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連坦然地打開了中控室的大門，大搖大擺地走了出來。在他兩側的通道中，已經有二十餘台灰霧機器人趕到了，紛紛擡起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自己。
然而，它們沒有第一時間開火，餘連便可以确定，這些家夥也絕不會開火了。
他就這樣直接把一大票殺氣騰騰的灰霧機器人當成了西紅柿和土豆，在它們的注目禮中，向艦橋的方向走去。
不過，才剛走出去十米遠，他又折返了回來，直接踩在了一台蠍子樣的灰霧警戒機的腦袋上，往對方那冷硬的身軀上直接坐下。
“懶得走了。”餘連道。
機器人似乎是沉默了一下，但還是默默地自己動了。八條機械爪收了進去，變作了滑輪，帶着餘連向艦橋的方向行駛過去。
“走這邊，這條路近！”餘連又拍了拍對方的腦袋，指了指一個方向。
不知道是機械人就這麽服從了餘連的命令，還是它背後的操控者并不想節外生枝，總而言之，它就這麽馱着餘連，離開了艦船中部的通道，跨上了一條高懸的長廊。
長廊之下是一個仿佛半邊球場一樣的半球形空間，穹頂在餘連的腳下展開，包住了整個空間。中央便是一個巨大的圓形舞台，上面站立着四台灰霧守衛之外，另外還有尚沒完全幹涸的血迹。舞台周圍那如同球場一樣分部的階梯座椅上，依然坐滿了人。
這裏正是蔚藍公主号經過改造後的大禮堂，足可以容納超過三萬名的觀衆。幾個小時前，達官貴人們正是在這裏，觀賞海軍節的聯歡會的。可是，半個小時前，這裏又淪爲了處刑現場。兩萬多人就是在這裏，目睹兩個普通人的腦袋被打碎的場景。
萬分之一的概率看上去好像不是太大，但誰知道下一個會不會是自己呢？
他們驚惶，他們恐懼，他們崩潰，他們絕望。可是，面對着那些望而生畏的戰鬥機械和全副武裝的恐怖分子，他們便是連慘叫的膽量都沒有了，都隻能縮在椅子上瑟瑟發抖，祈禱地球政府趕緊和恐怖分子達成共識，也祈禱恐對方下一輪殺人的時候不要輪到自己。
可是，當餘連騎在機器人穿過頭頂長廊的時候，很多人似乎都感受到了什麽，不由得擡起了頭去。
很快的，餘連是真正體會到了那位被看死的衛階衛大帥哥的心路裏程。
不過，他覺得，那位古代帥哥可能也就是顔值能和自己些許一戰了。再仔細琢磨一下，底下的兩萬來人又算是什麽呢？現在，全宇宙可能有一百億人正在看我吧。
一想到這裏，餘連便換了一個更有氣魄的坐姿，讓所有的觀衆都能感受到一種不破樓蘭終不還的英雄氣概。
“風蕭蕭兮易水寒啊……”一個明顯是東亞出生的士兵望着餘連的背影，不由得念了一句詩。雖然是敵人，他卻依然感受到了一股壓抑得讓人自己透不過氣來的悲壯感，頓時肅然起敬。
怎麽可能不悲壯呢？
一個才覺醒半年的菜鳥，一個一環——至少官方資料上還是一環，又怎麽可能是莫雷的對手呢？
西尾星域的先登又怎麽樣？幹掉了一個白腕又如何呢？莫雷準将或許是沒有參加過西尾星域戰役那樣的大規模艦隊戰，沒有參加過跳幫，但高烈度的戰場卻經曆過許多次了。被他親手格斃的靈能者就已經達到兩位數了，其中當然也有數次越級反殺的戰績。隻不過是因爲莫雷準将的工作性質，這些戰績不顯于世而已。
是條漢子！可惜死定了。大會場的士兵們是這麽想的，很多人質估計也是這麽想的。
有女士發出了嚼泣聲，便是不少男士也都熱淚盈眶了。他們本已經絕望了，但看着這位願意爲了他們而決死一戰的年輕人，卻再一次感受到了世界的善意和人性的光輝。
