆不同。
有天分,就有高下區别,就有了對比。
普通巫師中天分更爲傑出的那些個體,會被收錄進第一大學,進一步深造。
這意味着他們能夠在巫師的道路上走的更遠。
走的更遠,代表活的更久、力量更強大。
能夠進入第一大學的巫師們,即便隻是走完了四年大學生涯,也能通過注冊巫師的考核,享受數百年快意人生。
但每一個有天分的巫師,都不會滿足于如此短淺的視野。
他們的目标更遙遠,更莫測。
比如大巫師。
巫師聯盟最高權力機構下設一處常務委員會,負責處理巫師界大大小小的事情——上至與域外新接觸的文明建立外交關系,下至四季坊管委會的人事安排,幾乎無所不至。
而這個常務委員會的正式成員,則是巫師界的全體大巫師。
也因此,這個常務委員會被巫師們戲稱爲‘大巫師會議’。
第一大學在大巫師會議中占據了三分之一多的席位,但同時,第一大學的大巫師也是缺席‘大巫師會議’最多的成員——與開會相比,這些資深教授們更喜歡呆在校園深處的實驗室裏,進行各種可能性的論證,以期能夠在魔法的道路上走的更遠。
而現在,愛瑪教授,一位衆所周知的大巫師,不僅來到一處會議室參加九有學院枯燥的月度例會——要知道她已經将近十年沒有前往大巫師會議點卯了——還煞有介事的取出一顆魔紋珠。
這個與衆不同的表态幾乎立刻引起會議室裏全部巫師的注意。
“愛瑪先生又有什麽新鮮事兒給我們漲見識。”不久前被老姚搶去許多酒水的胖巫師似乎忘卻了不快,笑呵呵的湊了過來。
“注意點!”他的同伴在身後急忙忙拽住他的袍角,制止了胖巫師魯莽的行爲。
雖然同爲第一大學的教職人員,但助教、講師、普通教授、資深教授等不同職級之間的隔閡并不比四所學院之間的分歧更輕淺。
對于大巫師,普通教授們難免帶着幾分天然的敬畏。
就像下位者對上位者的恭順。
畢竟大巫師們地位超然、神通廣大、壽命悠久,對絕大多數普通巫師,包括注冊巫師,來說,他們都是值得仰望的存在。
愛瑪教授絲毫沒有在意幾位普通教授之間的小動作。
她晃了晃粗短的手指,讓指尖那顆複雜的魔文轉的更平穩一些。
“真是抱歉了啊,哈哈哈哈。”她洪亮的笑聲将周圍服侍的小精靈們吓的直哆嗦,甚至一些年輕的助教都顯露出不安的神色。
“你們誰來評論一下這個魔文?”愛瑪教授側過臉,看向逐漸圍攏過來的普通教授與助教們,語氣顯得非常随意。
甚至還有些溫和。
這給了許多人莫大的勇氣。
“一顆标準的魔紋珠,蘊含的‘火’之氣息非常清晰。”一個年輕的的講師似乎是第一次參加這樣的例會,有些局促、但是非常勇敢的開口說道:“而且,這個魔文的結構非常穩固,能夠非常牢固的圈住其中的意境。”
其他巫師們或點頭,或搖頭,但都隻盯着那個慢騰騰旋轉的魔文,沒有一個開口的。
“老生常談,毫無新意。”愛瑪教授掃了他一眼,非常不客氣的評價道:“你是教什麽的?”
