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近傍晚,太陽正緩慢向學府高大的圍牆後落去。現在擡起頭,隻能看見它一小半金紅色的身影。陽光穿過圍牆後的濃密樹冠,投射下斑駁的樹影。
微風拂過,樹影随着枝葉的抖動翩翩起舞,仿佛一群醉酒的幽靈。
鄭清沒有醉酒,但他也臉色酡紅的站在這微醺的夕照裏。
尼古拉斯高調的贊歎聲讓他有點措手不及。
其他新生好奇的目光更令他感到不安。
鄭清尴尬的别過臉,重新把目光落在不遠處的影壁上。
他很不喜歡别人盯着自己看。
所以,他有點後悔舉手了。
尼古拉斯手指頂着自己的法書,轉的飛快。書頁間不時迸出幾朵橘紅色的火花,發出爆豆般的炸響聲。他帶着幾分迫不及待的歡快語調解釋道:
“照壁中實際記錄着九有的曆史。”
“所以你能看到的,是你所知道的曆史。”
“你能夠看到自己的名字,是因爲你對自己有足夠的了解。”
“你看不到其他人,一方面,他們還不足以在這面牆壁上留下自己的痕迹,另一方面:并不是每個人都能看到真實的曆史。”
“你如果想看到别人的名字,可以嘗試回憶具體的曆史事件——比如一九四五年巫師聯盟大巫師會議。”
尼古拉斯提到的這次會議鄭清有印象,前幾天他剛剛預習過這段曆史!
他在心底默默回憶着。
青黑色的石壁上慢慢浮現出密密麻麻的小字:
“……一九四五年七月二十一日……巫師聯盟大巫師會議……第一千五百三十六次會議……審議通過了《巫師行爲管理辦法》……大巫師會議名譽主席,第一大學副校長,石慧女士在會議上做了重要講話……”
許多内容是《世界近現代史》上描述過的。
但也有許多細節是曆史書中沒有展現的。
鄭清貪婪的看着石壁上的知識,身後傳來尼古拉斯有些高亢的聲音:
“這面牆,是所有九有學院學生的夢想!”
“如果說,這個世界有什麽事情能讓所有人心懷渴望。”
“那一定是接受!”
“接受你的好。”
“接受你的壞。”
“接受你的成功,你的失敗。”
“接受你的榮耀與富有。”
“接受你無能爲力,蹒跚離開的背影。”
“接受你慢慢老去。”
“我們都是時光中孤獨的旅者。”
“每個人都希望能被他人接受。”
鄭清轉過頭,呆呆的看着忽然間激動起來的尼古拉斯。
他暗黃色的皮膚在夕陽下有些發紅,褐色的眼珠在他激動的聲音裏劇烈震顫。
蕭笑攤開自己的筆記本,抓着毛筆飛快的記錄着。他的嘴角沾着一小塊舔毛筆時留下的漆黑墨迹。
“如果說,我對這個世界有什麽願望。”
“我希望,這面石壁能夠接受我的名字。”
“我希望,所有人都能在照壁上看到我的名字!”
鄭清悄悄咽了一口唾沫。
真是個偉大的願望!
真勇敢!
不是每個人都敢在所有人面前喊出自己的夢想!
蕭笑合住筆記本,用力的拍着巴掌。
其他人也跟着,開始慢慢鼓掌。
尼古拉斯擤了擤鼻子,他身上有些老舊的袍子在陽光下顯出簇新的色彩,磨得發亮的袖口與衣領也被夕陽鍍上了一層金紅。
他感激的看着這些新生。
“噗。”
輕笑聲從身後傳出。
鄭清有些惱火的轉過頭。
幾個高年級的女生捂着嘴從他們身邊走過。
她們深紅色的袍子上有兩道黑色鑲邊。
這是大三的老生。
“好了!我們繼續參觀學校。”尼古拉斯有些慌亂的招呼新生們。
微風習習,送來了那些高年級女生的竊竊私語。
“他又在影壁前面念叨自己的夢想了。”
“好尴尬啊!”
