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在帝國紋章院都已經除名了的家紋。望着這個久違了的紋章，“少女”在一瞬間有了一絲恍惚。她伸出了手，輕輕地撫摸了一下這個精美的碧玉色蟲形圖案。
這種名爲碧冬螟的昆蟲，是一種已經滅絕了的生物。她們來自薩爾文家族的故鄉，蒂芮羅星的達維爾島。記得“父親”說過，這是全銀河最美麗的一種生物，通體宛若最上等碧玉，晶瑩剔透，溫潤美好。到了冬日的雪夜，當萬物寂寥之時，它卻偏不願意被冰雪剝奪生機。就這麽一種蟲兒，唯一一種能在嚴寒之中淺吟低唱的蟲兒，它長歌一吐，便似乎将一個長夏的繁華盛景和勃勃生機帶來，壓倒了凜冽的寒風。
可是，它們終究不是什麽擁有神秘力量的幻獸，和所有的昆蟲一樣脆弱。
過于美麗且又脆弱的生物，是很難存活下去的。
“父親”曾經說過，他最大的夢想，就是讓這種傳說中的神奇生物，再一次出現在這個宇宙中了。這是一種驕傲而不屈的生物，是不應當從宇宙中消失的。
“聽好了唷，夏莉，驕傲和不屈，自然是美德，但不能是稀有的美德啊！”他如此道。
“少女”用力地搖了搖頭，将自己的思緒從久遠的回憶中帶了回來。她微微張開口，吐出了一連串仿佛吟唱一樣清亢悅耳的蟲鳴聲。
這正是碧冬螟的鳴叫聲，在銀河之中已經絕迹了兩三百年的聲音。
這清脆的聲音穿透了厚重的通道和岩壁，似乎還碰觸到了周圍的機簧。緊接着，便隻聽見通道的盡頭發出了一聲微弱的“嗡”聲，便微微張開了一個細小的洞口。或者說，這甚至都算不上是洞口，其狹窄得隻能容一條蛇爬進去。
然而，這對“少女”來說根本不算什麽。她再次把自己變成了一條水蛇，一頭探入了那個孔洞，在穿過了洞口的瞬間，感受到了一絲細微的靈性波動。
這裏的入口是進行了類似于“精神寶庫”和“芥子世界”之類的精妙操作，幾乎不存在靈性波動，卻隻有特定的口令才能打開。
這應該也是之前帝國對這裏挖地三尺，也沒有發現任何端倪的原因了。
“少女”穿過了這條狹窄崎岖的通道，終于來到了一個類似于之前領主谷水下遺迹的空間。她知道，這其實是父親留下的“實驗室”之一，裏面就應該留下了自己想要的東西。
大概是因爲時間過于久遠的原因，遺迹内的場景總顯得有些破敗，到處都散落着疑是儀器碎片的垃圾。
“少女”依稀覺得自己應該是來過這裏的，看着這破敗的一幕，依稀感受到了一絲怅然。可是，就在她剛剛落地，重新恢複了真身的時候，“實驗室”正面的門廊上突然閃過了一道微光。散落在門口周圍的“碎片”和“垃圾”像是被看不見的磁鐵拉住，紛紛拔地而起，迅速彙集在了一起。
接着，便見一層讓人驚豔的金屬流光劃過，彙集而成的碎片已經形成了一台宛若金屬戰甲般的機器人，凜然威武。
機器人頭頂唯一的“眼睛”彈出了綠色的射線，掃了“少女”一周，接着發出了迷亂的電子音：“谕令？”
“少女”有些呆愣，她确實沒想到這裏居然還有一層障礙，但這個時候也沒辦法裝糊塗，沉吟了一下，想到了家族的箴言，便帶着疑問的口氣道：“生生不息？”
“錯誤。”機器人說。它雖然發出的是沒什麽起伏的電子音，但似乎已經不怎麽友好了。
少女思考了一下，又報了一個“生生不息”外加上“父親”的生日。
“錯誤。”機器人又道。它背後已經展開了六支手臂，每條手臂似乎都伸出了奇形怪狀的武器。
“少女”蹙緊了眉頭，咬了咬嘴唇。她這次足足猶豫了七八秒鍾，才用有些動搖的口吻報上了“生生不息”以及自己的生日。
機器人收起了綠色的掃描光，眼中的燈光閃爍了一下：“口令正确。”
“少女”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心中閃過了一絲溫暖。可是，沒等到她再回憶一下當年和父親在一起的溫暖時光，機器人卻忽然又道：“靈魂鑒定未能通過，谕令失敗。”
