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芷清才真正松了一口氣。
“他們應該是不知道我會回去,本來是有話劇排練的。但臨時取消了,我就回去,沒想到聽見他們這麽說,我氣壞了,想着就算以後去揭穿,也不能沒有證據,就拿手機錄了下來。隻是後面聽他們越說越過分,我忍不住就踹了門。他們知道我都聽見了,所以就追我,想讓我替他們保守秘密,我不肯,在樓梯間跟我媽争執的時候,摔下去的。”燕芷清說道,心中後悔,垂眼看自己手。
手臂上打着石膏的那隻手不能活動的很自如,另一隻無事的手便摳着這隻手的指甲,“都是我太沖動了,如果不是我忍不住的話,也不會這樣,證據就能早交給你們,就算陸正航再怎麽折騰都沒用。”
燕芷清都已經這樣了,喻梓哪裏忍心再苛責她。她能錄音,出來指證她母親,已經是不易。
且燕芷清的性格,她太了解了。心不壞,看她以前大道理一套一套的,雖然說的對象不對,有些自以爲是,但能看得出她的心是好的,心裏也是存着是非對錯的。隻是有些任性沖動,藏不住自己的脾氣。
燕芷清喜歡直來直去,像是對燕甯白不喜歡,就明着不喜歡。對林初不喜歡,總拿林初的出身和家世背景說事兒,也都表現在面兒上,張口就諷刺,卻也從沒見她在背後搞小動作。還常常被林初堵得啞口無言。
對她不喜歡,也同樣如此。不然也不會跟她們關系都不好。那都是在面兒上都把她們給得罪了。但從來沒在背後使什麽陰謀詭計。
或許是燕芷清也沒這方面的天分,然而心術不正,沒有智商卻偏偏又愛耍手段背後使壞的人比比皆是,像陸薇甯,像朱禾萱,都是這樣。自以爲聰明,在背後耍陰謀手段對付人,每次都被人揭穿,卻又屢敗屢戰,樂此不疲。
所以喻梓覺得,這不是智商和天分的事情,還是心術不正。燕芷清從來沒這麽幹過,可見心底裏是不壞的,隻是被江嫦黛給教的差點兒廢了。
這次在江嫦黛和陸正航的事情上,立場堅定,可見也沒有廢到底子裏,心底還是好的。
就因爲燕芷清從來不玩兒陰的,直來直去,喜歡不喜歡的都說出來,所以做事兒屬于沖動型的。聽到江嫦黛和陸正航說的那些話,心裏憋不住,也着實符合她的性子。
喻梓也委實不好說什麽,說道:“我知道你的性子,大家都理解,你能把這件事說出來,沒有幫着你母親和陸家來害燕家,已經是難得了。”
“我也是姓燕的,我肯定不能明知道外人要害燕家還不管。”燕芷清着急道。
“我知道。”喻梓微微一笑,言語間的自信鎮定極其安撫人心。
平時對那些或奸猾,或慌張,甚至走投無路的客戶都極其有效,更何況是燕芷清。
燕芷清立即冷靜了下來。
喻梓又将床頭升起了一些,讓燕芷清說話更舒服,這才說:“可畢竟你跟我們生活的時間不長,打從你出生,要從你記事開始算,每年隻回來一次,一次待個把月,18年來,跟燕家這邊的親人相處的并不多,絕大多數時間都是跟你母親在一起的。你親近她,幫着她,都是能理解的。且多少人明知自己的親人犯錯甚至犯法,卻因爲親情感情,助纣爲虐,幫着親人朋友做壞事?你卻能站出來,這已經很好,讓我重新認識了你。”
“你現在也隻不過18歲而已,不是二十七八,三十七八的社會人,對那些彎彎繞繞,陰謀詭計知道的那麽多,有那麽多城府和心機。你憋不住心中的怒氣,想要與你母親對質,将她質問清楚,這都是可以理解的。且那是你的母親,你一直信任她,相信她不會害你,對她總少一份提防。遇到這種事情,在你的身份和角度,已經做得很好。”
聽喻梓這麽說,燕芷清心中多少能好受些。又看到喻梓臉上真誠,似乎是出自于真心這麽說的,而不僅僅隻是安慰她,燕芷清心中的壓力一輕。
“說實話,這次的事情,讓我對你印象改觀。”喻梓說,“你是個好孩子。”
燕芷清臉蹭的就紅了,憋着一股氣,半天,才說:“我不是孩子,都成年了!”