他們知道，這個英俊的年輕人注定無法回歸。可是，他的奮戰，也确實将會爲他們帶來更多的生機！
“他叫什麽名字？”人質們想要銘記他的音容笑貌，銘記他的姓名，銘記他的曆史，銘記他的存在！
不過，他們不知道的是，在穿過長廊的這半分鍾時間内，餘連卻乘機将整個大會場内的全部情況都看了個明了。
舞台上有四台灰霧守衛。會場内則有十二台灰霧警戒機，分别在過道，穹頂，和大門口巡邏。
特勤隊員有三十二人，其中四人在會場中。其餘全部都在外面，分别守住了四處大門。
這樣安排兵力也是可以理解的。三十人，就算是加上十幾台機器，要想幹掉兩萬人挺容易，但要想徹底看住就有點麻煩了。倒不如把所有人都趕在一起，他們隻要守住所有的出口就可以了。
真遇到緊急情況，譬如說這兩萬名人質中真的出了幾個電影主角式的人物，準備反抗，那直接把大門一鎖就算是萬無一失了。
又過了幾分鍾，餘連猜測對面應該已經有點等得不耐煩了，身下的“鋼鐵蠍子”前進的速度也快了幾分。他很快就來到了一個寬闊的中央艙室，這是在船隻前部的交通中樞船艙，再往前幾步就可以抵達艦橋了。
不過，說是船艙，其實寬闊得仿佛城市中央四通八達的商業廣場似的，腳底下鋪的也并非是船用複合材料，而是真正的高檔石材。廣場之中甚至還布置着芬芳缤紛的花壇、栩栩如生的石制雕塑，和考究的噴水池。正上方則依然是用透明的穹頂包裹着，外面依然是滿天星鬥，甚至還能看到占了視野一部分的皎皎如月。
當然，這隻是個形容詞。站在這裏的月亮一點都不皎，灰白色的岩石上布着坑坑窪窪的溝壑和凸起，外加上鋼鐵都市那冷冰冰的光暈。
所謂的豪華遊輪，就得有這樣的華而不實的布置才可以啊！
當然，在餘連的記憶中，未來的這裏已經恢複成了太空船應有的狀況。天上的穹頂重新鋪上了三層裝甲和護盾，寬闊的廣場被隔離出了兩個格納庫和水兵室，外加上十二門水晶彈射炮位！
他曾經在這裏，親自操着一門水晶炮給薩伊爾号無畏艦最後一擊。
他曾經在這裏，和同伴們在這裏，數次迎戰過帝國沖鋒隊員。敵人和自己人的鮮血甚至黏住了紋章機的關節。
他看到自己最好的朋友被離子的洪流徹底汽化之前的，最後的背影。他也能記住，自己提着一位騎士長兼帝國王子的首級，站在通道之前，向帝國星界騎士們挑釁時，他們驚懼的表情。
對餘連來說，過去就是未來，它們在這裏，和現在交融。
這确實是相當适合超凡者們決鬥的場所。足夠寬敞，足夠華麗，也足可以讓觀衆們看得開心。
也足夠讓餘連回想起，相比起他的“過去”，那個還沒有發生過的未來，一個“區區”的四環，一個秘密警察頭子，一個恐怖分子，又算得了什麽呢？
弗蘭西斯·莫雷準将這就立在廣場的中央，雙手背在背後，傲然而立，淵渟嶽峙，一副相當有儀式感的樣子。
看到餘連接近，他雙手從背後伸了出來，各握着一個厚實的金屬塊，輕輕一甩，便展開化作了兩柄超過一米，刃面極厚的大砍刀。當然，非要說那是兩柄門闆也是有人信的，感覺劈到人身上，就算砍不死也一定能把人砸死，看着就讓人覺得望而生畏。
“突破者2型折疊戰刀？這玩意……不是帝國軍方給角鬥士突擊隊用的嗎？”餘連上下打量着莫雷準将，視線尤其在他的兩柄大砍刀上多停留了片刻，忽然露出了一絲嗤笑，向對方傳達着昭然若揭的鄙視。
不知道這位大名鼎鼎的共同體軍方“第一高手”，被人在背後稱爲“食腐兀鹫”，“告死鳥”的靈能者會不會吃嘲諷，反正餘連決定先把自己該做的事情做足夠。
“聽說您是裂石斬首劍術的高手，用上了重型的斬首劍，應該是想要速戰速決吧？可是，如果戰況并不如您所願呢？雙巧手的斬首劍術，對體力和靈能的消耗可就不隻是雙倍那麽簡單了。您要是真翻車在一個才覺醒半年的菜鳥手中，超凡者的曆史将會如何記錄這種事呢？”
