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斯中士伸出手,小心地合上了康納老軍士長的眼睛,又拿出了浸泡了酒精的消毒棉,小心清理對方口鼻處流出來的血迹。
滿身血迹的卡黛中士杵着自己的手炮,屹立在老人的遺體身邊,沉默不語。
同樣也是血迹斑斑的多多羅軍士長,則垂下了身子,沉聲念叨道:“宇宙之靈創造世界,創造苦難,創造幸福。有了苦難,才感受到了世界。魯米納的天父和地母将接應所有崇高的,英武的靈魂。《原論》教導我們,人不能選擇生與死,卻能選擇如何去面對生與死。死亡,不屬于工人階級。”
他的悼詞的成分實在是太複雜了,但這個時候,沒有任何人會表示質疑了。
而到了這個回收,第三十八師的士兵們也總算是漸漸從興奮中平複了過來。他們也總算是明白,這個萊格巨人已經死了,不可能再暴起傷害他們了。
他們坦然地接受了戰友的犧牲,也坦然地接受自己的勝利。
等當蒙蛟抵達現場的時候,距離洪喀斯少将斷氣已經超過十分鍾了。将士們已經幾乎打掃完戰場了。
蒙蛟打量着一輛貨車車鬥上的洪喀斯少将。這個萊格巨人的巨大屍骸便直接填滿了一整個車。他血肉模糊的臉上,還是能看見僅剩的一隻眼睛中那殘念的目光。
“你有什麽好遺憾的呢?我才遺憾呢。”蒙蛟心道:“我還想着追上來親手把你斬了,連出到第幾招都想好了。可誰想到你就這麽躺了呢?”
巨人将軍确實是應該死不瞑目的。畢竟,一個堂堂的帝國陸軍少将,三環靈能者,居然就這麽糊裏糊塗地死在了一群普通的雜兵手裏,這就相當于是獅子被一群平頭哥打死了,可想而知是會有多麽憋屈。另外一方面,洪喀斯少将應該是想要投降的吧?他在身前喊得最後一句話,分明就是“我現在停止抵抗,但我要求符合我身份的待遇”。
當然,應該還有相當部分正在潰逃的帝國士兵,被爆炸給卷了進去。可是,對現在的帝國軍指揮層來說,這當然是可以完全忽略的微末襲擊問題。
……這當然不是将士們沒文化。在這個時代,沒文化的軍隊是不可能有戰鬥力的。隻不過,以魯米納工人、新玉門解放牧奴和角鬥士爲主的第三十八師将士,在夜校中學過識字,學過數學,學過機械原理,學過曆史和政治,學過一些醫學常識,但确實沒來得及學外語。
說到這裏,他又指了指天上。
蒙蛟的命令很快也就下達到了現場所有的軍官這裏。于是,将士們便像是得到了命令的螞蟻似的,有條不紊地從遍布着屍骸和餘燼的丘陵地帶撤退到了周圍的山巒中,找到了山巒之中的隐蔽入口,從地道返回城内。
他的命令下達得非常及時。
蒙蛟上校和他所親自帶領的一個團的突擊隊戰士,卻沒有回城,而是順着地道,向大山的北麓前進。
蒙蛟随口解釋道:“繳獲是飛來橫财,這次不拿,以後還有的是機會。首先還是以保存自身爲主。”
多多羅軍士長立正敬禮,卻又遲疑道:“可是,還是有相當部分的敵軍士兵突圍,已經進入山中了,我們完全可以繼續追擊。長官,敵人在這裏留下了不少軍械,許多還是能用的。我們還需要一兩個小時才能清理出來。”
實際上,大家才剛剛撤離了戰場,兩枚中子彈頭便落在了原本的戰場上。在一瞬間,方圓數十公裏的原野,山包,殘留在戰場的屍骸、餘燼和廢棄的軍械,乃至于還有一口氣的帝國重傷員,都被沖天而降的高溫徹底湮滅。
看得出來,洪喀斯少将雖然長了這麽一個豪勇剛毅,萬夫莫敵的類型,卻也從不是什麽頭鐵的類型。
說起來,萊格巨人這個種族也從來不是頭鐵的種族。大約因爲他們是長生種的緣故吧。
如果是在其餘的部隊中,一個非人類出生的軍士長,是絕不敢對一個上校提出建議的,但在第三十八師中,這是很常見的一幕。更重要的是,雙方都覺得這是很自然的事情。
而這個時候,部下也來報告。大家已經順着地道,走到了大山以北,那裏也是地道的盡頭了。
可是,他唯獨沒有想到的就是,在場的士兵們是真的沒聽懂他的帝國通用語。
正在地道之中的蒙蛟,當然是很清晰地感受到了這一點。
“他們終于開始軌道轟炸了。可這個時候才開始轟炸,有那麽一點無能狂怒的意思,就像是吵架吵不過隻能上手扯人頭發的潑婦。”高地人戰士對大家攤開了手,粗長的眉毛随着粗大眉骨一起跳動着,就像是兩條正在跳舞的毛毛蟲。
将士們紛紛哄笑了起來,坑道中頓時洋溢着快活的氣息。方才急行軍的疲勞也仿佛瞬間一掃而空了。
多多羅軍士長雖然沒聽懂,但也立正道:“明白!”
