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媽大約是在懷疑自己作爲一個監護人的資格問題吧。她實在是難以理解，像咱們老劉家這麽老實本分勤懇的家庭，是如何養出餘連這種類型的孩子的。
難道是遺傳？可是，在萊娜阿姨對大姑子一家不多的記憶中，大姑子雖然又飒又A是不少人的女神，譬如說經常來蓉卉樓拜訪的王先生，但還是個很潔身自好的好姑娘。至于她的丈夫，好像是個不太着調的耍家，但也算是個愛護妻兒的好丈夫。
可惜，都是英年早逝啊！
所以，這其實是基因突變加逆反期？舅媽忽然想到了這個可能性。
現在想想，這孩子從小就乖，雖然小小年紀就失去了父母，性情卻也沒有變得乖戾，盡量都不給自家添麻煩，仿佛從來沒有度過青年期和逆反期就直接長大了。
萊娜舅媽想起了自己買的育兒圖書中的說法，說每個孩子的逆反期表現都是不一樣的。原來小魚兒的逆反期，便是這麽體現出來的啊？
想到這裏，她有些心疼，看餘連的眼神頓時便溫柔了下來。
罷了，小魚兒想要帶誰去給他父母上墳便帶誰去吧。大姑子夫婦的在天之靈就算是看花了眼誰都認不出來，便也不是我這個當舅媽的能管得了的。
隻是，這樣對菲菲不是就太不負責了嗎？難不成要對小魚兒說，不管怎麽花，都不準抛棄菲菲？這，這簡直就是開曆史倒車啊！
于是，舅媽便再次陷入了天人交戰的道德困境之中，便沒法再繼續兇悍起來了。
而這個時候，穿着一身雍容華貴的紅色大衣的娅彌妲大小姐，已經一手拎着裝滿了點心和水果的袋子往廚房去了。可也在這個時候，廚房的門卻才能夠内裏打開了，穿着雪白廚師服的芙蕾大小姐端着一個盤子信步而出，卻正好和前者照了個正面。
一時間，紅與白，就這樣隔着廚房的大門，仿佛形成泾渭分明的交鋒。
可是，兩人的對峙也隻是持續了半秒鍾。紫發少女在短暫的呆滞之後，終于意識到對面站在的人是誰。她就像是遇到了天敵似的，哆嗦了一下，下意識地就想要關門往廚房裏面退。于是乎，白色的那邊，就宛若驕陽面前的積雪般，瞬間融化了。
然而，紫發少女地退縮并沒有什麽用處。她才退後了半步，娅彌妲大小姐卻已經伸手按住了門。
“哎呀？芙蕾？娅妮老師就這麽讓你恐懼嗎？”
合着你這個娅妮老師是所有人的老師是吧？餘連忍不住瞥了白毛狐狸一樣。
“當初你來上我的思維拓展課的時候，不是很乖巧的嗎？而且我也從來沒有讓你出去罰站嘛。”
合着你真的是她的老師啊？還有，思維拓展課？這玩意不是智商稅嗎？
“最多就是喊你起來回答問題的次數多了一點，但這也是因爲你冰雪聰明學得足夠快嘛。”
得了。你要不是貝倫凱斯特家的大小姐，遲早是會被學生們套麻袋的。
“我，你，我，哎呀，嗚嗚……娅，娅妮老師，好，好久不見了。啊哈哈哈……您，您也來了啊！”芙蕾整整花了将近五六秒鍾的時間，才終于完成了心理建設，那張如喪考妣的小臉上擠出了一個非常僵硬的營業用笑容。
餘連表示，自己還是真的第一次看到這個人小鬼大的早熟美少女有這般失态的表現，頓時好奇感大生，順手便從巴巴魯提着的那個零食袋中掏出了一袋瓜子。
“我是你餘連大哥哥的好朋友嘛。”娅彌妲微微一笑，單手便将芙蕾手中的盤子搶了過來，看了看已經炸好的牛肉丸子：“哦，這算是餐前的小食吧？是你親手做的？怎麽，拿給你的餘連大哥哥吃的？”
“是，是我……”芙蕾的營業用笑容都快要繃不住了。不過，正因爲快繃不住，反倒是多了幾分生動。
“嗯，真香啊，不愧是擁有神之舌的天才美少女廚師啊！還是說，這是拿個大家吃的。”
“就，就是拿個大家吃的。”紫發少女已經快要哭出來了，但即便是在這種情況下，還是艱難地保持着微笑，看着還真是我見猶憐。
“好姑娘。我下半年會再開一門曆史和考古學課，我會把報名單寄給你的。”娅彌妲把一大盤炸得呈現深咖啡色，散發着香氣的牛肉丸子遞給了克雷爾。後者用充滿同情的目光注視着芙蕾，但手上的動作卻異常果斷，接過了大盤子之後，便露出了金牌牛郎的同款微笑，邁着同款的步伐，畢恭畢敬地端向了萊娜舅媽。
“尊敬的女士，您請先用。”