喻梓笑笑,沒說什麽,不跟一個急于長大的孩子一般見識。
其實這麽看,燕芷清也不過就是個熊孩子而已。
燕芷清剛醒,還是有點兒累,喻梓沒有跟她說太多話。而且雖然這次對燕芷清改觀了,但之前到底關系不好,并沒有怎麽相處過,跟燕芷清也不知道能聊什麽。
喻梓也沒話說了,兩人就這麽安靜下來,還是挺尴尬。
“我……我困了,先睡會兒。”燕芷清說,閉上眼睛。
隻是眼珠子隔着眼皮轉動,明顯是沒在睡,隻是逃避尴尬的借口而已。
喻梓也沒拆穿,這樣兩人還都能輕松一點兒。
好在過了沒多久,燕老爺子和燕老太太就來了,燕北城和林初也跟着,後頭還有個蹦蹦哒哒的燕甯白。
燕老爺子跟燕老太太進門,燕老爺子本來就是個口嫌體正直的人,進來了明明激動,還翹着胡子裝着一副嚴厲自持的樣子,沒有着急上前。
燕老太太可不管那麽多,三兩步的上前,抓住燕芷清沒受傷的那隻手,“醒了好,醒了就好,可擔心死我們了。”
燕芷清忍不住又紅了眼眶,自己的母親見自己醒來,沒别的反應,激動也是爲了阻止自己把陸正航的事情說出來。
可自己覺得一向不親近的爺爺奶奶,卻第一時間趕了過來。燕北城就不說了,甚至她一向瞧不起,從來沒給好臉兒的林初,也挺着大肚子來了。
“奶奶……”燕芷清叫了一聲,聲音沙啞哽咽,在這時候才感受到了家人的溫暖。
哪怕自己每年隻有極少的時間才回來燕家,自覺跟他們不親,可關鍵時候卻是他們心疼自己,擔心自己。
“好孩子,人沒事兒就好。”燕老太太輕柔的摸着燕芷清的頭發,“怎麽這麽不小心,從樓梯上滾下去了呢?”
燕芷清雙唇顫了顫,心裏難受,沒有勇氣再把事情說一遍。
喻梓見了,就把剛才燕芷清跟她說的,又跟幾人說了。
燕老爺子聽了氣的要命,梗着脖子就喊:“她現在在哪兒呢!我去打死她,一了百了!”
燕老太太也氣的直捶床,“畜.生!我們燕家到底哪點兒對不起她了!”
燕芷清張張嘴,沒有說話,垂着眼流淚。
燕老太太見了,歎了口氣,“孩子,我不是有意這麽說你.媽,我……”
“我知道,我懂。”燕芷清低聲說,吞下流進嘴裏的淚,“就連我聽了都想這麽罵她,隻是因爲她是我母親,我才沒有罵出來。”
“哎!”燕老太太歎了口氣,手掌擱着燕芷清的手,另一手輕拍她的手背,“不隻是她算計我們家的事兒,還有她對你。你是怎麽對她的,我們都看在眼裏了。你對她好,全心全意的,可反過來她卻要爲了陸正航算計你。”
燕芷清聽了,隻覺得委屈的更厲害了。她沒想到燕老太太在聽聞陸正航算計燕家那麽大的事情之後,還能注意到有關她的這點兒小事兒。
燕老太太跟江嫦黛不同,江嫦黛對一個人好,就無法再将這份好分給第二個人。像當初跟燕懷遠結婚,生了燕北城,因爲心中有陸振庭,所以連燕北城這親兒子都不屑一顧。現在則是因爲陸正航,連燕芷清這個女兒的死活都顧不得了。
這對同樣身爲她兒女的燕北城和燕芷清就很不公平。
可燕老太太不同,她以爲現在大家的注意力都會放在陸正航算計燕家上頭,就不會注意到她的這點兒小事。可燕老太太仍然注意到了。
燕老太太是更疼燕北城一些,可燕芷清其實一直都懂,燕北城自小在燕老太太的身邊長大,小時候又在江嫦黛那兒受了那麽多委屈。沒有父親母親在身邊,不論從親疏上還是從感情上,燕老太太肯定都會更疼燕北城。