“你們創造了曆史,做好心理準備去當英雄吧。”蒙蛟拍了拍多多羅軍士長的肩膀:“馬上回城吧,有慶功宴在等着你們。”
在場學曆最高的傑瑞·麥斯中士也隻是一個技校生,學過一些外語,卻是聯盟通用語。
這一點,是蒙蛟從現場士兵機甲上的戰場記錄儀上看到的。
“可能俯瞰到目标?”蒙蛟問道。
“連停機坪上的号碼牌,都能用肉眼看得清楚。”沙民偵察兵如此回答。
帝國軍在李元帥格勒周邊的地面上修建了四個前進基地。一個位于最早的帝國定居點,兩個在李元帥格勒東側大平原,還有一個就是在大山以北了。
非常注重儀式感和貴族體統的帝國軍,好像還是給這座基地起了一個非常正式的名字,但西蒙嫌這名字太長太矯情,便直接給其命名爲“山北大營”了。
現在,蒙蛟和他的突擊隊們,便已經抵達這個山北大營附近了。他們當然也能看到,從之前的大戰中突圍出來的帝國士兵,已經狼狽不堪地逃入了這片足有一座小城市般大的基地中。他們的恐懼和慌亂,也将會如傳染病一樣,傳遍整個大營吧。
另外,這裏已經是通訊阻隔的影響範圍之外了。估摸着,洪喀斯少将戰死的消息,很快便會傳遍帝國全軍了吧。
蒙蛟砸離這裏扪心自問,如果自己站在對面帝國軍的立場上,除了當場幹掉跑得最快的幾個軍官,也确實拿不出什麽别的辦法出來。
“長官,我們将何時行動?”突擊隊的戰士們詢問。雖然經過了坑道内部的急行軍,但大家依舊高昂。
蒙蛟沒有馬上回答。他眺望着山崗之上的天空,超凡者的視覺在穿過了蔚藍的天際,在白雲的映襯之中,依稀能捕捉得到戰艦的輪廓。
那是兩艘帝國天啓鷹級的驅逐艦,剛才的軌道轟炸也是他們做出來的。
“等。”他對部下們沉聲道。
大家沒有再問。他們都是從第三十八師中精挑細選出來的突擊隊戰士,戰鬥技能和個人心性都是最頂級的,自然是懂得“沉默”的道理的,便紛紛開始原地休息。有的士兵啃起了野戰幹糧恢複體力,有的則幹脆旁若無人地開始打盹。
他們并沒有等待太久。
十餘分鍾後,數道明亮的光束從綿延山巒的間隙中騰空而起,宛若指天的神劍一般,奔向了藍天之後的戰艦輪廓。
隻是從那光團的亮度來看,分明便是用于星球防禦的大型離子炮,是足可以依托星球地表,和近地軌道上的戰艦你來我往地過上幾個回合的。
蒙蛟親眼看到,那兩艘已經進入了大氣層的驅逐艦略微有些笨拙得轉過了身體,似乎想要加速離開。他們畢竟是爲了星空而設計的武器,哪怕在宇宙空間中騰挪閃轉進退自如,可一旦進入大氣層之内,行動自然會受到影響。
至少會被打中五六發的。當然,如果是西蒙那家夥親手去操炮,說不定會有一擊必殺的可能呢。
蒙蛟很有些yy地想。當然了,換個角度,這也可以被稱爲革命浪漫主義精神。
高地人戰士也随即看到,又有三十餘艘裝甲飛艇從“山北大營”起飛,向着方才離子炮發射的方向撲了過去。其中有二十艘的稍微小号是一些,是可以攜帶的大量火力的大鳥型,其餘的則是可以運兵的白鷹型。
蒙蛟上校回過頭,對大家露出了火藥味十足的笑容:“是時候了。”
他的粗眉毛還是随着粗大的眉骨抖動了一下,但這時候,卻像極了兩枚正在穿梭的子彈。
帝國軍瑤池方面的司令官,蘇爾梅少将,是在第二天的淩晨兩點鍾,收到洪喀斯少将陣亡的消息的。
“突圍到格爾斯梅華豪特基地的士兵,有多少人?”
“……大概,不到3000人。”副官道。他其實很想告訴對方,還有至少200人被剛才的了兩發軌道轟炸的中子沖擊波卷進去了,但看看司令官現在的表情,他就實在是說不出口了。
“最高長官是誰?我指的是那些逃兵最高階的軍官。”
這就已經把人定義成“逃兵”了?副官不由得打了一個寒噤,趕緊回答:“……是裝甲擲彈兵的庫納铎上校。”
“洪喀斯少将是爲了救援這些擲彈兵,才陷入敵陣的。可是,那位上校先生卻逃了?我從未聽說過,帝國曆史上竟然有這麽沒出息的裝甲擲彈兵軍官?我無法想象,我們的帝國無法想象。”他的表情冷峻,語氣森然,氣息凝重。
蘇爾梅将軍的意思很明确了。既然帝國無法想象這麽沒出息的裝甲擲彈兵軍官,那自然就應該去體面了。
“……庫納铎上校,是庫薩爾伯爵家的子弟。”副官低聲提醒道。
蘇爾梅少将的臉上閃過了猶豫。不過,在停頓了數秒鍾之後,他又不冷不熱道:“那有如何呢?”