“真是個熱情的帥小夥。不過下次可不要再笑了。好好的陽光美少年，隻有經曆豐富才能笑成這個樣子嘛。可是，對我這樣的老阿姨已經不管用了哦。”萊娜舅媽笑道。
“是，對，對不起……”被瞬間擊墜的克雷爾隻能灰溜溜地端着肉丸子退到一邊去了。
而這時候，珀金發的紅薔薇公主，已經伸手攬住了紫發的未成年美少女，徑直推開廚房走了進去：“我也來幫忙啊！哈哈，芙蕾，這次就得你來教我啦。哦，劉叔叔，我是娅妮。初次見面多多指教。哈哈，不用客氣，我現在也是個小幫廚，請盡管使喚我好了。”
餘連托着下巴望着關好了的廚房大門，覺得這場面結束得實在是太快了，整得自己連手裏的瓜子都還沒有來得及開封呢。
他正想要發表一下意見，忽然便再次感受到了一股讓自己膽戰心驚的深邃目光，隻能迎着目光的方向，向舅媽露出了一個天真可愛和五歲時候的自己同款的微笑。
卻見萊娜舅媽也回應了一個和她二十五歲時同款的，充滿了母性光輝的聖潔笑容，然後慢吞吞地拿出了别在胸針上的個人終端，撥了一個号碼：“喂？菲菲？你到那裏了？哦，已經抵達海之都了？剛出海神廣場的中轉站？那應該也就半個小時了吧？好的，舅媽給你準備好你最喜歡的雙皮奶和水晶柿子。哦，對，得讓你知道，一個叫娅妮的姑娘，對對，就是那個白毛狐……嗨，你這孩子怎麽說話的。那姑娘又不是少白頭，更像是珀金色嘛。嗯，對，她來了唷。今晚的除夕可真熱鬧呢。好的，舅媽等你唷~~~~”
然後，舅媽笑吟吟地放下了個人終端，也從懷裏摸出了一袋瓜子，還朝着餘連搖了一下。
餘連覺得，自己這輩子沒有長成一個報複社會的大反派，一定是因爲天生道德素養就比較高。不過，考慮到這裏一會兒說不定就會變成修羅，啊不，變得很熱鬧，餘連覺得還是有必要先把正事做完，便像巴巴魯招了招手。
“哈哈哈，大學生，第一年的學習，感覺怎麽樣？”
“學業可是比在紅楓廠裏扛大錘開礦車艱難多了。”巴巴魯露出了心有餘悸的神情：“上尉，老巴我覺得自己還是挺有精神的，當初在紅楓廠也有‘楓城馬達怪’的稱号呢。”
你的外号不是“楓城小孟嘗”嗎？
“可就是這樣，也都有好幾次想到放棄了。”
“哈哈哈，我從來不懷疑你作爲一位優秀工人領袖的品質和能力，但如果希望自己的未來的目光不僅僅局限在紅楓廠和魯米納的一畝三分地，這段脫離了舒适區的時日，便是非常有必要的。何況，就算是抛開在大學裏學到的那些未來可能有用，可能沒有用的知識，至少學習的過程中，你便有可能掌握屬于自己的方法論和學習習慣。”
如果換成是還在紅楓廠的未升級的原初版巴巴魯，這時候可能要露出疑惑申請，但作爲哲學系大一學生的魯米納青年卻點了點頭：“我明白的。而且啊，學費都是工廠的大家給我湊的。我可不能讓大家失望。”
“嚴格意義上，這算是工廠贊助的公費留學。總之，隻要熬過最開始的那段時間，總是能上門的。”
“是的，至少我這個學期隻當了一門，比上學期少了兩門。”他頗有些得意地道。
……這有什麽好得意的？嗯，好吧，考慮到這頭大天牛以前隻上過工廠技校，現在卻能勉強跟上全銀河最頂級的學府的進度，已經是很勵志的了。
這時候，卻聽他又非常認真地道：“而且，上尉，您說得對，隻要脫離了舒适區，反而會覺得視野豁然開朗。我現在已經廣泛地把自己在工廠學到的東西，用在這裏了。”
“……你做了什麽？”
“我通過共同體留學生總會的關系，認識了幾個本地的學生組織。哈哈哈，大家都是文化人，說話也好聽，我從他們那裏學了很多。隻不過，大家畢竟都是做學問的，扛大錘打工的經驗畢竟欠缺了一點。我便帶着大家一起去找勤工儉學的機會，組織大家和欺行霸市的流氓團體幹過仗，向黑心資本家讨過薪。現在，海之都大多數平民學生和留學生的互助組織已經合并了，改組爲學習會。我現在已經是學習會的執行委員之一了。”
他這次倒是沒有露出了自得表情，仿佛是在闡述一間理所當然的工作成果而已。
“……要注意安全。你畢竟不是地頭蛇。”
“我明白您的擔憂。不過您想，他們是地頭蛇，是黑社會，但我們可是海都的大學生啊，這要是鬧大了，聯盟官方是會站在哪一邊呢？”