“……在超凡者的歲月洪流中，我們便連一朵小小的漣漪都算不上。”他道。
嗯，表面上不爲所動，似乎沒有受到影響，不過，這麽文绉绉的回應太不直截了當，和秘密警察頭子的人設太不符合了。那麽，你到底是不是真的一點都不介意呢？
餘連再次嗤笑了一聲，扭頭将鋼鐵蠍子的一隻胳膊給直接掰了下來，伸手一拉，便從對方裝甲下的折疊關節中拉出了一把彎刀，反握在了手裏。
這是灰霧警戒機器人的近戰武器，放在機器人身上倒是有點螳螂爪子的感覺，但握在人手中，卻隻是一柄刃長不超過七十公分的彎刀罷了。
不說是雙方的實力差距了，就算是武器給人的視覺沖擊程度，似乎就已經能決定勝負了。
然而，餘連卻直視着對方，絲毫沒有任何畏懼：“我敗，我死！施瓦茨上将的那個小而溫馨的精神港灣就可以保住了。你敗的話，放下武器，關閉這些烏七八糟的戰鬥機器人，立即釋放所有的人質！敢向宇宙之靈起誓嗎？弗蘭西斯·莫雷！”
無人機忠實地将這一幕拍攝了下來。
在這一刻，大衛向哥利亞發起挑戰的畫面，再一次出現在了大家面前。
不過，這一次的大衛，倒是更符合大家的審美一些。
可大概是正因爲如此，當那個俊美的年輕人，反握着單薄的利刃，用他單薄的身軀直面着對面巨大的利刃之時，很多人在這一刻，更真切地感受到了某種豪情，某種勇烈，以及某種悲壯。
在一個多甲子之前，有一個地球的年輕人，當他站在中央防衛大學的校園中央振臂一呼的那一刻，是不是也是這樣的呢？
莫雷似乎也被年輕人這樣的決意所震懾住了，他沉默了一會，露出了複雜的表情：“向宇宙之靈的名義起誓，以《超凡者守望公約》爲約定，以超凡者萬年的光榮傳統爲憑，我同你一戰！”
說到這裏，他忽然笑了。當然了，那與其說是笑容，倒不如說是臉頰肌肉硬是抽動起來才形成的某種不自然顫動，看上去是相當不自然。
都到了這一步，還扯這些冠冕堂皇的漂亮話，又有什麽意義呢？
“當然有意義！”将軍的腦海中，某個陰森的聲音幽幽地道：“宇宙之靈的意志無處不在！無論你選擇什麽樣的路線，都必須知曉這一點！如果你連自己的精神都不相信，失控也就是遲早的事了！”
莫雷沉吟了一下，再次僵硬地抽動了一下嘴角，：“你很勇敢，可是卻不夠聰明！年輕人，實力的差距，不是什麽熱血，什麽天賦，什麽意志就能突破的！希望你下輩子能學會這一點！”
他話音未落，整個人就憑空失去了蹤影，無論是身還是影，在無數光照之下都再看不真切了。
普通人似乎還感受不到什麽，但身爲靈能者的餘連卻能感受到，他周圍方圓數百米的空間，他視線所及的整個寬闊的船艙内，都被某種犀利而緻命的氣氛所環抱着。
他幾乎連氣都喘不過來，仿佛隻要稍微抽動一下鼻子，危險的能量就會侵入自己的體内，然後瞬間化作将自己四分五裂的破壞力。
餘連整個人抽動了一下，身體似乎開始僵硬了。
在超卓超凡者的領域裏，這是最緻命的。然後，就在這個瞬間，地面上的岩石忽然裂開了，或者說，忽然化作了足可以吞噬數人的巨口，撲向陷入了“僵硬”狀态的餘連。
岩石風卷殘雲般被卷到了空中，幾乎每一塊石子之間的摩擦，都足可以撕裂戰艦的合金裝甲。
可是，在那一刻，餘連忽然動了。他擡起了手，動作敏捷而果斷，完全沒有受到對方的震懾影響。
“是的，實力的差距，可并不僅僅取決于蠻力！我希望你到了宇宙之靈那裏，務必轉告他老人家一下！”
無色的光，在岩石的暴風中驟然綻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