可燕老太太卻沒有把所有的愛都給燕北城,讓别人占據不得,她也同樣的心疼燕淮安,疼燕甯白,也注意到了燕芷清在這裏受到的委屈。
通過這次,燕芷清意識到了自己一直錯過了些什麽。她一直不親近的親人,卻其實是最知道心疼她的,是真正把她當親人的。
“奶奶,對不起……”燕芷清想到這十八年來自己錯過的,想到過去自己說的那些混賬話,做的那些混賬事情,羞愧的擡不起頭。下巴緊卡着固定保護着脖子的石膏,羞愧的不好意思去看燕老太太。
“以前都是我糊塗,對……對你們都那麽不客氣,做了很多傻事,說了很多傻話,連誰真心對我好都不知道,還自以爲聰明。奶奶,對不起,以前那麽傷你們的心。”燕芷清哭着說,眼淚連串的往下,都滴在了被子上。
“好孩子。”燕老太太摸摸燕芷清的手,“都過去了,過去的都過去了,不要想了。你是個好孩子,我們都知道。這次的事情,是你受委屈了。”
林初默默地給燕芷清遞來了紙巾,燕芷清隻看到握着紙巾盒的手。伸手捏出一張紙巾,動作僵硬吃力地擡頭,發現是林初。
燕芷清表情尴尬,以前跟林初沒少接觸,林初對她也不客氣,說話該堵她的時候堵她,還支使她幫忙一起救過徐嬌嬌。
現在再面對,燕芷清就尴尬的特别不好意思,捏着紙巾的動作都跟着頓了下,才把臉上的淚擦了。
紅着臉,也不好意思看林初,把眼珠子轉向另一邊,才僵硬的小聲說:“謝謝。”
林初笑笑,突然發現燕芷清這樣别别扭扭的,挺可愛的。
燕芷清直來直去,不喜歡你都表現出來,卻不會在背地裏害你,這比那些兩面三刀,背地害人的可好多了。
想來,燕芷清也不過是孩子心性,那些也都是不成熟的表現而已。
回想自己的18歲,其實也是有點兒中二的吧。
隻是燕家這邊的人對她越好,越包容,燕芷清對江嫦黛的失望就越大。床突然晃了兩下,燕芷清奇怪的移了移身子。脖子不能轉動,便隻能僵直着脖子李安肩膀一起轉。
便看到燕甯白從另一邊爬了上來,肉墩墩的,一上來就讓病床的床墊下陷了一大塊。
燕芷清:“……”
這孩子到底有多重?
燕芷清忍不住看了喻梓一眼,喻梓竟然明白了燕芷清這一眼的意思,尴尬的咧着嘴别開了目光。
燕甯白此時盤腿坐在床.上,一雙運動鞋早不知道踢哪兒去了,小心的避開了燕芷清受傷的胳膊。
燕甯白學着燕老太太的模樣,歎了口氣,老氣橫秋的說:“大侄女兒,不要傷心啦,叔……叔以後對你好,不給你臉色看了。”
燕芷清:“……”
“你就算對我好,我也不會叫你叔!”燕芷清又把目光别到另一邊,嘴硬道,耳根卻紅了。
燕甯白忍不住笑了,這侄女兒真夠小心眼兒的,一邊兒說不要,耳根紅什麽呢!
“你年紀輕輕的,任性點兒,叔懂!叔以後多讓着你,要是受了委屈,你來找叔。叔給你……叔給你……”燕甯白說了半天,覺得說幫她報仇顯然是不太合适的。
雖然輩分大,但他這小身闆兒也是不夠用的啊!
燕芷清這才幸災樂禍的挑眉,“你給我幹什麽?”
“叔給你好吃的,撫平你心靈的創傷!”燕甯白咬牙,覺得以後都要犧牲自己的零食了,對這個大侄女兒真的算是掏心掏肺了。
燕芷清:“呵呵!”
經燕甯白這麽一鬧,氣氛倒是緩和了許多,不像剛才那樣沉重了。
燕芷清這才想起來,趕緊對燕北城說:“哥,我這兒有錄音,能夠證明陸正航他說的那些都是假話!他跟媽說的那些,怎麽算計燕家,還有弄得那些假證據,我都聽見了,錄了下來你隻要拿去公布了,就沒有人會相信陸正航的話!”