餘連不由得啧啧稱奇。這還是那個淳樸敦厚，一言不合就掄起錘子砸的巴巴魯嗎？這還是魯米納十裏八鄉都交口稱贊的“楓城小霸王”巴巴魯嗎？
人的命運和成長，還真是微妙的相對詞彙啊！
“不過，确實，這裏是涅菲，如果是在魯米納，我早就在有些混蛋的床底下埋硝化甘油了。咱們選礦廠要配這種東西挺容易的。”巴巴魯哼了一聲，又道：“在這裏就必須收斂一些了。您盡管放心，我知道這裏是涅菲。上尉，老巴我沒什麽文化，但還是能成熟起來的。”
完全沒看出你哪裏成熟了。
“社，社會活動很重要，但可不要耽誤學業哦。”
巴巴魯都已經精神到了這個地步，除了這般囑咐，餘連也實在是沒什麽好說的了。
“我争取在三年之内完成學業。”他用堅定的口吻道：“然後應該便能替您，還有大家做更多的事情了。”
“很好，很有精神！”餘連贊許道：“完成學業之後，想要去哪裏呢？我聽說，知夏和工程師會館的特倫德先生，已經把魯米納的那座瑟羅古城的廢墟清理出來了。在城下發現了相當規模的零元素礦脈。他們準備營建一座新城，以森林旅行和煉金工坊爲支柱産業，等你畢業之後，說不定就能去當市長了。”
仔細想想，那個魯米納古城既然會選擇建在這裏，一定是古人通過一些不成體系的玄學手段選擇了所謂的“地脈節點”，存在零元素也不奇怪。不過，之所以會忽然變成淺層的富礦，很有可能是因爲那頭萬首獸隕落時那些虛境能量誘發出來的。
巴巴魯卻驚訝道：“市長……是可以這麽内定的嗎？”
“反正知夏這個楓城市長也是内定……啊呸，是大家選上來的。你也可以選上來的。”
“那不就相當于是走過場嗎？上尉，有名望會說話的人總是能得到大家的認同，就像是走個流程就能上任。從聯盟開始，所有共和制國家走的似乎就是這套流程，但這不見得是正确的。在下能成爲學習會的執委，也是因爲幫助大家做了實事才能上任的。”他壓低了聲音道。
“總是如此，便不代表一定是正确的。這我知道。”餘連笑道：“不過，我問的是你，想不想去這個新城。”
“并沒有這個想法。”巴巴魯卻搖頭道：“如果可以的話，在下其實更想要去新神州，或者新大陸。”
餘連饒有興緻地看着對方：“說下去。”
“不是您說的嗎，要跳出自己的舒适圈。不要把眼光局限在自己的家鄉嘛。我也是先驅黨員，看過齊先生群發的郵件報告。魯米納的一切都已經上正規了，而其他地方卻還在茁壯成長，應該是很需要我這種擅長掄大錘的了。”
“……我總覺得你說的大錘應該是包含了不少含義。”餘連哈哈一笑：“那就給你布置一個作業吧。寫一篇詳細的報告給我，不管是新神州也好，新大陸也好，告訴我想要做什麽，做到什麽程度，需要什麽樣的支援和幫助。在我離開聯盟之前，交給我。”
“明白。”巴巴魯依然憨厚地笑着，就仿佛是當年在紅楓廠，餘連吩咐他去開下井推礦車一樣。
“而且你自己的學業，還有學習會的工作也不能耽誤。”
“若是耽誤了，我也就沒臉求您啦！隻能回廠裏去挖礦啦！”
餘連滿意地笑了，正想要勉勵幾句，臉色卻忽然一邊，趕緊道：“那就再交代你個任務，等會不管誰來了，都說我去買豆腐去了。對，就是去買豆腐去了。等到這邊風平浪靜了，再通知我回來。”
他這麽吩咐完，一個閃身便直接不見了身影。
巴巴魯微微一怔，随即恍然：“靈能啊！”
這時候，他随即便聽到了一個熟悉的女聲，從前院的大門響起：“巴巴魯先生？”
“啊，菲娜小姐。”
“魚……你的主席先生呢？”不知道何時已經來到正門口的菲菲，抄着手問道。
她現在正穿着一身正紅色鑲暗金紋禮服，化着淡妝，看上去明豔不可方物，應該是剛參加完了某個電影宣傳活動了。
不過，巴巴魯卻隻是覺得這身禮裙的款項好像有點眼熟，便花了兩秒鍾才意識到，不正和剛才那位銀發的聯盟大小姐是同款嗎？
哦，原來這就是撞衫啊！
巴巴魯用右二臂拳頭敲了敲左一臂的手掌，在猶豫了一秒鍾之後，指着院牆外道：“上尉說他去買豆腐去了。您若是着急，在下現在就可以打電話請他回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