年輕講師臉上的血色頓時褪去,手足無措的站在那裏,眼神中的勇氣以更快的速度消失的一幹二淨。
“血族紋章學。”可憐的年輕人嚅嗫着,小聲回答道。
“哦!”愛瑪教授緩緩點着下巴,用一種恍然大悟般的語氣重複着:“血族紋章學啊。”
這是一門受衆很小的選修課,一個學期的學習也隻能換回一個學分。不需要高深的魔力、也不需要複雜的魔法技巧,隻有那些湊不齊升級學分的巫師,才會選擇走這條‘easy-way’。
相應的,教授這門課的老師資質要求也不會太高。
愛瑪教授顯然意識到這點,所以沒有更多爲難那位年輕的講師。
“剛剛這位年輕人說出了部分事實……但并沒有說到重點。”愛瑪教授左手指尖支着那顆魔文,右手翻開桌上的教科書,手指輕搓,一個相同的魔文便随之出現在半空中。
兩枚立體的魔文同時呈現在衆人面前。
“這個字!比我剛剛從教科書上摳出來的‘字’更有活力!”愛瑪教授指着左手上的那個魔文,尤其強調那個“字”的讀音。
易教授微微點了點頭。
老姚吧嗒着煙鬥,把目光隐藏在袅袅升起的青煙後。
“魔文,是一種文字。它首先表達的是一種意念,其次才是一個符号。你們看,雖然我剛剛從教科書中選了一個标準的魔文——它的筆畫粗細幾乎一緻,架構完全合理,間隙寬度都幾乎達到完美的境界——但是它沒有一股氣。”
“它隻是一個符号,而不是一個‘字’。”
“作爲一個表達巫師思想的存在,魔文中蘊含的情感力量決定了這個魔文的力量。沒有感情的字,不是一個真正的字。就像一個人,沒有感情的人,就是行屍走肉而已。”
圍觀者們紛紛點頭稱是,對愛瑪教授的說辭報以最熱烈的回應。
除了幾位資深教授。
老姚吐出兩個煙圈,分别套住兩個魔文,閉着眼,細細感受着其間的差異。
“這個魔文中的意境。”他輕輕吸口氣,既然緩慢的吐了出來,睜開眼,眼神顯得異常幽深:“……的确有種熟悉的感覺。”
“非常清晰,非常強烈,非常穩固!”易教授打斷他的沉思,警告般看着老姚,語氣急促的說道:“這種程度的筆畫……估計要十幾年、二十來年的積澱,否則很難寫出來!”
“嘿嘿。”老姚臉上的皺紋扯起來,嘴裏發出意味不明的笑聲。
“你是什麽時候發現……這個好苗子的?”李教授微弱的聲音在幾個人之間響起。
“這周。”愛瑪教授絲毫沒有壓抑臉上的歡喜與高興:“多久沒有看到這股氣了……所以,你們應該知道,當我發現這個字被一個剛剛成年,甚至還沒有‘上路’的小家夥寫出來的時候,是多麽驚喜。”
“夠驚,夠喜。”易甲子教授點着頭,簡短的評價道:“是一塊璞玉,如果稍加雕琢,肯定會散發出令人炫目的光彩。”
周圍其他老師聽着幾位資深教授的談話,都有點摸不着頭腦。
感覺他們似乎在誇獎寫出這個字的學生。
但好像又不全是。
“我剛才忽然想到,”老姚忽然皺起眉,轉頭看向愛瑪教授:“不錯的天賦、優秀的能力、再加上是個新生……你打算将他推進蒙特利亞的實驗室嗎?”
“有這個打算,但是不至于立刻就讓他進去。”愛瑪教授搖搖頭:“蒙特利亞那家夥眼界還是很高的,這個小家夥甚至連一打的魔文都沒有掌握。如果現在丢過去,隻會白白糟蹋了他的天賦。”
“非常明智。”老姚點點頭,繼而煞有介事的分析起這個魔文的主人:
“你這周有四節魔文課,分别是給四個學院的新生們上的。按順序分别是九有學院,阿爾法學院,亞特拉斯學院,星空學院。看你拿出的魔文時效狀況,應該在兩天之内……那麽這個字應該屬于我們九有學院的某個新生。”
李教授一副見鬼的模樣。
他用一聲長歎來對老姚這種浮誇的演技表示最深切的鄙視。
“九有學院中的新生,擅長符文構造,最近又很有名氣,而且還不在我之前提到的那些佼佼者中的,隻有一個号稱得了昆侖真傳的小家夥吧。”易教授以絲毫不遜于老姚的推理能力,掐指算道:“是一個叫鄭清的,九有學院,天文08-1班的新生。”
“小易你的推理能力又有增長啊!”愛瑪教授一臉詫異。
“哪裏,哪裏。”易甲子教授一臉謙虛。
“他在占蔔課上拿到了每個人的介質……對于占蔔師而言,分辨氣息是個基本功。”老姚幽幽的點破:“你那個字裏沾染最多的就是鄭清的氣息了。”
易教授摸摸鼻尖,臉上絲毫沒有被揭破的惱火。
愛瑪教授嘴裏咕哝了一句,重新癱坐在高背椅中,不知想到了什麽,忽然間咯咯的笑了起來。
易教授低下頭,重新翻出那副塔羅,開始洗牌。
老姚咬着煙鬥,噴出一股股青煙,又把自己的腦袋淹沒在滾滾煙氣之中。
幾位大佬失去談興,會議室很快重新陷入安靜的氣氛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