這件事情,燕家相不相信隻是其一。還有燕回的那些股東們,不管他們相不相信,陸正航的這件事對燕回都會有影響。讓他們覺得燕家并不穩定。
股東們心裏打着自己的小九九,還不知道會不會因爲這件事在背後打着什麽主意,造成燕回的不穩定,被人觑到了空子。
燕北城眸色轉暖,難得對燕芷清溫柔了目光與面容。
這讓燕芷清都怔了一下,以前燕北城偶爾出差會到甯市,也會跟她見面,但是作爲兄長的姿态向來是嚴肅自持,神色斂然。偶爾會對她笑笑,面容溫和。而今年她來B市,因爲林初的關系,跟燕北城本來就不怎麽親近的關系變得更加惡劣,再少有來往。現在燕北城的目光竟是這樣的暖,真的好像是能包容她一切的兄長。
在最需要關愛的此時,燕芷清的眼眶忍不住的就又紅了。
她今天變的很脆弱,很愛哭,自己都管不住自己。
燕北城稍微遲疑,緩緩地伸出手來到燕芷清的頭頂,微微一頓,手掌才輕輕地落在她的頭頂,也不怎麽敢使力,隻輕輕地揉了兩下,便收回了手。
就連燕芷清都僵住了動作,微微張嘴,有些不敢相信燕北城竟然會這樣溫柔的安慰她。
她趕緊垂下眼,閉上眼睛堵住要出來的淚,不停地深呼吸。隻是胸口起伏的厲害,連帶着身上的骨頭也跟着疼。
于是,燕芷清再睜開淚盈盈的眼,找到一個借口,“我……都是因爲我身上太疼了!”
林初嘴角抽了一下,越看越覺得燕芷清這性格也是挺好玩兒的,忍不住就想逗她,“那要不要給你再多加幾個枕頭?”
果然,就聽燕芷清梗着脖子不客氣的說:“你……你别以爲我幫了你們就怎麽樣了!我幫的可是我哥,我是燕家人,這……這本來就是應該的,才不是有别的什麽意思呢。”
“是,是。”林初坐在床邊,摸着自己圓滾滾的肚子,“寶貝兒啊,寶貝兒,你看啊,刀子嘴豆腐心的,說的就是你小姑了。”
“哼!”燕芷清被林初說的紅了臉,因爲還不适應,總忘自己現在不能轉動脖子,想扭頭才發現脖子被固定住,隻能斜着眼不去看林初。
難得她這樣不客氣的态度,燕北城竟也沒有不高興,反而語氣溫和的說:“這件事你不用擔心,已經解決好了。他之前就來找過林初,跟林初說什麽他是燕家的人,心裏早就有了那樣的計劃。林初當然不信,當場反駁了他,回來就跟我說了這件事情,我去找了聞人幫忙,把他從出生到現在所有的底細都翻了出來。剛才記者會已經将反駁他的足夠的證據都拿了出來。”
燕北城看看燕芷清跟喻梓,“你們不知道嗎?林初說你們也在看直播。”
“後來人太多了,直播怎麽也擠不進去,所以後面的事情,我們還都不知道。”喻梓解釋看了眼跟燕芷清擠在一張床.上的燕甯白,伸手想把他抱下來,結果沒有抱動。
表情僵了一下,挑挑眉,不去管他,又看向燕北城,“都解決了就好。”
但燕芷清還是把錄音主動放了一遍,讓他們都聽清楚。
先前聽喻梓說,二老已經氣壞了,現在聽到錄音,陸正航和江嫦黛親口說出來,簡直氣得肺管子疼。
“事情解決了,陸正航翻不出什麽花兒來。我讓鄒律師出具律師信給陸正航,要告他們父子詐騙。隻是鄒律師也說過,百分百是告不成的。因爲對于這事兒的定義比較模糊,且因爲我們及時發現,兩人并未實際完成詐騙。至多就是讓他們罰點兒款,卻不會有别的損失。但至少這次的事情能讓兩人的名聲受到重創,星創會因爲他們受到極壞的影響,就算不能把他們送進牢裏去,也要讓他們公司受到重創,總不能讓他們白白折騰着一回。”
燕北城低頭看燕芷清,“你放心,你這次吃的虧,我都給你找回來。”