它剛才說什麽？失敗？
“少女”的腦袋閃過了一絲空白，趕忙大聲道：“口令不是正确率嗎？爲什麽會失敗。”
“靈魂鑒定失敗。”機器人又補充了一句：“隻有獲得精神聖谕之人，才能通過鑒定。再次鑒定……确定，是次一級統合意志！靈魂鑒定失敗！”
機器人的六支手臂上同時展開了仿佛光劍一樣的磁場能量柱，随即便用電子音發出了相當有人性化的嘲諷：“鑒定失敗！遵從上一個主人的安排，啓動自動清掃程序！”
“少女”已經來不及考慮更多了。此時，她的視線已經被綻放開來的耀眼光線徹底遮蓋。熾熱而緻命的攻擊，已經從四面八方向着自己劈了過來。
“區區一個二百年前破爛！到底誰清掃誰啊？”雖然确實是被對方的攻擊逼得措手不及，但“少女”卻反而被激起了兇性。她才不相信，自己會連一個機器人都打不過。
當然，至于房間内其他的那些“碎片”和“垃圾”有什麽動作，她已經不想去理會了。這座中控大樓，乃至于整個協調工廠遺迹，自然就更不在她現在的注意範圍内了。
而這個時候，在這個工廠遺迹中第一批引發戰鬥的罪魁禍首，也即是三個“機器人”和一個人類組成的隊伍，已經占領了一個小型廠房負隅頑抗。
這個廠房的面積不大，隻有一個出入口，外牆是用一種有極強的抗溫性，并且能吸收電磁波的複合材料。因爲其内部的設備已經被拆掉了，原本功能現在已經不清楚了。可是，這種複合材料牆體，似乎對能量形成的虛境幽靈們和亞墟獸也能形成一定的遲滞作用。這些隻能憑本能行動的怪物們頓時便不再試着從牆壁那邊突入，都向着唯一一個出入口撲來，便正好落在了格裏菲斯将軍和他的小夥伴們布好的防禦網前。
科技側的能量光束對這些虛境化身的怪物殺傷力有限，但火力隻要夠猛，一樣能夠形成絕對的攔截網。
在場雖然隻有四個“人”，但由于有那三位武裝到牙齒的“機器人”朋友在，手裏的火力已經能頂得上一個加強連了。在他們有條不紊的密集火力掩護下，任何一個襲擊者都沒辦法造成切實威脅。
隻不過，戰鬥到現在已經持續了半個多小時。就算是他們的彈藥儲備很充分，但人的精力也有極限的。
這個時候，波帕斯少校已經打完了三個電池包。他正在操作的脈沖離子炮倒是沒有槍管槍聲發燙會引發機械事故之類的問題，但他本人卻難掩明顯的疲憊神情，甚至連眼中都出現了很明顯的渙散。
好在，這一波敵人總算是被擊潰了。少校深呼吸了一口氣，抹了一把臉上的細汗，又看了看三個還“神采奕奕”的“機器人”夥伴，臉上閃過了一絲羨慕。
“如果我是個靈能者，這時候是不是就不會累了呢？”他低聲嘟囔了一聲。
“靈能者當然也是會累的。”格裏菲斯将軍聽到了他的話，開口笑道：“就算是八環九環，那些被世人視爲現世神的巅峰之人，也一定是會累的。”
他自己也隻是一個三環，但評論其那些幾乎位于真理之側的大佬們，口吻倒是理所當然的很。
“而且，普通人累垮了也就累垮了，高環的靈能者如果真的被逼到筋疲力盡的時候，搞不好就會受到什麽無法痊愈的精神創傷。要是一個不慎，搞不好就得變成怪物嗎？”
“會，會這麽恐怖的嗎？”波帕斯少校大驚，一副三觀被颠覆的樣子。
“嗯，到目前爲止，根據近2000年來的統計，已知靈能者變成堕化怪物的概率大概是二百四十萬分之一。”
那不是比船難的概率還低嗎？波帕斯少校的表情有點别扭。
“當然，受到不可逆精神創傷的概率不好統計。因爲誰也無法确定，到底是因爲疲勞，還是戰鬥創傷。不過，這至少能說明，靈能者也是有自己的問題的。”格裏菲斯将軍道。
少校一副受教的表情：“然而，機器卻是不會累的。原來如此，下官總算是明白您的追求了。”
“不不，你不明白。少校，機器人當然也不是萬能的。要不然，我們剛才又何必陷入苦戰呢？剛才那場面，不說是澹台大師了，就算是餘連上校在此，都不至于會如此兇險的。”格裏菲斯将軍的電子眼閃爍了一下：“我隻是希望兩條腿走路，哪一方都不要偏廢。隻不過，大家對智能機器的偏見過于頑固了，這才是我想要改變的。”