“明白了。”
一貫都喜歡唱白臉的蘇爾梅少将似乎覺醒了什麽很了不得的屬性,幹脆一不做二不休,又擴大了一下牆壁名單。他同時還下令要把突圍到北山大營的全部軍官,都送上軍事法庭,這才稍微氣順了一點。
可這個時候,卻又有部下來報,準備執行軌道轟炸的兩艘驅逐艦,都被擊中了。其中一艘甚至被打成了重傷,目前正在想辦法迫降到那邊的海上。
望着将軍沉下來的表情,副官滿臉擔憂,已經做好叫醫生的準備。
“我知道這有安全隐患。我猜地球人也一定會布置有重炮基地。我甚至猜到了,我的船都有可能被擊中。可是,爲何就被打成重傷了呢?堂堂的驅逐艦,居然會被地表内的防禦火力打成重傷,那無畏艦有朝一日豈不是也會折在驅逐艦手裏?”
那個,無畏艦已經折在比驅逐艦還小的雷擊艦手裏了。
蘇爾梅少将不怒反笑:“好好好,在裝甲擲彈兵開始刷新下限的時候,現在便輪到宇宙艦隊了嗎?”
“……其中有一發離子光束直接熄滅了塞拉爾41号的反重力引擎。在大氣圈之内,能量護盾一旦啓動,會影響船體的機動性的。”副官又趕緊報告道。
他其實和塞拉爾41号的艦長是皇家海軍學院的同學,覺得自己在任何時候都應該是客觀中立嚴謹的。
蘇爾梅少将當然明白對方的意思。即便如此,他還是決定事後一定要把這個艦長也斃了。
畢竟已經體面了一個擲彈兵系統的高級軍官,宇宙艦隊那邊當然也得跟上,如此才能顯出一個雨露均沾的均衡。
當然,這也是得打完這一仗之後了。
“從格爾斯梅華豪特基地出發的部隊呢?找到敵人在山中的炮兵基地了吧?”
“正在投入進攻。已經确定對方的重兵基地所在地。位于城北橫斷大山脈的D12、Z18區,格局格爾……基地約2400公裏。突擊團正在前進!”副官不是貴族出身,其實也不太理解爲什麽給基地起這麽拗口的名字。
這名字就這麽難念嗎?蘇爾梅少将瞪了自己的副官一眼,決定打完這一仗自己就換人,把這家夥送到前線去管敢死隊。
後者已經打開了地圖,在山脈的地勢圖上的某個坐标上畫上了記号。
“根據能量反應,至少有12門大型離子炮。”
實際上,這才是蘇爾梅少将出動戰艦的真是目的了。一方面,戰艦的軌道轟炸可以掩護洪喀斯少将撤退;另外一方面,便可以吸引對方主動攻擊,暴露其所在地。
他隻是沒有想到,洪喀斯少将這麽快就戰死了。更沒有想到,誘餌的代價會這麽大。當然了,如果僅僅隻是一艘驅逐艦重傷爲代價,端掉對方的一個重炮基地,也還是值了。
……若僅是從交換來看,還真不好說值不值,但這種時候,蘇爾梅少将是需要強迫自己相信的。
他期待前線指揮官能帶給自己一點好消息。不然實在不知道該怎麽給法瑞爾元帥交代了。
那位才剛剛拿到節杖的,公民出身的元帥,是真的會殺人的,并且絕不會因爲貴族的身份而手軟。
接着,半個小時,部下帶來了新的戰報。
“長官,敵人重炮基地已經進入了大鳥飛艇的炮擊範圍之内。”
“這麽多大家夥,到底是怎麽藏的?”蘇爾梅看着前線反饋過來的圖像,看着隐藏在狹長河谷之内的炮身,覺得自己之後還是有必要把偵察部門的負責人也斃掉幾個的。
是的,前段時間進攻一直不順利,一定是因爲槍斃的人太少了。
“馬上開始攻擊。”蘇爾梅下令道。
“敵人已經撤走。在我們抵達之前,就自爆毀掉了所有的離子炮。”
“……記住,我們是經過激戰,把敵人趕走的。重炮也被繳獲了。隻是,共同體的軍械粗陋不堪,我們才将其毀掉了。”
在場的都是經驗豐富的老油條了,自然秒懂,立即點頭從命。
可就在這個時候,副官卻似乎是接到了新的戰報,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情。他臉色蒼白地看了看蘇爾梅少将,又看了看自己的終端熒幕。
猶豫了好一會,他方才顫顫巍巍地道:“閣,閣下。前線來報。”
“何事驚慌?你要注意體統啊!”
“格……格梅豪特基地被占領了。”一直到這個時候,他還是說不出這基地的全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