低低的笑聲從不遠處傳來。
尼古拉斯漲紅着臉,粗暴的拉着正琢磨照壁的蕭笑走開。
鄭清還能聽到那些女生的隻言片語。
“這種事情不是一般交給大二大三的老生們嗎?他怎麽能拿到這種任務。”
“好像是雷哲向姚教授提議的。”
“你們剛才聽到他說什麽嗎?”
“我想把名字挂到照壁上!”
“哈哈哈哈!”
“我覺得他現在已經做到了,最起碼他已經成爲整個第一大學的‘曆史’了!”
遠遠的,幾個女生還回過頭,對着新人們指指點點,嘻嘻哈哈笑個不停。
女生們的背影消失在不遠處的拐角。
旅途繼續,但尼古拉斯的精神明顯低沉了許多。
鄭清也終于想起來了。
托馬斯曾經告訴他,九有學院有一個在大一呆了兩年的著名老生,就叫尼古拉斯。
他悄悄看了一眼前面那個瘦削的背影。
夕陽下,晚風中,尼古拉斯的背影蕭索而孤單。
也許這就是他渴望别人接受的原因。
那些嘲笑的聲音令人不齒。
沒有比傷害别人夢想更糟糕的事情了。
鄭清非常想追過去,拍着他的肩膀,告訴尼古拉斯,你真的太勇敢了!
他很懷疑自己是否有勇氣兩次留級。
他毫不懷疑,自己不會站在别人面前,大聲喊出自己的夢想。
……
繞過影壁沒走幾步,眼前豁然開朗。
一座廣場出現在衆人眼前。
這是一座綠色的廣場。嫩綠色的草坪填充着每一塊空地,目之所及,到處都是大片的綠色。
一些老生悠閑的坐在草坪上,翻看着課本。
他們周圍,各種小動物歡快的追逐打鬧。
金紅色的陽光給這片美麗的世界披上溫暖的霞衣。
所有新生都沉醉在這美妙的景色裏。
“我以後也要躺在這片草地上看書。”一個新生喃喃着。
“你以後會更喜歡躺在床上看書。”尼古拉斯悶悶不樂的看着他,聲音有些沮喪:“前提是你以後還願意看書。”
廣場中央是假山噴泉,而假山後面廣場的盡頭,遠遠地可以看見三座大樓,一橫兩豎的格局伫立在中堂的位置。
“遠處那三座樓。”尼古拉斯比劃着,向新生們介紹:“橫亘的大樓就是主教樓,也就是你們以後主要上課的地方。主教樓東側是辦公樓,屬于教授與講師們。主教樓西側是實驗樓,裏面有九有學院大部分的實驗室。”
三棟大樓都塗着紅白相間的顔色,它們安靜的屹立在廣場盡頭,莊嚴肅穆。
“主教學樓,基本大部分課程都在裏面上,但是主教樓具體幾層我從來沒數清過。樓層随着每天課程的變化不斷增減。”尼古拉斯聳聳肩:“第一大學始終處在不斷變化中,我很懷疑這個學校是個活着的東西。當然,一些标志性的建築——比如第一大門、第一大廳之類的——還是比較穩定的,不會亂跑。”
“辦公樓很沉悶,一般人也不喜歡去那裏。”
“實驗樓裏面就比較複雜了,比如地下的丹火室、配藥室、中間的各種測試實驗室,頂層的星象監,等等,實踐性強的課程,包括各個學生組織的活動室,都集中在這裏。”尼古拉斯豎起食指,警告道:“除非你們被要求、或者得到邀請;否則我不建議你們進入這棟大樓。這也許是這所大學裏寥寥數處被允許正常存在的高危地帶。”
“也就是學校還有一些非法的高危地帶?”鄭清敏銳覺察到這段話的未盡之意,不由好奇的追問。
尼古拉斯假裝沒有聽見鄭清的話,帶着大家沿着繼續向前走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