波帕斯少校繼續點頭，但笑容依然很僵硬，大概是想說：“在下願意友情支持您的态度。可這麽大的事情，你就算是說了我也沒法接啊！”
情商不高的陸戰隊少校開始絞盡腦汁地琢磨一下外交辭令，可還沒有等到他有什麽收獲，正在關注着監控設備的詹果工程官卻道：“有了。”
波帕斯少校看了看前方的通路盡頭，在昏黃的燈光映照下，确實是又有能量的纏繞正在成型。他無聲地歎息了一聲，咬牙從自己的兜裏摸出了一枚針劑，正準備給自己紮下去的時候，卻格裏菲斯将軍道：“這種東西最好還是少用爲好。”
少校微微一怔，随即笑道：“這個，列國其實都在批量在使用興奮劑了。我知道是有副作用，但這時候已經顧不得這許多了。大不了打完這一仗，就可以到培養皿裏去躺一躺。”
“基因治療艙也不是萬能的。我見過太多濫用興奮劑的戰士，被基因艙治好了身體，精神卻徹底垮了。”格裏菲斯将軍說：“生命是很精彩的，但也是複雜的。至少，在大腦的領域，我們就了解甚少。”
“有種說法，興奮類藥物用多了，便徹底遠離靈能了。”黑羅斯道：“科學官們推測，應該沒有受到外力侵蝕的，健康茁長的大腦，才能承載神秘學的力量吧。”
這位沉默寡言的指揮官還是第一次主動和自己說話，波帕斯少校便多了看他兩眼。
“不用太緊張。”黑羅斯又道：“敵人來了，卻還有别的東西。”
詹果也道：“除了虛境幽靈和亞墟獸的能量信号，又多了一種新的信号……是納米機器？”
工程官先生應該是真的很驚訝的，就連自己的電子音中居然都多了一些微微顫顫的停頓。
這時候，波帕斯少校甚至已經能用肉眼看到這一幕了。在目前的寬闊的廠區通路上，跳動的能量再次凝成了一個個半透明的幽靈狀魔怪，以及各種猙獰可怖的怪獸。可同一時刻，一台台大小和形狀各異的金屬機器人，直接就從地面上呼啦啦地長了出來，就好像是大雨之後森林之中長出來的蘑菇似的。
波帕斯少校可能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沖擊性的場景，頓時目瞪口呆。當然，在場的三個“機器人”都是這方面專家，自然知道，剛才那一幕确實是納米機器人的表現。
隻不過，它們與其說是從地裏長出來的，倒不如說是一大群肉眼幾乎看不見的小機器人，從岩石的縫隙之中爬出來，再融合在一起的結果。
“可是，這種融合組裝成各種形态的功能，應該還停留在理論上吧？”格裏菲斯将軍道。
“是的。要實現這一點的前提是，我們首先真的要把納米機器人做到無限接近于分子大小，聚合在一起的态勢又必要要有液态金屬的黏着性、延展性和穩定性。此外，分子大小機器人的能量系統要如何設計，才能保持這種磁性呢？其内部的計算晶圓又該如何實現？是一個目擊完成所有驗算，還是分散在每個單一單位上。這都是我們必須要解決的技術難題。”
工程官确實受到了相當程度的沖擊。純粹論機器人技術，他們鐵軍聯合體就是敢宣稱，己方就是銀河最強，甚至沒有之一。就連共同體在偶然情況下弄到的灰霧戰鬥智械，号稱也是從某個考古遺迹中挖出來的，他們也去觀摩過，認爲其中并不存在什麽實現不了的性能。
鐵軍聯合體内部的有些樂觀主義者甚至以爲，僅憑機器人技術，他們已經不在啓明者之下了。這證明他們認同的道路，一定是正确的。
可現在，這些新出現的納米機器人，确實讓他們的驕傲受到了相當沉重的打擊。
這不，詹果工程官，就連機甲上的黃燈似乎都比往日要黯淡不少。
反倒是黑羅斯指揮官，它機甲上的紅光卻莫名地明亮了起來，緊盯着那些正在成型的納米機器人，似乎在閃爍着“我很好奇”的奕奕神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